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小姐，都這麼晚了，您早些休息唄。”牡丹挑開門簾，見那少女還在燈光下看着書，皺着眉頭不耐煩的說道。
這二小姐，大半夜的折騰什麼不睡覺，害得她也不能休息。
慕青璃聞言，放下手中的書，輕聲道：“我要再看一會兒，你先去睡吧。”她聲音如空谷幽蘭，清雅自怡。
饒是如此，牡丹還是嘟囔着說了一句：“什麼書，就不能明兒再看麼！”說着就準備過去看看。
慕青璃卻如同觸了電，一下子將書藏到身後，吶吶的說道：“你……你先去睡，我也要休息了。”她緊張之下忘了牡丹不識字，就算看見了也不懂，純粹是看個熱鬧。
牡丹見狀就知道她有事瞞着，但是也不戳破，笑呵呵的道：“行，那奴婢就不打擾小姐了，您早點看完了休息吧。”嘴上這麼說着，心裡卻想明天一定要將這件事告訴夫人，二小姐這麼藏着掖着，一定要什麼重要的東西。
慕青璃聽見門外牡丹的腳步聲離開，才輕輕吐出一口氣，她低下頭細細撫摸着手中的書，臉上飛起一團紅暈。
他的文字與他真像，她彷彿能透過裡面的一行一列看見他寫出這個文章時認真的樣子。
慕青璃拿起筆來，在宣紙上一筆一筆的將那些詩句都寫了一遍，她在寫的時候都沒有看書，那些句子彷彿都刻在她的腦子裡。
抄到了一半，慕青璃忽然發現紙已是不夠用了。
她這纔想起前兒個牡丹說自己不舒服，稱病休養了幾日，自己的銀錢又向來是牡丹管着的，於是這些東西就沒有置備。
“明日要出去一趟了……”她抿了抿脣，又看了那書本一眼，才戀戀不捨的熄了燈。
第二日。
“大早起就買紙……”牡丹跟在慕青璃後面上了車，口中唸叨不停，“昨兒晚上睡得那麼晚，今日起的這麼早，小姐都不能心疼一下我們這些當下人的麼，我們的身子骨也不是鐵打的啊！”
慕青璃此時正接過霜兒遞來的茶水，聞言有些窘迫：“那，要不你在家歇息，我帶着霜兒去就行。”
牡丹剛想開口說好，但是一想到自己要是休息了，就沒人監視慕青璃的行蹤了，轉頭夫人問起來可要怎麼回答，就很沒誠意的撇了下嘴角。
“奴婢不敢，小姐既然興致來了，就走唄。”說着翻了個白眼。
慕青璃被她這麼搶白都不敢說話，只是訕訕地笑了下。
“牡丹，你這是什麼態度！”霜兒看不過眼，指着她說道，“你別以爲小姐性子好，你就能上天了！再用這樣的口氣說話，我回頭就告訴鄭嬤嬤，說你對主子不敬，看你到時候怎麼辦。”
鄭嬤嬤管着慕青璃院子裡的刑法，就是牡丹也要讓她三分，於是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慕青璃看兩人爭吵有些不安，張了張嘴也沒說出什麼。
就在這樣沉默的氣氛中，馬車搖搖晃晃的向着店鋪駛去。
等到了目的地，慕青璃先是仔仔細細的帶好面紗，纔在丫鬟的攙扶下從馬車上跳下。
此處是京城有名的賣文房四寶之處，慕青璃進去之後細細挑選了半天。
她既然是要將他的詩詞文章謄抄一遍，必然就要用最好的宣紙，最好的筆墨，不然豈不是侮辱了他的文章？
“二兩銀子！”掌櫃的將慕青璃選好的東西點算了一遍，擡頭說道。
“這些東西就二兩銀子，你們搶錢啊！”牡丹聽見要這麼多，一下子就跳起來說道，“不就是幾張破紙和一些個爛筆麼，三十分頂天了，你開口就是二兩，是看着我們都是女子就好欺負？”
那掌櫃的聽她開口粗俗，眉頭狠狠一皺：“我們這裡的筆墨都是童叟無欺，都是最好的，不過幾位既然不是此道中人，就也別勉強自己買了這些，免得讓這上好的清雅之物受了委屈。”說着就將慕青璃拿來的東西往後臺一塞，“東西不賣你們了，你們走吧！”
這些店鋪的掌櫃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絲書生意氣，聽見牡丹如此說，以爲慕青璃也樣粗俗之人，於是便不想賣給她們。
“別……”慕青璃看見他將東西受了回去，立刻急了，“丫鬟心直口快，絕對沒有不敬之意，是我教導無方，還請先生通融一下。牡丹，快點付錢！”
她極少用這樣的口氣與牡丹講話，帶着些責備和命令。
牡丹被噎了一下，纔不情不願的說道：“今兒出來沒帶這麼多。”
慕青璃也着急了：“那你快回去取，我在這兒等着。”
“府裡也沒有。”牡丹有些不耐煩了，“小姐每個月的月銀才二兩，吃穿用度樣樣都要銀子，幾乎從不剩下，這會兒二兩銀子要我去哪裡給你找？”雖然慕青璃的銀子不多，但是她的吃穿用度幾乎都是從公里出，並不花錢，積少成多也是一筆客觀的數額。
但是毫無疑問在，這筆錢被牡丹私吞了。
她每個月慫恿着慕青璃買些燕窩類的補品，她出去買最差的，但是報上去的價格卻極高，通過這樣的方式將慕青璃的錢全部拐到自己荷包。
