083、

七絲酒樓被改成一間善堂的消息在整個上曲不脛而走。街上無人不議論紛紛,傳言道是一個外鄉女子在一個雲黑風高的夜晚,聞見守護上曲的音律神女瑤姬琴音的召喚,故來此解救上曲的百姓。一時間,“七絲堂”的名聲傳遍了整個上曲,甚至傳到了鄰村莊,鄰縣。

鐫有“七絲堂”三個金色大字的立字招牌高懸在堂門之上,在金色的陽光下閃耀出奪目的光彩。進去堂門,遙遙可見樓下若集市一般,盡是來回走動的百姓。

正堂之上立有一張巨大的橫桌,後坐幾個大夫負責接待生病的百姓。側堂之上另立一張放有衣物食糧的方桌,有幾人負責分發給無家可歸的窮人。

七絲堂,有一個規矩,不論看病,還是領救濟,必須有序。若有人蓄意滋事搗亂,堂門前的幾個大漢便不用客氣地將他請出。

白芯蕊正佇立在樓上,觀望着樓下流動的一切,心中不禁喜憂參半。

之前不曾想到竟有如此多受災的百姓,他們應不止是來自上曲,還有聞聽有此間善堂,專門從其他地方連夜趕來的災民。如若不是這間善堂,這些百姓便將無地可住,無飯可食,無藥可醫,只能在大街上如行屍走肉般等待死亡的來臨。這麼多鮮活的生命,又有多少真正知道自己明日的死活。

“白姑娘?”

白芯蕊擡眼望去,見夏嫣正從堂外走了進來,立在人羣中呼喚着自己。她立在欄杆裡,揮手示意讓夏嫣走上樓來。

夏嫣穿過人羣,趨步上了樓。樓上倒是清靜無人,主要是負責一些病重或無家可歸的百姓的住所,此時還正值上午,房間不曾開放。

夏嫣走近白芯蕊,低首一福,“白姑娘。”

白芯蕊輕輕揚起脣角,回禮道,“夏姑娘。”她擡眸再視,竟發現夏嫣身後立着一位長鬚老者,那老者一臉慈祥,長長的白鬍順了好幾尺。“不知這位是?”

夏嫣將那老者引至前面,介紹道,“這位是秋香堂的聶潛修聶大夫。”轉而又對身旁的那老者恭道,“這位便是小女子常跟您提及的白姑娘。”

白芯蕊恍然,連忙躬身福禮,“久聞大名,小女子白芯蕊,見過聶大夫。”

那老者倒也客氣,見白芯蕊這般行禮,忙抱拳回禮,“白姑娘千萬不要客氣。老朽對姑娘早有耳聞,亦對姑娘的宅心仁厚尤爲欽佩。白姑娘這般行禮,真是折煞老朽了。”

白芯蕊臉上露出既往明妍的笑容,款款道,“聶大夫說笑了。”她突然想起這老者前些日子一直不在藥鋪,說是去尋良方,不知是真是假,便問道,“聶大夫,小女子前幾日聞聽夏姑娘道,聶大夫去了他處尋求治瘟疫的良方,不知結果如何?”

那老者雙目一閉,頻頻搖首,臉上浮現無奈的情緒,沉沉道,“恕老朽不才,與衆位大夫共商幾日,仍一無所獲。如今瘟疫愈加氾濫,既成無可挽回之勢,老朽已是無力迴天。”

白芯蕊瞥了一眼旁邊佇立的夏嫣,一雙澄明如玉的雙眸正望着樓下的場景。她亦順勢而去,見樓下的百姓愈加雜多了起來

,匆匆的人頭攢動,隊形竟都排到堂外不知何處了。喧囂的聲響迴盪在整間七絲堂,重重跌撞在自己的心底。

白芯蕊回眸再視那老者,眼中閃過一絲堅定,“聶大夫不必自責,小女子相信,有朝一日,定會解救百姓於水火。”

那老者驀地擡眸撞見白芯蕊一雙幽黑的鳳眸,如同浮華落後的深夜,如同風雨歷盡的秋湖,沉澱了太多的東西,都在平靜背後化作淡淡清雅的微笑。他一臉驚異,眼角幾絲皺紋刻下年歲如梭,“白姑娘,莫不是……”

夏嫣被這話來回了遊離的心緒,眸中亦閃動着異常的光芒,臉上的面紗卻巋然不動,在陽光的陰影裡越顯神秘,“白姑娘,可有良方了?”

白芯蕊眸底輕波,淡淡半垂眼簾,薄露笑意。在她心中慢慢浮現一人清冷的臉龐,她相信他會將解救天下百姓的東西帶回來,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給自己的承諾。白芯蕊擡眸視二人,眸中堅定,“請二位放心,不出七日,我定會將良方雙手奉上,還百姓一個太平。”

那老者似乎被這毫不遲疑的答案震驚了一瞬,視了一眼夏嫣,眼底亦是波濤狂涌。過了片刻,他回過神來,忙再次擡手揖禮,道,“如若白姑娘真能尋出良方,滅了這瘟疫之症,老朽餘生願爲姑娘做牛做馬,無怨無悔。”

白芯蕊俊秀的面龐上一派自信灑脫,笑道,“小女子哪裡需要聶大夫做這些,還有解救百姓的大任要交與聶大夫身上,請您放心。”

