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在不下雨的時候秋天的氣候總是令人心儀的,正中午的時候不冷不熱,也沒什麼風。安姐穿了件湖綠色的半袖慢慢的在院子裡溜達,她後面的思煙等人都穿上了褙子,一行人就屬她穿的清涼,這倒不是她要風度,而是自懷了這個孩子後,她就出現了種種非常神奇的變化。過去不怎麼喜歡吃的,有一陣子竟然特別想吃,過去從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氣味,現在只要有一絲絲她就會特別敏感。還有這對冷熱度的感受,早先月份還小的時候不怎麼明顯,現在顯了懷,她突然就怕熱了。現在這天氣,思煙等人都覺得有些涼了,她卻還覺得有些熱,那是任周圍的人好說歹說,也不願加衣服的。
思煙等人無奈,只有給她拿着披風,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安姐頭三個月過的比較辛苦,不能坐不能站,時間稍微一長,就頭暈噁心,若不趕快躺下,直接就能吐出來。過了三個月就好了很多,也能出來走走了,當然這個出來,只是在王府的花園中逛逛,出府的話就比較麻煩了。首先是現在的車子沒什麼減震,其次是她現在要出去,身邊就要圍了一堆人,那就有些太興師動衆了。一開始朱抵還怕她悶,想着帶她出來轉轉,卻被她自己否決——何必找這個麻煩呢?
至於說是否煩悶,那就要看自己怎麼做了。現在雖然沒網絡手機,書籍卻是不缺的,過去耐不住性子讀的書,現在倒可以細看了,還有衆多詩詞,她現在每天背一首或者半首,遇到《長恨歌》這麼長的,就背一段,當然,她不是那種天才,今天背了明天就有可能忘,但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重新再背就是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家務需要她處理。早先朱抵已經幫她把中饋的事情給辭了,但南安王府除了她目前真沒什麼合適的人選,她若是完全丟手,那就只有找外人來管,這一點卻是南安王不願意的,最後就是衛氏處理細節,她掌控大局。好在南安王府人口少,在南安王接手了外面的事情後,家裡就可以照本宣科了。
“弟妹。”
安姐一擡頭,就看到了前面的朱納,只見他穿了件深藍色的小花夾褙子,繫了條黑色腰帶,手上卻拿了幾支黃色的桂花,看起來很有幾分病美男的姿態。她連忙福了下身:“大哥。”
朱納連忙虛扶了她一把:“弟妹不必多禮。”
“大哥客氣了,大哥這是……”
朱納看了一眼手中的花道:“哦,我看這桂花開的好,就摘一些帶回去。”
“大哥好興致。”
朱納笑笑:“我已經來半天了,就不打擾弟妹逛園子了。”
安姐低下頭:“大哥慢走。”
朱納點點頭,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只是眼角的餘光不由得向她肚子那裡看了一眼。她走後思煙低聲道:“那個方向,好像是去正院的。”
安姐沒有答話,不用看朱納要去哪兒,她都知道那幾支桂花是給南安王妃摘的。不管朱納本身是個什麼人,但外在表現卻是個謙謙君子。如果只是他自己的話,那桂花開的再好,他最多也只會跑來看看,然後再賦上幾首詩,摘花這種事卻是輕易不會做的,整個南安王府會讓他親手摘下幾支桂花的,也只有南安王妃了。
不過這同她沒關係,不管怎麼說南安王妃都是被圈住了,在她那個院子裡,她是王妃,出了那個院子,卻是禁忌。她不會干涉她的生活,也干涉不到,所以別說朱納只是摘幾支桂花,就是把那棵樹搬過去她都沒意見。
她在這邊繼續遊園,而那邊朱納則來到了正院。和前幾次一樣,南安王妃穿着大紅的正裝坐在椅子上,她的背挺的很直,臉上的表情是矜持中又有幾分笑意,就彷彿正在招待什麼重要的客人。朱納在心中嘆了口氣:“母妃。”
“你來了。”南安王妃露出一絲笑意,“你這孩子,又帶花過來了,我這裡是缺這種東西的嗎?”
