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訓練室裡此刻仍然沒有更多的人,就算不考慮這裡是行動員的專用場所,也要考慮現在還沒到早上五點的事實。
所以,這也是旌離敢於如此直接地說出自己的猜測的原因之一。
小暗眼中的震驚漸漸消失了,他彷彿明白了什麼一樣地再度坐了下來,低頭不語。
“不好意思……”
小暗沉默的時間不短,以至於旌離以爲自己的話過於直接傷害到對方了。他搖了搖頭,心裡一邊暗罵着自己的衝動,一邊想要挽回點什麼。
不過旌離顯然想多了,還沒等他的話說完,小暗就擡起頭來,臉上洋溢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啊啊,原來是這種事嘛。”他撓撓頭,“前輩不用擔心啦,現在它對於我也不算什麼陰影……再說一直沒有告訴大家也不是因爲自卑,只是覺得即使聽不見,我也可以勝任任務的!”
說着,他的笑意更甚:“再說,這兩個月我不是也順利地過來了麼?你看,有什麼大不了的,早就習慣了~”
“這……真的沒問題嗎?”
這麼說倒不是旌離管得太多,而是他這一生見過更多喜歡強撐着去做自己原本難以做到的事,最後卻因此喪命的人。暫且不說自己對小暗的印象還不錯,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同事,他也不希望對方淪落到那種地步。
哪怕……小暗可能確實要比看起來要更堅強。
小暗聞言用力點點頭,銀灰色的眼眸中看不到一點的失落和陰暗,唯有未曾改變的開朗:“前輩安心~我拉斯路亞從來不會勉強自己的,況且聽不到東西這種事,原本我也是打算過一段時間就告訴大家的。”
至於爲什麼現在不說?
不用小暗說旌離也能猜到:正如之前所說,能夠在如此年紀就加入行動員,每個人必然有着自己最爲黑暗的過往,而這種過往並非是可以隨意告訴別人的。漾和是這樣,九號是這樣,狄斯和自己也是,而小暗當然也不會例外……
小暗他,是想要等大家彼此之間積累更多的羈絆後再說出來。小暗他……是想要給自己留一點緩衝的餘地啊……
這樣想着,旌離看向小暗的眼神不由得複雜了幾分。
“喂……旌離前輩不要這樣啦,會讓別人以爲家裡死人了的……”小暗伸出手想要拍拍旌離的肩膀,結果因爲身高的原因只好拍了一下對方的肚子,“好了嘛,把氣氛弄得這麼傷感算小暗不對,接下來小暗再講一段自己的故事作爲補償好不好?”
“……那隨便你。”旌離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這個犬族少年的身上似乎存在着一種神秘的力量,讓人很難拒絕他的好意。
“好~”
【若干年前,奧克伍德王國】
血,各種各樣的血液恍若天河般浮動於天空之上,散發着濃濃的死亡氣息,幾乎將夜空完全覆蓋,高懸於空的皎月被染成了令人不安的猩紅,那條血河則環繞着血月緩緩流淌,加劇着血月所帶來的不詳之意。
奔跑在大地之上的魔獸們停下了自己的動作,不約而同地擡起了自己形態各異的頭顱,呆望着那條環繞在血月之側的血河,然後,以仰天咆哮的姿態向世界證明着自己的存在。
“註定的未來……呢。”
有什麼人在低語,有什麼人在輕笑。
“又來了啊,這個夢……”
悄悄地從牀上坐起,麗塔嘆着氣揉了揉自己有些脹痛的雙眼。緋紅之月,環天血河,這是她幾百年前就開始有的夢境,一直若隱若現地縈繞在她每一夜的夢裡,恍若讓人類恐懼的幽靈一般陰魂不散,她爲此離開了自己的領地,去往了海那邊的未知大陸加拉蒂亞,希望尋找到這個夢的源頭。