那老者嘴角澀澀牽出一笑,不知是喜是悲,“想不到老朽終究是無能,看來只能仰仗姑娘了。”他擡眸正迎上白芯蕊的目光,道,“姑娘有何需要,儘管吩咐老朽便是。”

“多謝聶大夫。”白芯蕊頓了一頓,繼續道,“如今確有一事相求。”

那老者目光如電,在她臉上一停,眼角皺紋彷彿在一刻間又多了幾分,“老朽雖已風燭殘年,但這把老骨頭尚且不曾散架。白姑娘儘管吩咐便是。”

白芯蕊微微一笑,見這老者說話也甚是有趣,莫非還能要了他的性命不成?!不過他眉宇間盡顯忡忡憂心,也算得上是一位德行高重的好大夫了。她略一沉吟,道,“近日來這七絲堂的百姓越來越多,正缺少幾位看病大夫,還請聶大夫幫忙尋幾位來。”

“此事好辦,白姑娘不必擔憂,老朽將秋香堂的幾位徒弟尋來便是。上曲的幾位大夫全與老朽頗有深交,老朽定告知他們,來助姑娘一臂之力。”

白芯蕊忙謝道,“多謝聶大夫。”她轉而面向一旁久久沉默的夏嫣,脣間逸出一絲笑意,“夏姑娘,可否前來助我?”

夏嫣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對白芯蕊言謝,見白芯蕊正詢問自己的想法,便抿了抿乾澀的嘴角,立即回道,“白姑娘吩咐,小女子自當盡力而爲。”

白芯蕊含笑頷首,轉而將目光投向樓下的面畫,所有的場景映入那雙凜然鳳眸,隨着漸暗的天光陷入無盡的幽深。

這是一幅怎樣的畫面呢?無法言說,似是一場上蒼擺下的盛宴,這裡有人哭泣,有人歡樂,有人幸福,

有人痛苦,有人垂死掙扎,有人若困獸之鬥。

窗外的陽光灑在所有人的臉上,將所有的情緒凝結在一起,拉來天際上一抹落日。塗滿鮮血的餘暉在整個七絲堂鋪陳,莽莽無盡,遙嵌蒼茫。

當七絲堂的人紛紛散去,已是月灑長庭。偌大的堂中頓時安靜地空無一人,一切來往地太過匆匆。白芯蕊鎖上堂門,走下臺階,月光投在地面上鋪了兩個同樣美妙絕倫的俏影。

“白姑娘,我們回客棧吧。”夏嫣立在不遠處喚着白芯蕊,眸中帶笑,輕風舞起她臉上的面紗,露出輕揚的嘴角。輕風一過,面紗又沉沉落下。一切悄無聲息。

白芯蕊微微頷首,趨步走近夏嫣,隨之一笑,“好了,走吧。”

靜謐的夜晚,四周寂靜無聲,整個村莊早已陷入了沉重的夢境裡。也許只有此刻,這個悲涼的村莊才能略顯安慰。也許只有四下漆黑,才能暫時看不見這個村莊那麼多的荒蕪。

二人走在淡淡月光鋪滿的道路上,靜默不語,彷彿各有各自的心事。本來客棧很近,卻似乎走得很漫長。

白芯蕊望着天際上半個彎月,心中不禁無限悵惘。已是半日了,不知閩皓揚到了何處,也不知他何時能夠到達金陵。越是南邊,災情越是嚴重,染上瘟疫的百姓應越多。祈求他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情纔好。

正在白芯蕊遊離間,一股平淡而清晰的聲音突然滑過黑夜,如一道冷冽溪流淌過自己原本慌亂紛紛的心底,“白姑娘?”

白芯蕊緊張地擡眸,見前方仍是一片幽深不見底的黑暗,只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不停在閃動。她回眸望見夏嫣正停在身後蹙着軒眉盯着自己,不禁疑惑,“怎麼了?”

夏嫣擡手指了指她身側微微光亮的地方,道,“白姑娘,客棧到了。”

白芯蕊順着她的手指望去,見“繞樑客棧”四個大字的牌匾正立在身後的位置。原來是自己想事情太過專注,竟走過了客棧,真是丟臉。她不禁俏面微紅,不過在四周的黑暗裡並不明顯,連忙走近夏嫣,一臉愧疚道,“對不起。”

夏嫣似是看透白芯蕊的心思,眼角生出一片笑靨,道,“沒事,我們進去吧。”

白芯蕊低下眸子,略微吐露了一下舌頭,便隨着夏嫣進了客棧。

客棧裡已經空無一人,但是還亮着燈光,似是在等候她們回來。從裡堂慢慢走出一人,身影浸在陰影裡看不清楚是何模樣。只聽得那人道,“老闆娘,白姑娘,你們回來了啊。”

是客棧小二。

夏嫣輕步走近他,眸中毫無表情,道,“嗯,你早點去歇息吧,這裡交給我就好。”

那小二一臉疲倦的神色,看樣子應是等的久了。他一聽終於可以休息了,連忙躬身施了禮,立即退了下去。

夏嫣轉身對白芯蕊道,“白姑娘,你也早點去歇息吧。”

白芯蕊雖忙了整整一日,但卻絲毫沒有倦意。她見夏嫣這般說,也無其他事做,便微微頷首上了樓去。推開房門,整個房間漆黑無人。她點亮油燈,獨坐在了榻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