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許平就發現李自成還有牛金星與他對戰局的認知有着天差地別的不同,就像廢兩改元制度一般,南明的報紙上關於這個議案的討論文章許平都認真看過,爲了爭取選民的支持也是爲了更好地推行這個制度南明內閣和議會盡力用最簡明的話來表述。在許平看來這會是對南方經濟的進一步推動,而且南明內閣也不諱言政府可以從這個幣制改革中獲得相當的好處,因爲就算允許自由兌換,也會有一批百姓爲了省事而保留紙幣,在一些人用紙幣兌換白銀的時候,另外一些人可能正在把白銀兌換成紙幣。官府只要設定一個安全的保證金比例就可以了,一兩銀子的庫存可以發行遠高於一兩銀子的紙幣,這個被牛金星稱爲強搶民財的道理許平看到被南明內閣光明正大地說了出來。其實這就類似於以前鑄幣的錢息,南明報紙把錢幣的價格解釋爲含銀量加政府信用,隨着政府信用的不斷提高,政府可以獲得的錢息就越來越可觀。
而在許平看來,南明的百姓對憲政政府變得越來越有信心,而且貨幣發行同樣要經過在議會的爭吵,所以他估計牛金星指望的南明信用崩潰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很低,在南明內閣胡作非爲以致民不聊生前他們就會被反對派所阻止了。
但許平的擔憂得不到順王和丞相的響應,而且還導致他愈發失去了大順朝廷的信任,不僅僅是這些常年呆在後方的人,就連曾經與許平一起在前線共事的李來亨和劉宗敏,在回到北京後也漸漸受到周圍輿論的影響,開始懷疑許平戰略的正確性。這時南方的報紙就變得可信,上面登出的浙江與江蘇的稅收狀況成爲政敵攻擊許平的武器,他們指出放棄江南導致南明變得更強,李來亨和劉宗敏也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判斷,懷疑軍事形勢是不是艱苦到一定需要放棄江南的地步。
在北京連續爭吵數日後,許平一無所獲,而且李自成在徹底厭煩了他的失敗主義言論後,下旨告訴許平他不必上朝也不必返回前線,順廷將派遣對勝利充滿信心的將領接替他的職務。出於穩定軍心的考慮,大順朝廷並沒有公開責備許平,也沒有對他進行任何譴責,只是宣佈由於身體健康原因,許平需要在北京養病一段時間。
李定國和許平的言論相近,順廷同樣認爲既然他同樣持有這種悲觀心態,那就不再是適合在前線指揮的將領,順廷要李定國返回山西修養部隊。接替許平和李定國的人選將是劉芳亮和田見秀,他們都是順王的老底子,對勝利充滿信心,從來不曾發佈過任何動搖軍心的言論並始終對這種腔調嗤之以鼻。
早在丞相府進行這種暗示的時候,田見秀就非常激動,他和劉芳亮都是早早從龍的商洛十八騎,但風頭卻一直被許平、孫可望還有李定國這些旁系武將所壓制。在河南的時候也就算了,但是大順開國後他們這些原從集團同樣沒有得到和他們資歷相當的賞賜,無論是官職還是封爵都在許平系和西營系之下。
這幾年來在北京當着沒有油水的閒人,得知朝廷的這個意向後田見秀立刻去借貸了一大筆錢,不但挨家按戶地登門拜訪過去的老友,便是他曾經瞧不起的前明降官也屈尊去結識一番,除了這些見面禮外,田見秀還拍胸脯保證若是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他是不會忘了朋友今日的相助的。
當朝廷正式開始討論接替人選時,中央官員對田見秀也是好評如涌,很快丞相府就正式提議由他接替李定國的職務,全權負責河南軍務,並進一步收復湖廣,順王李自成在廣泛地聽取了各級官員的意見後認可了這個命令,還把田見秀招去皇宮,兩人促膝長談了一番。李自成勉勵田見秀要好好幹,不要像西營李定國那樣暮氣沉沉,更要多打幾個漂亮仗給朝廷贏得臉面,激動的田見秀也賭咒發誓一定不會像許平、李定國那樣縱容官兵違反軍紀,會以身作則和官兵們同甘共苦,讓大順的旗幟再次插遍大江南北。接下來就是正式的任命,接受了聖旨和兵符後,田見秀意氣風發地陛辭離京,奔赴河南上任。
“每歲軍餉、軍費一百二十萬兩,李晉王他未免也太貪了吧,都這麼多了還非要吃獨食。”田見秀覺得許平和李定國是很好的前車之鑑,他讓一個心腹留在北京,戶部一旦批下軍費只運七成到前線便可,剩下的都用來打點丞相府和六部官員。而且田見秀還打算建立幾個空營,這些只存在於紙面上的野戰營的軍餉也會有十幾萬兩之多,這些錢將被用來打點兵部的勘核官員——他們對這些空營的用處也是心知肚明,自然不會沒事找事給自己的部門和田見秀找麻煩。