但令人意外的是,她在克羅納帝國和納茲卡爾德一帶漂泊的兩百年中,這個夢卻再沒有浮現過。她原以爲夢所對應的事情已經在她所不知道的時間,不知道的地方結束了,但,當她離開了腐朽將傾的龍族帝國回到維德希斯大陸之後,這個夢,再一次從記憶的深處浮了起來,如同今夜一般,干擾着她的睡眠。
偏頭看了看在自己身旁睡得沉沉的小暗,她輕輕搖了搖頭,安靜地下了牀,穿着那身單薄到極點的白色衣物,離開了房間。
夜色下的小村莊格外寂靜,映襯着天空中清冷的上弦月。這是她循着自己所感應到的生命氣息而找到的一個小村莊,不僅是小暗需要休息,她也需要。說起來可能有點可笑,但這是她不知從何時起養成的一個習慣,在夜最深月最高,妖魔夜行之時,作爲隨手就能滅殺頂級魔獸的她卻習慣像普通人一樣安安靜靜地睡着覺……
“還有沒有酒……”
獨自一人坐到了借宿人家的屋頂上,她打了一個響指,那朵之前被她召出過的異樣花朵從屋頂上悄悄長出,她將手探入其中,取出了一罈被封好了的老酒,隨手一拍,將壇口的封泥全部拍落,凝而不散的酒香從酒罈中飄搖而出,讓她的眼角不由得帶上了一絲回憶的色彩。
“如果是……那個傢伙的話,該會很高興吧……蒼穹月下夜靜時,美酒詩詞以相伴。”
回憶着已闊別多年的友人已經有些模糊的樣子,她從花中的空間裡拿出了另一個好酒之人送給她的酒器,單手托起那罈老酒,將右手上的巨大酒盞盡數倒滿,對着清冷的月舉起,恍若敬酒一般。
“敬過去之物。”
她的手腕輕輕一轉,酒盞傾斜,杯中美酒如瀑布般傾灑而下。沒有幾個人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喝酒,即使是嗜酒如命的豪邁男子也很少會以這樣的方式飲酒,更不要說女子了,但是若是有人站在一旁觀看這一幕的話,卻不會覺得有任何的違和。
那嬌美如花的女人,以男子都難以匹敵的豪邁痛飲着烈酒,酒瀑衝下,有些被她喝下,將她的臉上染上些許美麗的紅暈,而有些則順着她纖細的頸部流下,打溼她單薄的白衣,讓那薄薄的衣物緊緊地貼在她的身體上,將那單衣之下豐滿挺拔的山峰以及柔美修長的身體曲線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來,驚豔動人,卻不會讓人產生一點想要褻瀆的衝動……
飲酒作樂,將糾纏在心裡的煩悶盡數驅逐出去,這是她從那些熱愛着詩和酒的男人那裡學到的東西,雖說以她如今的體質,普通的烈酒根本無法讓她產生一絲一毫的醉意,但是這壇酒裡所蘊含的豪氣和灑脫之意,還是讓她覺得心裡輕鬆了很多。
“麗、麗塔大人……您怎、怎麼在這裡……”
將酒盞放下,麗塔有些詫異地回過頭,看到了正瑟瑟發抖地爬上屋檐的小暗,臉上露出了些許驚訝的表情。
“睡不着麼,小暗?怎麼跑上來了?”
小暗一邊努力用手抱緊自己的雙臂保證微不足道的溫暖,一邊牙齒打顫地說道:“不,不習慣了……一個人睡不着……”
聽完,麗塔笑着搖了搖頭,朝着虛空中一拉,把發抖的男孩拉到了自己的懷裡,親暱地讓對方靠在自己的胸口,柔柔地說道:“不介意這身酒氣的話,在這裡休息也無妨……”
小暗輕輕搖了搖頭,很安心地靠到了她的懷裡,低低地說着。
“不會的……”
很奇怪,明明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衣服,明明她的衣已經打溼,明明夜風還在盡職地吹着,可是卻不覺得寒冷,她溫暖的體溫,混雜着花和酒味道的體香,讓人安心,遠離寒冷。自己是在害怕回到寒冷的過去嗎?還是真的已經從她身上找到了溫暖的感覺?
“喜歡撒嬌的孩子。”她淺淺地笑了笑,再次把酒盞滿上,然後送到嘴旁,一飲而盡,“像小動物一樣讓人討厭不起來啊……”
男孩抿了抿嘴,擡起頭看着她,開口問道:“那個,麗塔大人……可以,教我一些東西嗎?”
“唔?怎麼突然問這個?”