“母妃是不缺,不過是看這幾支開的好,就給母妃摘了過來。
“難爲你這個心了。”南安王妃說着叫來一個丫鬟接過花,“你上次給你的方子你有去抓吧,我同你說,別隻聽太醫的,那些人就是沒什麼擔待,開出來的藥不過是吃不死人罷了,要治病,還是要另找偏方。”
朱納點點頭,心中則更是黯然。
“對了,我聽說高氏懷孕了,有幾個月了?”
“母妃聽誰說的??”朱納突然擡起頭,南安王妃被圈禁,不僅僅是關着人,連裡外消息都是不通的,一開始南安王甚至不准他過來。還是後來他求了很長時間,再加上南安王妃精神越來越差,他纔有了這個探望權,不過也只能三天一次。而除了他,也就只有南安王會來了。他相信南安王是絕對不會說這種事的,而他也沒有說過,那這個消息是怎麼傳進來的?難道是某個下人多嘴,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他正驚疑不定,那邊南安王妃就笑了起來:“看來是真的了。”
“母妃!”
“我算着他們就該有孩子了,果然被我算對了,哼,以爲我被關在這裡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就算我不知道,也能想到!你那是什麼表情,以爲我會害高氏嗎?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是,我是對高氏下過手,但那是爲了什麼?是爲了禮!是爲了這世道的康平!納兒,你想想如果這天下嫡庶不分,會成什麼樣?那會大亂的!這一點你一定要明白,我不是在爲我自己堅持,也不是在爲你堅持,我是在爲這個世道堅持!”
“母妃!”朱納痛苦的別過臉,“你不要再說了,我的身體根本就不適合做一名王爺!”
“是不適合,但那又如何,你是嫡長子,就要做,哪怕是死,也要做!”南安王妃看着他,“你如果是我陳文君的兒子,就應該堅持!如果你父王給你不公正的待遇,你就應該抗爭!這是你的權利,也是你的責任!高氏不是有孕了嗎?如果她生下的是個男孩,你就要求過繼到你的名下,這樣,你就有了嫡子。”
“母妃!”
“你聽我說,你父王偏心,一直想着寵妾滅妻,可笑那個妾死了多少年了,他還寵着那個妾生的孩子,想着把王位傳給他。但這不合規矩,所以就算他再想也沒有辦法直接這麼做,所以他就一直陷害我,一直陷害我,這樣我犯了錯就會連累你。我過去想岔了,非要你自己的孩子,其實也不一定是這樣的,你完全可以過繼一個。當然過繼別人的也行,但你父王可能還會有想法,可老二的就不一樣了,他會想那到底是老二的孩子,就願意把王位傳給你了,起碼,也願意立你爲世子了。”
“母妃,你、你不要說了!”朱納看了眼周圍的人。南安王妃雖然被圈禁了,但該有的體面,南安王還是給了她應有的體面,大丫頭小丫頭媽子甚至宦官。可這些人說是服侍她的,其實也是監視她的,過去她身邊的都是自己的心腹,現在卻幾乎換了個遍。在沒事的時候這些人當然不敢無禮,可她剛纔說的那些一定會傳到南安王耳裡!
他是絕對沒有這個心思的,可是他的父王聽到了會如何?他這樣的身體,參加不了科舉,又沒有別的特長,離了王府那真是養活自己都困難,當然,南安王不會趕他走,可卻會懷疑他,甚至可能影響到將來給他的請封!他知道自己不用想王爺的位置了,可如果南安王願意的話,卻還是有可能爲他請封一等郡王的,雖然只是個郡王,但如果是一等的話也足夠他生活了。
這麼想着他又覺得自己很可鄙,只有虛弱的道:“母妃,這、這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說了。我絕對不會這麼做的,那是二弟的嫡長子啊!”
“他一個庶子有什麼嫡長子?好,如果長子不好過繼的話那就次子,如果高氏身體好的話,總會生下幾個的,你總能要來一個自己的孩子的!”南安王妃瞪着眼,幾乎是半吼的道,“你要知道,你是陳吉晨的外孫!他老人家當年爲此受盡酷刑,現在不過是讓你抱養一個孩子你就不敢了嗎?”