那掌櫃的在旁邊聽着，心中大概明白幾分。
這家的小姐看起來真是個知書達理的，不過那丫鬟奴大欺主，小姐管不住罷了。
就是不知這家的主母是什麼樣子的，任由家裡的姑娘被個奴才欺負成這樣，還是說這位姑娘是個庶女，所以才這般可憐？
掌櫃的這樣想着，臉上不動聲色。
慕青璃卻是急的要哭出來：“那……那怎麼辦。”她
就在這時，身後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世妹？”他的語氣中是略微的不確定。
慕青璃轉過頭就看見蘇雲逍。
她的臉“騰”的紅了，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窘迫的情況下看見他，聲若蚊蠅的說道：“蘇……蘇公子……”
兩人見面的次數不多，每次慕青璃見到他，說話的時候都是這樣小聲又結巴的樣子，蘇雲逍早就習慣了。
再說她今兒帶着面紗，讓他看不見面紗下的一抹緋紅。
“真的是你。”蘇雲逍笑道，“我方纔還不太確定呢。”他跟慕青璃也不是很熟，主要還是對她身邊的丫鬟牡丹有些印象。
這丫鬟每次見了他都是一臉含情脈脈的模樣，讓人極爲厭惡。
“嗯……”慕青璃想到自己的窘境，立刻說道，“我、我這就走。”
說着就朝外走去。
“等下。”蘇雲逍喊住她，“你是出門忘了帶銀子麼？”其實他聽見了後來她與掌櫃的對話，這會兒沒有說破，免得讓慕青璃難堪。
可他想不明白，她在慕家的地位和慕青瓔應該是一樣的，身爲慕家的嫡女爲什麼會連二兩銀子都掏不出來。
慕青璃聞言更爲尷尬，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半天都不敢吱聲，可是卻將衣帶都要拽的爛掉。
蘇雲逍見狀沒有多問，而是上前將慕青璃買的東西全部結了賬。
顯然他是這裡的常客，掌櫃的見了他都是客客氣氣的，將慕青璃的東西包好恭恭敬敬的遞了過去。
“蘇公子！”慕青璃一驚，想要阻止他已經來不及了。
蘇雲逍笑着將東西遞給慕青璃：“我妹妹明月和你差不多大，她也與你一樣，出門經常忘了帶銀子。再說你我兩家都是世交，我與瓔兒也有婚約在身，你於我一如自己的妹妹，不用在意這些。”
慕青璃聽了這段話，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心臟也像是被兩隻手揉來撕去，在酸澀與喜悅中交替。
“謝謝。”過了很久，她從他手中接過紙筆，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無妨。”蘇雲逍付錢之時自是看見了她買的東西，溫聲道，“你買的這個紙是用來練字，作畫並不是很好。”因爲瓔兒經常說慕青璃不通文墨，似乎也就只喜歡在屋子裡描個花樣子做做刺繡，所以蘇雲逍也一直這麼認爲的，這會兒也以爲她買錯了。
“沒事。”慕青璃抿了抿脣，不想讓他知道她買紙的用途，“我先走了。”說完就一溜煙跑了出去。
蘇雲逍看見她的背影有些錯愕，只覺得她此舉實在是無禮，不過他將來要娶的人也不是她，便也不好多說，轉身買自己的東西去了。
慕青璃一溜煙小跑出來，上了馬車才喘着粗氣。
“小姐，您跑那麼快做什麼，都沒和蘇公子告別，多失禮。”牡丹說道，“要讓人家怎麼想我們慕家啊。”
慕青璃咬了咬脣沒有說話，心臟還撲通撲通在跳。
他明知道她沒有錢，不僅幫她付了，還主動找了個臺階給她。
她就知道，他是不會變的。
一如很多年前那樣善良。
慕青璃捏了捏手中的包裹，心中忽然升起一個以前從來沒有想過、不可抑制的念頭。
她若是寫一封信給他，將自己心底的話說出來，會怎麼樣？
慕青璃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連忙命令自己不要再想，可是一旦有了苗頭卻怎麼都壓不下來了。
那天晚上，星光如豆。
慕青璃坐在桌子前，做着自己幾個時辰前都覺得聳人聽聞的事——寫信。
她沒有去想要是他拒絕會怎樣，只是想要告訴他，當年他丟掉的鎖片在她這裡。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信雖然送到了他手中，卻被蘇雲逍秉承着“非禮勿視”的念頭撕碎，更不知道她的人生都毀在這一封信上。
夜已深，慕青璃將寫好的信壓在枕頭下睡着了，嘴角帶着一絲甜美安靜的笑容。
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