至於許平和李定國一貫堅持的按軍銜分級軍餉制度,田見秀覺得他們給新兵的錢也太多了,這些沒有戰鬥力的新兵給先口飯吃就可以了——目前是國家用錢之際,老兵的錢都因爲形勢緊迫而不會給足更不用說新兵了。
短短几個月,牛金星就高興地得知田見秀大大擴充了河南的兵力,與李定國時期相比順軍的總兵力增加了好幾倍(單純從人數說雖然沒有這麼誇張但確實也是極大地增加了。),而且去檢查的官員回來後都交口稱讚,說以前軍中的各種不正之風被掃蕩得乾乾淨淨,田將軍雷厲風行、親歷親爲,深受將士愛戴,收復湖廣指日可待。
一開始李自成還有些擔心,但是各種可喜的報告紛至沓來,讓順王也心懷大暢:“到底還是老兄弟可靠啊。”
至於山東和江淮方向,劉芳亮上任後也一掃之前的頹廢氣象,順軍對濱海地區的明軍堡壘發起了多次掃蕩工作,幾次出動大軍給猖狂的明寇以沉重的打擊。對外取得驕人戰績的同時,對內也整肅軍紀,那些心存悲觀的將領都受到嚴厲的責備,新任浙直魯軍務總督和丞相府通力配合,彈劾罷免了一大批只知享樂不思進取的軍官,以貪墨怯戰聞名的周洞天雖然因爲看在許平的面子上沒有被嚴懲,但是也被解除兵權送回濟南禁足勒令反省,那些讓李自成深惡痛疾的軍妓也統統被解散回家。
南京,國防部,
明天會是新年前最後一次內閣會議,繆首輔會在會議上對內閣成員介紹軍事局勢,今天他首先要聽取三軍部的報告。
“自從李定國返回山西、餘深河投奔我們後,河南的順軍就每況愈下。”陸軍軍官有很多證據來證明他的觀點,但是他選擇了一個最有力的:“吃空餉。”
田見秀不希望剋扣軍餉導致士氣出現大滑坡,更不希望吃空餉的行爲蔓延到全軍,但這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在李定國對抗中央的時候,軍餉就算有所短缺至少士兵還能理解一二,現在指揮官和官僚集團明顯已經是一家人,各級軍官也學着指揮官的模樣爲自己的腰包考慮,那麼士兵的怨恨就開始指向長官。順軍中的不滿持續地積累着,軍官和士兵正在離心離德,而軍官既然做不到賞罰公平、保證士兵拿到他們應得的餉銀,那就只有靠武力來鎮壓。這進一步導致士兵不滿,軍官也需要收買一些特別可靠的部下來維護自己的權威,雖然還不至於出現家丁,但是士兵的分化已經開始出現。
而吃空餉也很快就不是秘密,就在不久前這支軍隊還在爲李晉王作戰或是服從餘深河的指揮,爲了掌握這支軍隊贏得軍官們的愛戴和忠誠,也爲了避免自己吃飽喝足卻不給手下一些殘羹剩飯導致他們心懷怨恨,田見秀必須要滿足他們的一些願望。反正吃空餉是慷國家之慨,而且還能取得軍官的支持擁護並封上他們的嘴,田見秀就對類似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作爲一種獎勵給予那些積極向自己考慮的軍官。而嚐到甜頭的高級軍官也有同樣的顧慮,他們需要讓手下利益均沾,所以吃空餉很快就在河南順軍中蔚然成風——許平、李定國和餘深河等人從河南開始十年如一日的堅持、用盡一切心力、並不惜讓自己切身利益受損才維持至今的軍容,在短短几個月內就變得面目全非,彷彿以前的黃石新軍在一夜之間就回到了河南。
“耿直之士在軍中無處容身,就像當年齊公的新軍一樣,直言、不同流合污就意味着丟官,他們正紛紛找藉口離開軍隊,去山西尋找李晉王。”陸軍的軍官報告道:“留下的都被拖下水了,這不再是長生軍了,只是一支新的新軍罷了。”
“沒有去淮揚山東嗎?”國防部長問道。
“很少,幾乎沒有,因爲許將軍也被停職了,長生軍的官兵寧可去山西找李晉王。”陸軍分部得知的好消息還不止這個,爲了用更少的軍餉獲得更多的兵員,順軍大大降低了新兵招募標準,而且爲了節省開支,順軍第一刀就向新兵訓練經費上砍去。
根據明軍的預計,這些變動還會帶來其他的後續影響,比如和之前的新軍一樣被越來越多的兵油子和地痞混入,因爲軍餉不足所以軍紀也隨着渙散,許平制定下的安民政策開始無法維持,軍官越來越多地依靠核心部隊,把軍隊當作盈利的工具使用在這方面南明自認爲比北順有着更好的預見能力,他們擁有昔日新軍演變的第一手資料。
“那麼淮揚的順軍呢?”河南的順軍聽起來已經不足畏懼,內閣的關心對象馬上轉到了安徽,這裡駐紮着北順最精銳、訓練最好、人數最多、裝備最精良的部隊,而且像一把尖刀威脅着南京和長江航運,擋在通向北京最平坦和方便進軍的路線上。一天不把順軍從安徽驅趕出去,南明內閣就感到寢食難安,就不得不在這個方向上保留最強大的軍隊來保衛首都:“這裡形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