“不是這樣的,母妃。不是這樣的……”朱納連連後退,不知道要怎麼說。他知道南安王妃精神已經不正常了,否則南安王也不會允許他探望,可過去不管怎麼樣他們還能進行正常的對話,而這一次他的母妃徹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那是怎麼樣?是怎麼樣!”
“母妃,我、我下次再來看你。”朱納說着落荒而逃,身後,是南安王妃砸碎了花瓶的聲音。
朱納幾乎是狼狽的回到自己的院裡的,衛氏見了關切的走過來:“大公子這是怎麼了?”
朱納沒有說話,只是要了一杯茶,待換了衣服,又擦了手臉他纔算回過神,看着衛氏,他笑了笑:“沒什麼,就是走的有些慌了。”
衛氏當然知道她說的不是實話,也不去戳破,只是一笑:“我還以爲大公子碰上了美麗呢。”
朱納搖搖頭:“逛園子的時候倒是碰上了弟妹。”
衛氏照自己的臉上輕輕拍了一下:“看我這嘴,讓別人知道了必是會誤會的。”
朱納反應了過來連忙道:“倒是我說錯話了。對了,這段時間你同弟妹來往的多些,你覺得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衛氏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朱納喝了口茶有些掩飾的道:“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
“二少夫人……是個很講規矩的人。”衛氏猶豫了一下,慢慢的開口。
“怎麼說?”
“我沒同大公子說,我一開始幫着理家的時候,有幾個人不是太服氣,都是府裡的老人,說起來比我的體面還大。對我的話,當然不怎麼聽,我做起事來處處受限制。”
“是嗎,怎麼不對我說?”
“我是不好意思,怕大公子嫌我沒本事。”衛氏一笑,柔聲道。心中則暗暗嘆了口氣,她同朱納說什麼?那時候朱納自己病的要死不活的,南安王妃又成了那個樣,也虧得朱納還是嫡長子,府里人不敢太過了,可就算這樣,各處的怠慢也顯現了出來。她本以爲自己幫着管家的話能有所好轉,誰知那些人竟明着對付她起來。
那時候她真有些暗無天日的感覺,有心想給大房這邊長臉,可無論身份立場都沒人賣帳,事情報到安姐那裡自然更沒臉。她還記得那時候安姐反應還嚴重,她本以爲有一頓苦頭吃,誰知安姐卻把她叫去躺在牀上問了情況,之後查明她說的是實話後,就把她連同那幾個老人都叫了過去,一開始她以爲安姐最多說說那幾個老人,誰知道安姐直接就讓開打了——按情節的輕重,直接十到二十個板子,那幾個老人也是沒想到,也是各種吆喝,有一個疲憊慣的甚至高呼二夫人難道就不知爲肚裡的孩子積德嗎?
那話真聽的她心驚膽戰,誰知道安姐竟是一笑:“我打你是你犯了錯,你不服自可申辯,若是你在理,我也願意道歉。但,我不是你的主子?我肚裡的孩子不是你的主子?你這麼說自己的主子,就又是錯!再加十板!”
三十板打下去,那人直接被拖下去發賣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她當時都有些頭暈,那有着身孕的安姐卻不在乎,過後還安撫了她幾句,自那以後,她做事情就再沒有阻礙。
她把這事說了,最後道:“若不犯規矩,二少夫人是個挺和善的,若犯了規矩……二少夫人也不會講什麼情面。”
“是嗎?”朱納握着茶杯,彷彿是在給衛氏說,也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我想就是這樣,我想就是這樣。”
這樣他就死心了,雖然他本來也沒什麼想法,可這樣一來,他就徹底沒什麼念頭了。衛氏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早先她是有些不服氣安姐的,她想安姐不過是命好才能做正妻……其實本來那個位置應該是她的,但現在,她也沒什麼好不服氣的了,若是安姐,必不會那麼乖乖的就喝下那碗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