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幺兒的大哥竟已看上八王爺那外侄女了,賈琮聞言思忖了足有一刻鐘,喊道:“藍翔,去請老爺過來。”又向幺兒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去我屋裡與翼之商議。”
他兩個遂直往龔鯤屋門口敲門將他喊出來,三人一道回了賈琮屋子。
等了半日,賈赦慢慢悠悠晃過來,極爲受用滿院的孩子每人喊他一聲“將軍”,故此老頭笑眯眯的。走進屋裡來咳嗽一聲,假意端着麪皮問道:“何事?”
賈琮道:“有些麻煩。”遂於幺兒兩個將事情從頭說了一回。
賈赦道:“既然大兒喜歡娶了便是,一個女人罷了。入了賈家的門,只是賈家的媳婦罷了,諸事又哪裡輪得到她說話?你們幾個想那麼許多作甚。”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爹,四叔可是咱們這一大圈人裡頭最要緊的人物。他的長媳,恕我說句實在話的,最好是自己人。若非自己人,也須得是可以拉入夥的人。”
賈赦哼道:“比大太太如何?”
賈琮道:“比不得。大太太無子,她入門之時爹已有了二哥哥。”說的賈赦也怔了怔。他又說,“大兒哥哥喜歡她,這一節愈發與大太太不同。爹,你不如想想老祖宗。”
賈赦登時額頭上青筋一跳:“不成!”
賈琮兩手一攤道:“只是咱們不能硬生生棒打鴛鴦,對旁人還好下手,對大兒哥哥怎麼下手?難道爹願意見他成日愁眉苦臉魂不守舍的?”
賈赦一時也愁了,半晌才說:“替他尋個好媳婦便是。我去問問龔先生。”
賈琮忙扭頭問:道:“此事翼之沒告訴你三叔公吧。”
龔鯤道:“我還沒說,只是既然賈四爺知道了,想來也瞞不了他許久。”
賈琮道:“能瞞一時算一時。凡與情感相關的事兒都莫讓他插手,那老頭三觀跟咱們差太遠,這種亂局他必力薦越弄越亂好渾水摸魚,從不管半途上人難受不難受。”
龔鯤瞧了他一眼,問道:“你呢?”
賈琮道:“我慣於挖個引水渠將水引去別處再抓。如今唯有二途,或是設法令大兒哥哥離了這個坑,或是將他們一家拉入夥。”
龔鯤含笑道:“三爺雖小,素來最是明白。”
賈琮嘿嘿了兩聲:“沒錯,我便是西天路上的唐僧,雖自己沒什麼本事,卻最知道應當去哪裡。”
賈赦隨手拍了他一巴掌。
四人遂商議閉門商議了足有半日,直至午飯才商議妥帖。
下午幺兒與吳小溪一道去了李家。那李父見幺兒又來了,稍有幾分吃驚。幺兒含笑道:“我領了個妹子過來,想同李家姐姐見見面,不知李先生可願意。”
李父早年也曾中過秀才,見此子斯文有禮、他那小妹子又也生了一副乖巧模樣,頗爲喜愛,果然喊他媳婦領着小溪過去了。
幺兒遂向李父道:“實不相瞞,我父委實不敢結這門親,偏家母喜歡的緊。還望先生勿煩我等再三上門。”
李父搖頭道:“我早知道有此一事,故此前頭才壓着不讓她們議八字的。”
幺兒大讚:“原來是先生誠心壓了此事!果然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李父雖不明所以,也知道幺兒說的是好話,含笑道:“咱們快些了斷的好。”
他兩個有一句沒一句廢了半日的話,皆在等着後頭李姑娘與小溪的信兒。
另一頭吳小溪見了那李姑娘,登時明白爲了幺兒他大哥會瞧上了。這女子長得極美。小溪平素常見林黛玉秦可卿,也是美人坯子,故此還罷了。若是尋常男子,乍一見此女恐怕極易愛上。她因向李姑娘行了個禮,直言道:“李家姐姐,小妹受人之託,求姐姐能與小妹說些實在話。”
那李姑娘忙還禮,又有幾分羞慚慚的,低頭坐在炕沿上搓裙帶。
小溪乃道:“不知道姐姐與我家大哥是如何見過的?”