“早上起來的時候,經常看到您在彈琴或者寫什麼……”小暗很認真地說道,“那種專注的樣子真的好漂亮……”
“呵呵……”她輕輕地在小暗的額頭上敲了一下,“要學的話,就不要考慮放棄……無論,是以什麼樣的理由,都不行,能做到的話,我就教你。”
“嗯嗯,不會偷懶和退縮的!”
爲什麼要答應小暗的要求呢?
她也不太說得清,或許只是覺得單純帶着她到處遊歷有些單調,想在旅途中多那麼一點調劑?亦或是,在小暗清澈純真的眼睛裡,看到了誰的影子?
……
“真是的,越來越像人類了啊,我……”
看着懷裡已經睡熟了的孩子,她無奈地笑了笑,任由風吹亂她的長髮,在夜空之中隨風飛揚。
“有過了第一次,就再也戒不掉有人陪伴的感覺……寂寞這種東西,還真是脆弱。”
【特別訓練室】
如果可以的話,小暗很想如上次面對漾和那樣,將故事繼續說完。不過很可惜……
看看通訊裝置上顯示的信息,小暗有些無奈地停了下來:“旌離前輩,今天只能先到這裡了……”
“沒事,”旌離擺擺手,平靜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具體的想法,“你收到的信息應該是去一百八十九層的作戰會議室吧?我也是,一起去吧。”
被召集到作戰會議室的話,一般只有兩種情況,有接到提前通知和沒接到提前通知。前者是由克勞恩親自分配任務,後者則是克勞恩爲了交流而舉行的非正式的見面。
巧的是,旌離屬於前者,小暗則是後者,
小暗用力點頭,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不過經歷了之前的那些事,他對於能夠繼續和旌離在一起……有點開心?
“說起來,都已經成了正式成員兩個月了,我還沒有被分配到任務的說……”
坐在電梯裡,小暗一邊看着兩旁迅速朝上閃過的地底景色,一邊對旌離說着,“這樣閒着不太好吧……?”
“並沒有。而且惡性神秘事件也不可能時常發生,有時候連續一年都不出任務也是正常的。”旌離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提醒道,“另外不要小看每一次神秘事件,作爲我們之中最強的狄斯我不知道情況,但對於我而言,過去解決的神秘事件裡,有超過半數都是可以威脅到我的生命的!”
“誒……”
聽到這句話,小暗不禁打了個哆嗦。
【作戰會議室】
還沒進入會議室的門,小暗就感到了裡面那克勞恩獨有的氣息——這並不是說克勞恩就不擅長掩飾自身之類的,而是因爲小暗對此實在太敏感了,多了不敢說,至少在一萬個氣息相近的人之中分辨出一個人,還是可以做到的。這是之前就經過測試得出來的結論。
而且……裡面不僅有克勞恩,還有易水寒的氣息。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一般來說除了工作時間,易水寒都是與克勞恩在一起的。
不過就算是名義上的兄弟,這也有點過了吧……
眼見旌離打開大門,小暗連忙拋掉腦子裡奇怪的想法,跟在旌離身後走了進去。
不出所料,克勞恩此刻正用一種舒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翻閱着一份文件,旁邊坐的就是正在擺弄便攜式電腦的易水寒。
“哦,來了啊。”克勞恩黑色雙瞳中流露出的懶散不減,他示意兩人坐下來,然後將手中的文件遞給旌離,“這是本次的任務,好好看看。”
“這個……”
很快便再次擡起頭的旌離臉色有點不好,“挪西康行省發生了大規模魔獸暴動事件……這種事情的話應該還沒必要交給我們處理吧?”
“那個啊,”易水寒代替克勞恩解釋起來,“一開始確實是這樣的,不過後來魔獸暴動的規模越來越大,甚至一些偏遠地區還出現了史詩級魔獸衝擊人居地,對,就是你看到的那個火山附近。考慮到事情越發嚴重,克羅納帝國才準備將這件事移交給我們……畢竟六十年前的那種動亂,他們可不希望再出現一次了。”
說到最後,易水寒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笑容。小暗和旌離知道這是因爲易水寒曾經親身經歷過那次動亂的始末,不過更深層的原因,他們就不清楚了……
“再說,我想你也很關心自己家鄉的情況吧……旌離。”克勞恩隨手取出一瓶酒,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纔不緊不慢地補充道。
“……”
旌離沒有說話,但距離他最近的小暗感受着他身上瞬間輕微的變化,頓時明白克勞恩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