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九得老怪贈仙草十株,自此別離,諾十載不復入妖山,毀之,則自罰此生常伴老妖身側,爲牛爲馬,一世效勞。”
精心保存的紙頁平整如新,上面一排娟秀小字排列整齊。言離憂目光左移,落款處時間與立誓人的名字都有寫出。
言離憂,政和二十二年於妖山。
紙頁上筆記與青蓮宮地宮名冊完全相同,因此言離憂不得不原諒老怪的胡攪蠻纏,心底也種下更大的疑惑——政和二十二年,也就是五年前,那時青蓮王纔剛入宮,甫一出現就備受皇寵的她是爲了誰來求藥?重重險阻,步步驚心,被天下人斥責唾罵的禍國妖女,她的心裡也有個重要到可爲之親身涉險的人嗎?
青蓮王,這名字外包裹的謎團,似乎越來越大了。
“拿來,還給我,別想趁老子不注意撕掉!”老妖搶回紙頁心疼地撣去灰塵,小心翼翼撫平收好,仰着頭瞪向言離憂,“長得一樣,聲音一樣,連名字都一樣,還說不是你,以爲我傻嗎?幸好老子當初逼你立下字據了,看你怎麼狡辯!”
言離憂既無奈又悵然,一抹苦笑淺淡:“我與她有千絲萬縷的關聯,但是我有自己的遭遇和身世,與她並非同一人。如果我想矇混過關大可換個名字,之所以不更名改姓,原因就在於我覺得自己沒必要說謊,她是她,我是我,互不相干。”
“那依你說,這字據算是廢了,老子還得裝作沒這事放你下山?有這麼欺負人的嗎?!”老怪翻了翻白眼,氣哼哼坐到矮腳小凳上,嘰裡呱啦又是一陣抱怨。
跟老怪解釋大半天,言離憂對這個披着神秘外衣的妖山之主多少有些瞭解。儘管老怪喜歡罵人、說話刻薄,本性卻如孩子一般率直,而且似乎對青蓮王十分喜歡——是當做有趣玩伴那種,而非傾慕之情。
這樣的人,多半都是吃軟不吃硬。
“你看,我的確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言離憂,不過爲了表示誠意,我也可以立一個這樣的字據,或者我也可以時不時過來作客,這樣老怪就不會無聊了對不對?”
言離憂像哄孩子一般極盡巧語,無奈老怪根本不上鉤,吹鬍子瞪眼睛依舊不買賬:“沒門!都被忽悠一次了,還想讓老子當蠢驢?這次絕對不行!”
“那你要我怎麼樣?我等着取藥回去救人,半刻都耽誤不得,就不能直爽些嗎?”好話說了半天仍不見效,言離憂也動了氣,皺起眉頭太高音量,絲毫不讓與老怪對視。
一個仰頭,一個俯視,大眼瞪小眼對峙足有半柱香功夫,老怪低低罵了一聲,用力揉揉瞪得發酸的眼睛:“你要什麼草來着?”
“鬼蟒株。”料是有戲,言離憂心中暗喜。
結果,老怪回答得乾脆簡單。
“不給。”
一口氣沒提上來,言離憂險些憋死自己,語氣不由加重幾分:“這山上漫山遍野都是珍稀藥草,你一個人留着有什麼用,等他們枯萎爛掉嗎?藥就是用來救人的,你這樣做豈不是讓藥草失去了意義?”
“你跟老子吵什麼?這規矩又不是老子定的,上次你來取鶴梅果不也是按規矩過試煉纔拿走的嗎?羅裡囉嗦的……到底要不要?不要緊趕緊滾下山,見你就煩!”
妖山本來就神神秘秘的,那些不爲人知的奇葩規矩言離憂自然不清楚,可是要跟老怪較真兒下去,八成明年這時候都糾纏不完。言離憂注意到老怪在交談中透露出不少有關青蓮王來妖山的信息,只是她急於取得鬼蟒株,沒有過多時間與精力詳細詢問,匆忙中只得急急答應老怪接受所謂的試煉,而後老怪喚來先前遇見的少年,直接將她待到木居後院。
那裡便是先前少年給言離憂指過的瘴林。
“古河,帶她過瘴林,到洞裡找老子。”確定言離憂取藥堅定心意後,老怪彷彿變了個人似的,不僅少了言語吵鬧,神色表情更是一瞬成熟許多,不去想那三寸丁穀皮的身高,倒真有幾分隱者風範。
少年恭敬應聲,客客氣氣將一顆肥碩的塊狀根交給言離憂:“恭喜姑娘,老怪的意思是,這瘴林關姑娘只需跟我一起走過去便可,不用獨闖。喏,這是麻尾根,言姑娘把它嚼碎含在口中就能避免吸入毒瘴,跟在我身後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對面。”
言離憂點頭道謝,饒有興致地看着那少年:“你叫古河?是老怪的徒弟嗎?”
