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賈琮一言不合捅了丁氏個透心涼,丁氏驚愕,指着他“你……你……”了兩聲。賈琮歪着腦袋道:“解釋一下。我早先沒殺你是因爲我誤以爲你是那種心氣高運勢薄的人,慢慢讓憋屈熬死纔是更有趣的報應。前些日子才知道,丁姑娘竟然還是一個危險的人。既這麼着,就留不得了。”

呂三姑在旁道:“我說你怎麼忍了這麼久。”

“還不是看丁忘機對王爺有用的份上。”賈琮一腳將其從劍上踢開,隨手在屍身上蹭去劍上的血,擡頭衝着服侍丁氏的兩個姑子齜牙一笑;那二人嚇得尖叫跑了出去。

陳瑞錦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她攛掇的方勇之妻?”

“我早疑心有人攛掇那女人了。”賈琮道,“她連行刺裘良會捱打都不知道,被丈夫休妻爲妾只當是換了個名頭,顯見是個單蠢且慣於被動的人,行刺蜀國要員這種主意她想不出來。若有人哄她,一鬨一個準。”乃看了看地下的丁氏。“她們母子與方勇有往來。再者,丁忘機這身份沒法子得蜀王重用;《淄衣記》一出來,連輔佐蜀王哪個兒子的路都堵死了。蜀王是個將軍王爺,手邊文臣少些。裘良、丁忘機皆是智力上拔尖的,同級別人纔不容易找到。裘良沒了,丁忘機方能再進一步。”

賈敘含笑問道:“你覺得她是怎麼找去九寨溝的?”

“不知道。”賈琮道,“可能是那羣山賊的大頭領想的法子。”

賈敘點頭道:“倘若有足夠的探子,輪着跟蹤是最安全最不易使人察覺的法子。咱們一路走的山路,山野之人難免不甚留神。”

賈琮又看了看丁氏,嘆道:“其實我捨不得殺她,還因爲她琴技高超。這麼好的專業琴師殺了太可惜。她若一心鑽研琴技多好,保不齊能成一代宗師。”

賈敘道:“她早已成了一代宗師,只是彈出來的曲子皆不悅耳,還不如不要彈。”

賈琮聳肩:“也是,傳播負能量的宗師還不如不要。”擡頭一瞧,護衛丁氏的人正在往屋裡衝。乃笑眯眯道,“煩勞哪位幫個忙,請裘良大人來一趟。”見他們個個睜圓了眼捏緊了傢伙,攤開兩手道,“我也算是半個官家的人。”又指着丁氏道,“不要亂動現場,等裘大人來要查驗的。”

他滿口的官腔,護衛們不敢上前,當真使了快馬去給丁忘機與裘良送信了。一時丁忘機先到,撫屍痛哭。過會子裘良也來了,忙問:“怎麼回事?”

賈琮道:“裘大人問伺候她的那兩個姑子便知道了。她二人皆聽見了。”

裘良立命將兩個姑子帶上來。二姑子互視了半日,皆不肯說。賈琮無事人一般坐在竹椅上還在喝茶,裘良又喜歡他,無端的便信了他七分。乃向姑子喝道:“可是要大刑伺候!”

丁忘機怒道:“裘大人!賈琮纔是兇犯!”

賈琮嗤笑道:“丁先生見過晚生這麼正大光明的兇犯、並兩位師父這般畏畏縮縮的受害人麼?”

裘良愈發信賈琮了,命取拶指來。兩個姑子嚇着了,登時喊:“與貧尼無干!皆是師父一人所爲,貧尼全然不知!”

丁忘機喝到:“不得信口胡言!”

賈琮含笑道:“丁先生急什麼,先聽她二人說話再爭辯不遲。”

丁忘機跌足道:“裘大人以嚴刑相逼誘,她二人驚恐之下未必敢說實話。”

賈敘在後頭低低的聲音道:“瞧丁先生着模樣,縱是個呆子也瞧的出誰有理誰沒理了。”

裘良道:“多謝丁先生提醒。下官斷案數十年,分辨得出真話假話。”又命快說。

二個姑子亦擅察言觀色。如今顯見這位裘大人是佔上風的,遂爭先恐後說了丁氏承認攛掇方勇之妻行刺。裘良大驚,扭頭看着丁忘機冷笑道:“下官與丁先生何冤何仇、下此死手!”

丁忘機內裡五臟早已如滾油一般,聞言忽然安下心來。他母子二人所爲甚多,件件見不得人。方纔賈琮那架勢,他根本不知道是哪一件事發了。若只是這麼點子小事反倒算不得什麼。乃大驚:“我母親與裘大人井水不犯河水,豈能攛掇人做此事!”

