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前許平下令逐級向下通報戰局,不僅僅是敵人的情況,還有他關於戰局進展的一些預測。而近衛營的果長們,也一字不落地複述給手下的士兵們。
“保持鎮定,你們可能會聽到一聲或幾聲排槍聲,那是官兵開始驅逐我們的警戒部隊。這個時候你們要繼續隱蔽在壕溝裡,最前排的長矛兵們會阻止官兵的偵騎,你們只要安靜地等待命令就可以了。”
這句話剛纔果長再三強調。
高成倉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幾個月來不停地練習舉槍、扣扳機、清膛、填藥、填彈、壓實、灑藥、吹散這二十幾個動作練習了沒有一萬遍也有八千遍,手掌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繭,比干農活時還厚。高成倉一直很羨慕那些能分到燧發槍的同伴,他們的動作要比火繩槍少好多,而且也要安全得多。高成倉清楚地記得那個倒黴的老王被炸爛的場面,當時老王一個不小心,忘記吹淨藥池上溢出來的散藥就點火,被炸後火星飛濺到他衣服上的火藥口袋裡,頓時人就像一串被點燃的爆竹那樣響做一團。等大家抱着頭從地上爬起來,只見老王直挺挺地躺在那裡,一半臉都被燒焦了,衣服完全爛掉,滿身的傷口像荷花那樣翻出來。
高成倉想到這裡忍不住打一個哆嗦。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一連好多天他每次點火時都會忍不住全身打哆嗦,直到半個月後才略微正常些。
“我真想有把燧發槍。”高成倉在心裡默默地想。
突然響起的排槍聲讓凝思中的高成倉又打一個哆嗦,身邊的同伴們也紛紛身體一震,從想像中被拉回現實世界,但是沒有一個人出聲。槍聲響過一次後就陷入沉寂,一會兒,遠遠地有呼喊聲傳來,接着就是凌亂的腳步聲響起。高成倉向對面的一排兄弟看過去,壕溝裡陰暗得很,只有少量陽光從頭頂上的乾草縫隙間透下來,對面一排士兵也和高成倉一樣抱着槍坐在地上沉思。戰壕裡靜靜的,偶爾會有極力壓低的一聲咳嗽。
在矮牆後方,此時的許平騎在馬上,雙手一前一後託着單筒望遠鏡注視着戰場,發出一聲驚奇之聲:“不是選鋒營。”
“不是。”參謀長周洞天在許平右手位置上,用同樣的姿勢託着望遠鏡:“是赤灼營。”
“賈將軍爲這次攻擊集中了兩個營?還是一個半營?”許平自言自語道,心中有些奇怪:“如果賈將軍認定可以靠佯攻將我吸引到東面,那他不怕山嵐營和半個赤灼營被我打垮麼?如果他認爲我不會去東面,那他來這裡幹什麼?”
“或許”周洞天說道:“賈將軍認爲我們非常不堪一擊。”
“那還需要這麼麻煩繞遠路來包抄我們幹什麼?我全軍都打不過新軍一個半營,其中還有一個會自行崩潰的”許平說到這裡一愣,喃喃道:“或許是我大意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西營,”許平突然感到他的計劃出現了一個重大的紕漏,西營那裡沒有任何火器,最精銳的騎兵也被許平調來這裡:“如果西營損失慘重的話,我還是無法扭轉戰局。”
對面的赤灼營看上去至少有兩個隊的兵力,許平心中籠上一絲憂慮:“相對對面的新軍,近衛營沒有兵力優勢,我還能靠消耗反擊的辦法殲滅一個營嗎?賈將軍,不會親自來這裡吧?”
周洞天等參謀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大人,需要讓騎兵去緊急增援西營嗎?”