半日,李姑娘才說:“不過是買東西的時候偶遇罷了。”
小溪道:“想來是有人讓你在某處候着他、特特偶遇的?”
李姑娘羞紅了臉。
小溪又說:“只是如今此事已然戳破,想來這門親結不成了。”
李姑娘立時紅了眼,又候了半日才說:“我是實心瞧上了他的。”
小溪瞧她有幾分可憐,道:“我大哥也瞧上了你的。縱然你們還有緣分,也斷然不可這般結親。”
李姑娘忙問:“爲何?”
小溪道:“因爲你二人相見本來便是你設計他,他一大家子皆心裡不痛快,縱強成了親,乍一開始還罷了,過兩年有了個磕磕碰碰,他們定……定然……”她想了半日,忽然紅了臉,“我忘記後頭該說什麼了。”
李姑娘瞧她小小年紀說話如大人一般,早猜是背下來的,不禁莞爾失笑。
小溪愈發窘了,垂頭道:“橫豎最後他們之意便是,若心中有疙瘩還強結親,來日李姐姐怕是要出許多苦,吃不盡的苦。萬一大哥哥有了旁的心思,你一輩子便完了。”
李姑娘大驚:“他有了什麼旁的心思?”
小溪道:“左不過是娶小老婆之類的。”
李姑娘脫口而出:“你們家的男子不是不娶小老婆的麼?”
小溪一愣:“哪有此事?我家哥哥憑什麼不娶小老婆?從前不過是家裡窮罷了,壓根兒娶不起。如今家境漸漸好起來……”
李姑娘急了:“她們明明白白跟我說,賈家的子弟都只對媳婦一人好的。”
小溪登時明白,平素他們幾個隨口說來日不納妾的閒言碎語讓人捅到八王爺跟前去了。遂忙說:“只怕是誤傳,賈家有兩位庶出的小爺,因他們自己本是姨娘養的,吃了許多苦,才說來日不要小老婆的。”
李姑娘又愣了。
小溪接着說:“故此李姐姐若依然有心於大哥,眼下這次怕是不成的。若爲了名聲麪條,咱們也可以再等些時日,尋個極好的藉口了斷此事。且看來日可有緣分。”她誠心將面子說做麪條,又假意繃起臉來。
李姑娘苦笑道:“來日去哪裡尋緣分。”因低頭垂淚。
小溪道:“李姐姐,你這會子應當說,既這麼着,你也不是嫁不出去,就此一刀兩斷纔是。”
李姑娘聽她如尖刀般的童言無忌,愈發淚如雨下,半晌才道:“那一日委實是伯母使人領着我在哪兒候着的,只是……”
小溪有幾分不忍了,道:“我倒是信你,只是那個八王爺太高明瞭,我們全家皆不敢沾惹。緣分一事,誰說的準的?若你二人當真有緣,哪怕生在仇敵家也能最終到了一處。”
李姑娘雖有心說王爺乃是天家貴胄,偏自己一想,既是天家貴胄何須算計旁人謀親呢?又咽了下去。只是依然有幾分盼着來日另有緣分。
李家算是暫時安撫了,想來不會再去糾纏。另一頭,賈四隻拿着“街頭偶遇本是遭人算計”去告訴長子,又說:“你娘很喜歡那女孩兒,故此我想着,此事先晾一晾,過兩年再瞧。總不能讓一個疙瘩壓着咱們全家悉數不痛快。待兩年後此事涼了,若兩家依舊有心,還可以悄悄再續前緣。”他的兒子委實愛慕那女子,雖心裡難受,因他父親說了過兩年再瞧,也算有個盼頭。
賈四有幾分不踏實,回頭向賈赦道:“該不會這傻孩子當真相信了兩年以後能成吧?”
賈赦道:“他二人不過尋常街頭遇見罷了,這般來的快之情去的也快。依我說總歸是平素見的美人太少,不如讓他去做事去,我就不信兩年後他還記得那女子。若當真還記得,咱們設法斷了她家與李家的情分娶回來便是,龔先生大約做此事不難。”
賈四乃問:“這會子設法斷了不成麼?”