賈琮道:“方勇那傻媳婦還沒死吧,問問不就行了?那種傻人你不問她都分辨不出哪件事要緊、哪件不要緊。”

丁忘機立時說:“賈先生莫要誘那女人翻供!”

賈琮哂笑道:“晚生又不認得她,也不會去見她,誘個頭啊!”乃向裘良道,“這幾日我在九寨溝遊玩,下山的路上讓一羣山匪給攔住了,好懸丟了性命。虧得我嘴皮子利索,哄得那羣山匪暈頭轉向的。他們讓我套出話來,”他一指丁氏屍身,“說是他們大頭領的老姘頭想要我性命。”賈琮兩手一攤,“自打我來了成都這老姑子便設法尋我的不是,我都沒計較呢,她竟想要我性命!我好無辜的好麼!只是實在琢磨不出她想殺我的緣故。後來,因趕回來的時候在路邊尋農家討水喝,與那老農閒聊起來。他提起種瓜果之時,若想瓜果長得好,趁着還沒長成要摘去一些小瓜小果,不然母體植株的養分供應不過來,最後結出來瓜果不香甜。”言罷似笑非笑瞧着丁忘機。

丁忘機懵了,半晌才說:“不可能!”

賈琮又道:“其實我哪裡知道她有沒有攛掇方勇之妻?只詐了一下,她立刻就招了。”

丁忘機跌坐於地,半晌才說:“那也輪不到你來殺人!將王爺與法度置於何處。”

“多新鮮啊!”賈琮歪了歪嘴角,“令堂大人的另一個姘頭山大王派了一羣人來殺我,難道我還不能還手麼?”

丁忘機忙向裘良道:“此事必有誤會!”

裘良道:“有沒有誤會,見了王爺再說。”

“那個啥,我就不去見王爺了!”賈琮擠了擠眼,“恐怕王爺沒面子。”

裘良一時沒繞過彎來:“王爺怎會沒面子?”

賈琮賊笑兩聲:“這個丁氏還有別的姘頭,他肯定沒想到。”

裘良啞然。半晌才說:“委實沒面子……”乃笑罵道,“你這個滑頭!”賈琮吹了聲口哨。

裘良遂領人押了兩個姑子、帶着丁忘機離庵而去,賈琮趕在後頭喊住他:“煩勞請世子來一趟……額,我想想……成都哪個酒館最貴?”

裘良道:“你要訛他的酒麼?”

“我借訛他的酒把他喊出府來。”賈琮笑嘻嘻道,“丁氏此事不小,他不在場吧彷彿也不對,在場又尷尬。終究那是他老子的姘頭。”

裘良點點頭,心裡認定賈琮已經在蜀王幾個兒子裡頭擇定了世子,道:“最貴的酒館便是太白樓了。”

“好。我去太白樓先喝着,他若來遲了便沒酒喝、只管趕來付錢便是。”裘良哈哈大笑,拍馬而去。

待裘良走遠了,真明向賈琮道:“這是已擇定了蜀王?”

“不是啊!”賈琮道,“多認識幾個王爺世子又沒壞處,我還指望他們去打西洋人呢。”真明瞧了他半日。

呂三姑遂領着衆人尋了家客棧安置;賈敘陪着賈琮往太白樓要好了大雅間,只拿眼睛掃了幾眼便在牆角、桌下、屋頂等各處找出五六個可竊聽、偷看之處。

不多時,世子笑呵呵來了,拱手道:“多謝賈先生。”

賈琮奇道:“不是世子會賬麼?”

世子道:“自然。”

“那當是晚生謝世子纔是。”賈琮也笑作了個揖。世子哈哈大笑。

一時店小二上了酒菜,賈琮乃正色道:“實在今日請世子來,並非只爲了王爺那點面子。”

世子笑道:“我知道。若只爲了那個,裘大人打發個人快馬到府裡讓我避去衙門便是。”

賈琮道:“世子可知道拼圖麼?”

“不知。”

“拼圖是一種玩具,最近幾年西洋人才剛剛發明的,少有傳來我朝。”賈琮道,“就是將一副畫兒貼在硬紙板上,再將硬紙板剪成小塊堆成一堆。孩子們設法將這些小紙塊拼回成一副畫兒,故此叫做拼圖。但凡有一處拼錯,最終就成不了一整幅了。”

世子思忖道:“賈先生是覺得有什麼地方拼錯了?”