“要是徒弟就好了,老怪是不收弟子的。”古河笑笑,帶着文弱少年特有的靦腆,“我是兩年前來到妖山的,老怪說家人送我來的時候我已經半腳邁進鬼門關。老怪舍藥救人,但是按照先人定下的規矩,得那種藥的代價是我必須長留山中,恰好我在醒來後忘記了以前的所有事情,於是便安心定居此處。”
言離憂微微驚訝:“那你的家人呢?他們回去了?還有,我聽丁三叫你師父,你們是以前就認識,還是到妖山之後才認識的?”
“老怪說,我爹孃在我沒醒過來之前就回去了,他們知道我還活着就已經滿足。至於丁三,應該是來妖山後認識的吧,老怪不許我亂打聽,丁三自己說他也是來求藥的人,因爲我時常教他下棋,他便開玩笑要叫我師父,一來二去就這麼混熟了。”古河搖頭笑笑,“丁三喜歡鬧,總是沒大沒小的,時常口無遮攔,但他秉性不壞,先前得罪之處還請姑娘看在古河薄面上不要與他計較。”
“老怪這性格我都不計較了,又怎會計較他?對了,古河,你對妖山的的規矩瞭解多少?爲什麼取藥還得遵從什麼規矩?”
提到規矩,古河似是有些苦惱:“都是些奇奇怪怪的規矩,據說是先祖立下的,取什麼藥闖什麼付出什麼代價,所有都必須遵規矩行事。老怪一直讓我背那些規矩,可是我一看到書卷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就頭痛,到現在也沒幾下幾條。”
看古河的態度,應當不清楚求取鬼蟒株要哪些代價試煉。言離憂靈機一動,拉住古河輕聲問道:“你知不知道鶴梅果?做什麼用的?要拿到鶴梅果的條件是什麼?”
“鶴梅果啊,這個我倒是知道。”古河想了想,視線轉向右方某處,“鶴梅果專治之症,性子極寒,只能生長在嚴寒的雪山之上。妖山這邊許多年來也就種活那麼百八十株,都在雪冷峰的冰洞裡,等下去找老怪時能順路看到。我記得拿鶴梅果的條件算是比較苛刻的,除了泥溝、死藤坡和瘴林外,求藥的人還得徒手攀爬雪冷峰直至冰洞,代價則是十年不得入妖山,終生不得服用妖山之藥。”
“這代價倒不算苛刻,誰沒事願意往這種地方跑呢?恨不得一輩子都不得病吃藥纔好。”言離憂似是漫不經心隨口閒聊,心裡卻已經有了幾番思索。
她不知道雪冷峰有多高多險,既然古河說條件艱苛,那麼肯定不是容易上去的地方。青蓮王一介女流不僅闖過了前三關,還憑一己之力攀上雪冷峰,若是依過往認知怎麼都感覺不可能,除非……
除非如楚辭所示,青蓮王本身就有不俗武功。
外人看到的青蓮王是媚惑君心的紅顏禍水,並且以爲她僅是如此簡單的角色;可是隨着溫墨情等人的探尋深入,披在青蓮王身上的神秘面紗一層層剝開,那道存在於傳言中的簡單身影卻越來越遠,從一個人變成難以辨別的兩個人甚至三個人,於安州驚豔登場後又於五年前在漠南妖山露面,又從柔弱無力的妖女變成功夫深藏的神秘角色,這些變化中間到底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與陰謀?
言離憂試圖理清思路,然而比這些謎團更復雜的某種情緒不停攻擊她的冷靜,讓她無從聚精會神。
“姑娘,到了,前面就是雪冷峰。”古河輕聲言語擾亂言離憂雜念。
言離憂猛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古河引領下穿越瘴林又走出很遠,向前看去已經能夠見到高聳入雲的山峰,山峰近頂處一片覆雪,想來應該就是雪冷峰。
“鬼蟒株也生在雪冷峰上?想來藥性定然是極熱了。”
“妖山地勢多變,一山之中氣候懸殊,各種季節氣溫適合生長的珍稀藥材全都有種植,而雪冷峰則是妖山最寶貴之處,那些至熱至寒的仙草奇藥幾乎都在雪冷峰冰窟玄河內。鬼蟒株我聽過卻沒見過,按老怪的說法,那些極其罕見的藥材得等我正式接管妖山後才能看到。”
古河說得雲淡風輕,卻是讓言離憂倒吸口氣:“你以後要接管妖山?”
古河苦笑:“山中除了老怪外就只有我和丁三,丁三年紀比老怪還大,以後有精力時間去接管的自然就只剩下我。不過說實在的,我真的不確定自己能擔負起這任務,如果能有其他人留在妖山頂替我就好了。”
偌大的山脈中就只有三個人相依爲命,除了每天照顧藥草還能做些什麼?古河年紀輕輕就被束縛在空山之中,言離憂不免爲其惋惜。
踏入雪冷峰小徑時,古河忽然變得緊張,輕言細語像是怕驚到誰:“姑娘,進了雪冷峰後切勿喧囂,這是先祖定下的規矩,誰敢壞了規矩,取不到藥不說,自己的性命也要留在這裡了。”
不過是座冷寂的山峰,不過是來求取幾株藥草,有必要如此繁瑣麻煩嗎?
言離憂滿腹抱怨並不止於此,當她在古河引路下進入冰洞,得知自己將要闖過的試煉後,說髒話的衝動險些抑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