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怎麼去了這麼久？”杜鵑和霜兒看見慕青璃回來便迎了上去，目光落在她抱着的猴子身上，“這猴子……”
不久前墨鳳祈來管她要了一套慕青璃的衣服，然後兩個人都沒了消息。
杜鵑本來是要去找的，結果生生被安流風攔下，說慕青璃和墨鳳祈在一起不會有事的，只是他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古怪，讓杜鵑不得不懷疑其中有什麼隱情。
如今瞧着慕青璃安然歸來，二人也總算放了心。
猴子躲在慕青璃懷裡蔫蔫的，見杜鵑看向她，立刻齜着牙作兇惡狀。
霜兒倒是覺得有趣，眼睛睜的圓溜溜的看着它。
慕青璃撇了撇嘴：“路上撿的，死皮賴臉非要跟回來，先將吧着養吧，哪天惹了你不高興就直接燉了，不用跟我說。”
她後來想將這猴子放了，但它卻死活不肯走，亦步亦趨的跟着慕青璃，最後乾脆跳到了她身上。
慕青璃無奈之下才帶了回來。
杜鵑點了點頭，這才發現慕青璃身後還跟着個女子。
那女子全程跟在慕青璃身後，頭低低的，看不清眉眼。
“杜鵑，你去帶她換件衣服。”慕青璃說道，“這姑娘叫做丹娘，她先跟我們走一段路，這些天跟着你和霜兒，你多照料着她些。”
這一行人中總共就只有慕青璃、杜鵑和霜兒三個女子，總不能將她丟給男子照料，便也只能託付給杜鵑。
“是。”杜鵑雖然好奇丹孃的身份，知道這會兒人多嘴雜，不方便多問，便伸出手去拉她，“你跟我走，先帶你去換件衣服。”
丹娘本來在慕青璃身後，冷不防的被杜鵑拉住胳膊，本來縮在袖子中的手一下露於人前。
“啊。”杜鵑本能的低呼一聲，受驚般的鬆開她的手。。
衆人順着杜鵑的目光看去，瞬間就明白了她喊叫的原由——丹孃的手指上，竟有六根手指。
就連慕青璃也吃了一驚。
她從見到丹娘開始，後者就一直就手縮在袖子裡，竟是沒有注意到。
這六指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只是古人迷信，覺得這種天生異象的人必定不祥。
丹娘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將手縮了回去，緊低着頭不說話，但是身子繃得緊緊的。
慕青璃見她這般有些不忍。
丹娘這反應，說明從小到大沒少因爲這個受到歧視，這樣衆目睽睽之下讓衆人看見她的手，跟扒了她的衣服沒什麼區別。
衆人都沒有說話，倒是墨鳳祈冷冷清清的聲音響起：“流風。”
藏在樹後面自我麻痹的安流風身子一震，硬着頭皮走了出來：“世子，小的在。”
安流風聽着墨鳳祈的聲音就曉得自己這下在劫難逃，不過他心裡也頗爲奇怪，世子快活了一個多時辰，怎麼還是這番慾求不滿的樣子？
他那副走神的神情落在墨鳳祈眼中，語氣淡淡道：“去將所有人的馬餵了，再去水邊挑滿兩大桶路上喝的水，半個時辰後啓程。”他頓了一下補充道，“你親自去做，不許任何人幫忙，完成不了軍法處置。”
說完墨鳳祈就擡腳離開了，留下嘴巴長的大大的安流風。
啥？？！！
他一個人，把所有的馬餵了，再去挑兩大桶水，卻只給半個時辰？
世子知不知道他們裝水的桶都是浴桶大小！
慕青璃瞧着安流風那樣，心底也是暢快，挑了挑眉道：“安侍衛，我的兩個丫鬟等下還要清洗一番，你就先去餵馬吧，等最後一炷香的時間再過去挑水，她們那時候應該才洗完。”慕青璃臉上的笑容幾乎不加遮掩，“辛苦安侍衛了。”
十五分鐘打兩桶水，看着安流風以後還敢不敢亂跑，還敢不敢亂看。
“……”
安流風自然猜到慕青璃是在整他，哭喪着臉，一臉生無可戀。
衆人見狀紛紛大笑起來，與安流風打趣道：“安頭，你是怎麼惹了世子，竟然被這麼處罰？”
“就是啊安頭，這要是真的軍法處置，可要二十軍棍，還要脫了褲子打呢，兄弟我想幫你，但世子不答應啊。”
“對了，我的馬從昨天到今天都沒吃飽，安頭你記得等下多餵它兩頓。”
