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在軍隊後方設立了一個高高的將臺,站在上面不但能看清交換現場,還能遙遙地俯視到開封城周圍的兩軍,數裡外的黃河也隱隱可見。
李自成、許平、牛金星剛走到到那個臺子附近,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大呼聲:“大將軍!”
許平擡頭向前看去,發出聲音的原來是孫可望,自從上次和李自成發生那起不愉快後,孫可望已經很久沒有來開封了。現在他正站在李定國身邊,並肩立於將臺前笑嘻嘻地向走過來的許平他們望過來。
孫可望走過來向着李自成一抱拳:“大王,最近可好?”
“孫兄弟好。”見到孫可望後李自成也是笑逐顏開,現在孫可望在歸德府幹的風生火起,名頭變得越發響亮,而歸德府的那些闖軍頭目——諸如張獻寶之流也都對孫可望佩服得五體投地,逢人便說他的好話。
和牛金星也打過招呼後,孫可望走到許平身邊,親熱地招呼道:“大將軍,這換糧可還順利嗎?”
“順利的很。”開封城內加上臨時組建的民團許平估計得有六、七萬明軍,之前沒有糧食所以城內要省吃儉用,他聽說一個兵一個月纔給額定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口糧,但現在有了糧食後,爲了軍心就要立刻恢復士兵的口糧,所以幾萬明軍一個月就增加數萬石糧食的開銷,城內因爲有了希望,也不會狠心看老人、孩子餓死,這固然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但對許平來說更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爲了急劇增加的糧食開銷,河南巡撫衙門不得不拿更多的百姓來與許平交換。在許平的計劃裡,越多的百姓被挪到城外,他就越有把握摧毀開封城內所剩無幾的軍心士氣。
“我仔細想過了,”許平的話纔剛開了一個頭,孫可望就用大嗓門嚷嚷起來,連聲表示贊同:“休說救得這些性命,單是能用些糧食換少死些兄弟,也是很不錯啊。”
“是啊,”李定國也大聲贊同:“我們兄弟的命,可比這些糧食值錢多了。”
“不錯,不錯。”孫可望不等許平出聲就又是一句稱讚送上:“大將軍真是高瞻遠矚啊。”
被縋下城後,劉姑娘立刻學着其他人的樣子,從地上拾起一捧土,吐上幾口唾沫,慌慌張張地抹在自己臉上。將這件事情做完後,劉姑娘心中如釋重負,彷彿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壯舉,變得安全多了。開封城的大人的家屬不能交,守將們的家屬不能交,若是有錢行賄自然也不用交,這樣就只能從那些無權無勢而且還交不出官府要的糧食的人家出人。而且對於這些人家,官府勒令各家各戶每次只交一個人,因此劉姑娘身邊全都是和她一樣舉目無親的人,除去老人外,那些稍微年輕一些的婦女都把自己塗成大花臉,戰戰兢兢走向明闖兩軍的交換場地。
明軍把老百姓推推搡搡排成隊列,劉姑娘跟着前面人的腳步,緩緩地向着闖軍那邊移動,剛剛有些放鬆的心情漸漸地又開始收緊。明軍士兵一邊點着人數,一邊高喊着報出來,清晰的聲音傳入耳中,劉姑娘忍不住開始哆嗦起來。當輪到她本人時,面對吆五喝六的士兵劉姑娘緊張得幾乎不會走路了,無助地望着那張麻木的、毫無表情的臉。
“一百六十三”
明軍士兵大聲叫道,看也不看地將劉姑娘一把推過去。之前許平剛開始圍城時,周王爲了避免重蹈洛陽的覆轍,讓周王世子親自監督守軍的糧草供給。根據大明的規矩,每個士兵每月的額定糧口糧是一石,周王世子親自監督糧食發放後這個數字雖然仍然達不到但也很接近,刨去不可避免的貪墨損失,士兵們吃飽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去年年底的時候,口糧降低到定製的一半,士兵們不可能再用這些糧食補貼家裡,但是仍然可以填飽自己的肚子。但是過年後周王府和河南巡撫衙門決定再減去一半的口糧供應,士兵們開始感到供給不足了。
雖然沒有激烈的交戰,但還是要經常修補城牆、疏通護城河還有壕溝,以及不斷在城內修築、加固羊面牆,這些都是重體力勞動,士兵們中漸漸有了怨言,而且不得不看着城內的家人忍飢挨餓。
自從開始與城外的闖軍交換後,汴軍守城士兵的口糧立刻就恢復到每月一石的固定份額,這不僅能讓他們吃飽肚子,而且可以設法夾帶一些送給城內的親人——之前自己都不夠吃時長官們看得很嚴,同伴們也互相防備;但現在長官又變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同伴們則互相掩護。
對這些士兵來說,劉姑娘這種用來交換的人質和貨物毫無區別,把他們交出去正是自己吃飽、家人活下去的保證。
明軍清點人數的時候,站在他們對面的闖軍士兵緊緊地站成一排,劉姑娘看着這些穿着黑衣、戴着斗笠,把面容隱藏在斗笠下面的人,感到自己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上。長期以來,開封城內充滿着各種各樣關於闖軍的流言,大部分都是河南巡撫衙門編出來鼓舞軍心士氣的,把闖軍形容爲青面獠牙的食人野獸。不過對城內百姓來說,他們也很願意相信諸如此類的傳聞,因爲畢竟正是這些軍隊把他們圍在城中,讓他們處於兇險難測的境地,而且還是他們那些堅守在城牆上的子弟的敵人。
李自成已經兩次攻打過開封,上次在開封城下李自成還被射瞎了一隻眼,這讓滿城的官民都相信一旦開封城破他們絕無幸理,正是這種情緒讓河南巡撫衙門輕鬆組織起四萬多人的民團協助守城。加上各路退入開封的汴軍,城內七萬明軍幾乎沒有人生出過投降的異心,而且若不是許平主動提出交換,便是真的開始吃人,開封守軍中的絕大部分人也打算繼續堅持下去的。
最後一次清點人數完畢,明軍把這些人轟向闖軍那邊,劉姑娘看着那些讓她感到陰森森的黑衣士兵,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己說幸好已經把臉塗黑了。再說事到如今誰也救不了自己,劉崗姑娘咬了咬牙,向前走了一步,接着又走了一步。
幾個負責交接的闖軍士兵分散站開,他們仔細地數着人數,以便與明軍覈實。兩軍的中間地帶沒有人來維持百姓的秩序,在明軍的吆喝下本來是整整齊齊的隊伍,一旦穿過交換線後就迅速解體變成一盤散沙。幾個被推往闖軍這邊的人軟倒在地,趴在明軍士兵的腳前放聲大哭,這些本來已經認命的人,突然又冒出了抗拒命運的勇氣和一線希望,試圖重新返回明軍一邊去。
劉姑娘見狀也停下腳步,滿懷期待地看着那些同伴和明軍士兵。可那些明軍士兵不爲所動地繼續交接,厲聲警告那些情緒激動的百姓不要企圖爬回明軍那邊,還不時踹他們一腳。在一切嘗試都失敗後,女人們望着開封高聳的城牆,悲切地哭泣着,劉姑娘默默抹着眼淚,一步三回頭地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