賈琮苦笑道:“不是覺得,是已經知道了。丁氏和丁忘機,我全然想錯了。”

世子道:“委實沒想到他母子倆還有那野心。”

“只怕不止。”賈琮嘆道,“我因聽說過丁氏的琴技,一直以爲她最擅長的乃是琴,加之她又不過是個年邁的老姑子、跟着王爺連名分都沒有,遂輕視了她。這會子方明白過來——此女可是弄死了郭樞的。郭樞何許人也?細作的魁首、軍師的翹楚,讓她弄死了。”

世子道:“郭樞對她終是有情的,故此沒防着她。”

“胡扯。”賈琮嗤道,“她是丁家的人、義忠親王那邊的,郭樞是太上皇派去的細作。郭樞是傻子纔會不防着她。郭樞不過是忽略了一件事罷了。”

“何事?”

“丁氏的本事是——”賈琮拉慢了調子,“瞭解男人。”世子眼神一動。“因爲丁氏瞭解她的男人郭樞,她能想到些男人沒想到或是以爲不重要的小事,日常小事。什麼小習慣啊、小愛好啊。這些小事保不齊能要一個人的命。”

世子不禁點頭:“不錯。當年我父王能報仇,便是因了郭樞幾個吃茶、畫畫的小性子。”

賈琮擡目瞧着世子:“所以,丁氏瞭解王爺多少。”

世子驚得立起眉頭:“什麼?!”

“我沒說丁氏想殺王爺,王爺乃是她的靠山。”賈琮道,“只是丁氏必然瞭解王爺。瞭解之後,就可以利用。各種男人想不到的利用。”

世子思忖道:“父王何曾有什麼讓她好利用的?”

賈琮聳肩:“我是男人,世子、王爺都是男人,怕是都想不出來。世子回頭找幾個女人問問。”

世子點了點頭:“我與父王也低估了她。”他低聲暗笑道,“能一面當着王爺的姘頭一面當着山大王的姘頭,這本事尋常女子哪裡有的?”

賈琮亦賊兮兮笑起來:“算不算給王爺戴了綠帽子?”

世子也賊笑道:“不算吧,她不過是個相好兒,又不曾進我們府的門。”他兩個又笑了半日。

“還有一事,不弄明白我不踏實。”賈琮又道,“猶如拼圖上少了一塊似的。就是那個真遠道人,究竟綁架我的女人做什麼。”

世子道:“我也想了許久。真遠既是個大盜,賈先生頗有家財,會不會是爲了這個?”

賈琮抿了抿嘴角:“世子,這話你自己信麼?”

世子苦笑道:“實在尋不出由頭來。”

賈琮嘆道:“查不出來的事,保不齊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捅我們一刀。就像沒人知道匪首方勇有個媳婦,這個媳婦還是他想休掉沒來得及休的。然後她捅了裘大人一刀。裘大人當日險的緊。要不是肚子上的肥肉太厚……”

世子忍不住悶笑,賈琮也悶笑,二人乾脆齊聲笑了好一會子。

賈琮咳嗽兩聲:“我那件事之因果看起來彷彿是這樣的。丁氏想幫着你們家老四奪嫡,爲了拉攏我這個王爺眼前的紅人,遂想給我送美人。偏生她預備送來的美人招數太老套、我沒瞧上。丁忘機有一日去尋我;我們家陳姐姐才進來倒了一次茶,他就發覺我對此女鍾情。丁忘機乃將此事透露給了自稱是方雄把兄弟的真遠道長。不久後真遠綁架了陳姐姐,不曾關在他自己修行的青城山無名觀,而是拿着假的先帝金牌誣她是朝廷要犯、託青羊宮的道士將她關在地窖。丁忘機自稱他做此事是爲了方便他母親給我塞女人。而真遠並不是方雄的把兄弟,他是冒充的。世子你看,這個故事有哪裡不對麼?”

世子道:“哪裡都不對!真遠既不是方雄的把兄弟,冒充作甚?陳姑娘不在了你便會立時收下旁的女子麼?”

“當然不會。”賈琮道,“我會發瘋的去找、諸事不管。將天下翻個個子也要找到她。”

二人同時怔了片刻,世子點頭道:“不錯!鍾情的女子不是買來或旁人送來的貓兒狗兒。賈先生你膽子大、性子急。若是誤導幾下,還不定會出什麼事……”他想了想,“我這就去將丁忘機拿下審問。”

賈琮輕笑道:“未必審的出來。他若扮作什麼都不知道呢?要細論起來,王爺與他也是有殺父之仇的。”

世子“啪”的一拍案頭:“他敢!”

“肯定敢啊。”賈琮閒閒的說,“郭樞的兒子。”世子身上便泛起了幾分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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