賈赦笑道:“老四啊,你這是關心則亂。你且想想,這會子李家肯跟他們斷麼?”
賈四恍然:“是了,我竟忘了這個。”因問賈琮可回來了沒。
賈赦搖頭:“還沒呢,大約又去人家府裡混東西吃去了。”
賈琮卻是明目張膽去了八王爺府上。因他們府裡的門人早得了吩咐,但有榮國府來人一律好生招待,賈琮沒吃閉門羹,極順利進去了。偏到了裡頭八王爺沒空搭理他,只撂在一處小屋子裡頭。賈琮也不無聊,一面吃點心一面還煩請人家替他尋個話本子來瞧。也不知候了多久,話本子都快看完了,八王爺終是笑嘻嘻踱步進了來。
賈琮忙乖乖上前行禮,八王爺道:“我當來是會是賈璉呢,怎麼竟是你。”
賈琮道:“二哥哥來太扎眼了些,再說他膽子太小,見了王爺怕說不出話來。”
八王爺哼道:“你能說出話來?”
賈琮點頭:“能。”因四顧了一圈兒,“此處講話可方便?”
八王爺笑道:“自然方便。”
賈琮伸出一個手指頭:“我們哥幾個本是六王爺先瞧上的。若八王爺這會子使了陰招想圈定幺兒哥哥,只怕會引得六王爺心裡不痛快,此其一。”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頭,“因合縱之計本是幺兒哥哥出的,縱然他這輩子出不了第二計,此計也是他出的。故此,我們雖算不得什麼,在諸位王爺眼中只怕比尋常的更有本事的人才更惹眼些。此其二。依着八王爺的性子,應當不喜歡惹眼纔對。還望八王爺大局爲重,莫計較這等些許小小的得失。縱你來日有力問鼎,得人心當以服字去得,算計或強迫來的人才,恐怕是曹營的徐庶。”
八王爺本笑捋着鬍鬚,聽他放炮竹似的噼噼啪啪說了半日,竟也愣住了。半晌才說:“沒來?”
賈琮道:“足矣。”
八王爺想了會子,道:“也有些道理。”
賈琮道:“欲使這麼多王爺湊在一處還不內槓,不容易。”
八王爺苦笑道:“這幾日便有不虞了。”因拿眼睛撇着賈琮,等他說話。
賈琮笑道:“依着我素日的脾氣,我這會子會裝死的。偏今兒我有句話想勸各位王爺。”
八王爺忙說:“請講。”
賈琮道:“我最煩人說話拐彎抹角,暗示來暗示去的。須知縱然直言不諱,也有許多無端的誤會生出來,何況拐彎抹角的?你們最喜歡暗暗撂下一兩句奇怪的話,等旁人揣摩。固然也有揣摩對的,萬一揣摩錯了呢?既是一起合作的夥伴,有什麼話不能掰明白、扯清楚、揉碎了?”
八王爺愣了愣,道:“平素沒有這般說話的。”
賈琮道:“打開天窗說亮話,沒有那麼難的,要不你試試?”
八王爺因思忖了半日,嘆道:“罷了,我試試吧。”
賈琮遂笑道:“若此計好使,可賞我什麼呢?”他心知此番已是露了聰明,八王爺想來不會吝嗇。
果然,八王爺笑道:“你想要什麼?”
賈琮道:“前兒我瞧見老祖宗哪兒有兩件烏雲豹的氅衣,喚作雀金呢與鳧靨裘,好看的緊。”
八王爺大笑:“我當你想要什麼呢,那個雖稀奇些,也算不得什麼。”當即命人去裡頭尋兩件出來給他。按理他才一個人,當只賞他一件纔是。偏賈琮特說了兩種,八王爺這會子誤以爲賈琮有意偏向自己,才向自己要東西,哪裡會捨不得多給一件衣裳?不多時,兩個包袱便送了進來。
賈琮見了極是歡喜,連着謝了數聲,嘴角一直咧在耳根子上,哄了人家兩件衣裳抱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