許平凝思了兩秒,搖頭道:“不必,若是赤灼營和山嵐營比我預料的更強大,那賈將軍就會在這裡,沒錯,定是如此。這樣也很不錯,如此西營遇到的就一定是佯攻。”
在西營的對面,兩位魏將軍就戰局展開磋商,他們已經連破三道防禦線,闖軍顯得更加混亂。
“許賊還沒有出現,”魏武覺得進度有些偏快:“如果我們真的擊潰西營,許賊說不定就跑了。”
“嗯,很可能。”魏蘭度也覺得戰局的演變有些超乎他們的原定計劃:“不過他快該到了,而我們應該轉入防禦拖住他,等賈帥前後夾擊。”
剛纔遲樹得的騎兵幹得不錯,他們憑藉人數優勢把明軍少量的偵查騎兵阻止在闖軍防禦陣地很遠之外。當第一隊新軍步兵趕到後,他們就開始撤向防禦陣地。許平嚴禁騎兵進行任何可能導致被俘的作戰,所以騎兵一直遊動在明軍射程以外。看到闖營的矮牆後,明軍的騎兵就遠遠地停下腳步,直到密密麻麻的明軍出現在許平的視野裡,明軍的十幾個騎兵才又開始靠近。當闖軍大批騎兵上前阻止時,明軍的步兵發出齊射,嚇阻而不是殺傷他們。
三道長長的壕溝都被許平用乾草遮蓋住,他知道,明軍馬上就會覺察這些乾草非比尋常,但他希望明軍會誤判闖營的防禦模式,比如認爲壕溝裡面放着的是尖木樁或是鐵角。
直到現在爲止,一切還都在許平的掌握內。當更多的明軍沿着小路開來時,許平相信對方的騎兵已經看到自己部署在兩翼的流民部隊。許平佈置了那些部隊,發給他們每人一根竹竿當武器,他們不需要作戰也不允許靠近戰場,唯一的作用就是被敵人看見。
在步兵的掩護下,明軍的騎兵又衝近一些,這次他們一直進逼到靠近第一條壕溝的地方。隱蔽在第一道壕溝裡的闖營弓箭手起立射擊,明軍的騎兵立刻退下去,他們使用的一百張弓都是西營不需要的軟弓。
“大人,發現賈將軍的旗號,還有何將軍的。”
“很好。”許平放心不少:“儀封那邊的兩個營官,他們接到的命令肯定是佯攻吸引我的注意力,只要我不出現西營就不會受到太大壓力。”許平把西營的精銳抽調了不少來這邊,火器也一點沒給西營留下:“而且是兩個營官,他們難免會等待,等待另一個人下定決心。”
“讓騎兵都撤回來,我們的伏兵也都撤回來。”對面的新軍接近四千,裝備上有相當的優勢,許平已經放棄了殲滅新軍一部的打算。
正午的太陽將光輝鋪灑在河南的大地上,蜿蜒而來的新軍,他們身上的銀芒甚至讓太陽的金光都黯然失色。
許平聽到身邊的參謀們零零星星地發出竭力抑制的咳嗽聲,那些從來不知畏懼爲何物、總是大呼小叫的闖營騎將們也默然不語,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黃候的部隊,那位傳奇中的傳奇、神勇無敵的孤膽英豪。
“黃候,黃候。”
許平聽到左邊身後的遲樹德不由自主地輕聲唸叨着,聲調中滿含着懼意。
“說到條例問題。”許平舉起馬鞭指着開過來的新軍長隊,高聲說道:“我突然想起來一事,我們並沒有關於如何處置戰俘的條例啊。”
周圍的人紛紛側頭看向許平,不過沒有人接話。
“嗯,黃候很少留戰俘,新軍中到底如何處置戰俘也沒有一定之規,全憑各位營官自住。”許平不再觀察新軍,而是悠閒地用馬鞭輕輕拍打着自己的手:“諸君,我們該如何處置戰俘?”
“狗官兵,剖開他們的”遲樹德剛張張嘴,卻又泄氣了:“大將軍,等打完這仗再議不遲。”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費。”許平顯得有些不滿,叫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說了算吧!凡是擅殺戰俘的,一律鞭撻二十記。”
許平話一出口,周圍部下們的眼光刷地全部向他看過來,尤其是幾個新軍過來的老部下,有的人眼中甚至有些驚恐之色。
“大將軍!”遲樹德好似也忘記了就在對面的新軍,他義憤填膺地叫道:“這些狗官兵,害得多少好百姓家破人亡?大將軍,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所以我說鞭打二十記,而不是殺頭,如果有人願意抗四十記,他可以去殺兩個,我說話算數。”
“大將軍!”遲樹德又待再爭。
“打完再說。”周洞天連忙出來解圍,他看向許平的目光中也有一絲困惑。
“好!打完這隊狗官兵再說不遲。”遲樹德氣鼓鼓地,扔下這句話就又向前看去。
周洞天向許平微微搖頭,許平好似沒看見一般,舉起望遠鏡開始觀察新軍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