“你們這羣沒良心的，跟我等着！”
大家在安流風的怒吼聲中發出一陣鬨笑。
就這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安流風身上，再也沒人注意角落中的安娘。
沒人注意她像是鬆了一口氣，又緊緊握住拳頭，每個指甲都用力到發白。
……
安流風作爲墨鳳祈的侍衛長，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那些餵馬的事兒都不算什麼，最重要的還是慕青璃只給他留一炷香的時間打水，兩個來回時間壓根不夠用。
安流風一咬牙，把水桶一起帶去，灌滿水後硬生生放在肩頭扛了回來，自然又被一陣鬨笑。
累得趴在地上起不來的安流風大口喘着氣，聽見一個女子甜甜的聲音：“安侍衛。”
他打了個冷顫，後背都在發麻。
什麼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今兒算是徹底明白了。
慕青璃絕對是個不能得罪的主，絕對不能。
他吃力的擡起頭，就看見霜兒對他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來：“安侍衛，我家小姐忽然想騎馬了，就騎着您的馬先行一步。正好您辛苦的這麼久，她說您要是不嫌棄，慕家的馬車隨便挑一輛。”
安流風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
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坐馬車。
若是真的上了車，這輩子都要被那羣憨貨嘲笑。
“不用了……”他幾乎是從牙縫裡磨出來的聲音。”
“哦。”霜兒點了點頭，“我家小姐也是這麼說的，她說安侍衛不同於常人，定不會像個女人一樣選擇坐馬車的，所以把剩下的馬車和馬匹都帶走了，您等下千萬跟上啊。”
霜兒說完一溜煙跑了，上了最後一輛馬車揚長而去。
“等一下！”安流風看着那馬車一點點從自己的視線中遠行，正想咬着牙爬起來追趕。
就在此刻，那隻被慕青璃撿來的猴子大呼小叫的從安流風身上踩過去。
它是跳到安流風身上的，那一下他都聽見自己骨頭“嘎嘣”一聲。
猴子卻沒有絲毫踩到人的自覺，直接將安流風當做跳板，將他踩得整張臉跟大地親密接觸，猴子卻借力身手敏捷的跳到樹上，三兩下就追上了霜兒的馬車，一溜煙鑽了進去。
裡面傳來霜兒的聲音：“哎呀，剛纔找了你一圈兒都沒看見，還以爲你又走了呢。”
後面的話安流風再也聽不見，他半個身子陷入泥土中，手指抽動就是爬不起來，最終還是認命般放棄掙扎。
安流風，卒。
慕青璃這會兒的的心情卻是極爲舒暢。
她這會兒已經換上了一身男裝，衣袖寬大，騎在馬上頗有種縱馬狂奔的快感。
不過她也就是這麼想想，真的讓馬狂奔起來卻是沒那個膽子。
慕青璃騎馬走到墨鳳祈身邊，與他並排走着，口中感嘆道：“原來當個男子是什麼爽快的事。”
她穿着一身寬大的白色衣衫，頗有種淡薄名利的隱士之感，頭上的綸巾也平添儒雅。
而墨鳳祈則與她不同。
他的衣衫多是緊身，類似於戎裝，再者那黑色配上冷冰冰的氣質，怎麼看跟“文人墨客”四個字不沾邊。
但他二人一黑一白並肩騎馬而行，卻是說不出的般配。
墨鳳祈半垂眼睫，語氣安靜：“你爲女子，已是甚好。”
他不喜歡斷袖，她又怎麼能變成男的。
慕青璃聽到這裡心中微顫，好心情忽然就沒了。
墨鳳祈自是能感覺到她的情緒，立刻轉頭看向她，頓了一下道：“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他實在不善於猜測女子的心事，更是猜不透她的。
墨鳳祈對她向來純粹，既然不知道如何討巧，乾脆就以本心對她，直接問了出來。
他說着話的時候眼睛很是專注，看的慕青璃躲開目光，心中更塞。
她不說話，墨鳳祈就一直盯着她，好像不開口就不罷休一樣。
過了許久，慕青璃低聲說道：“世子，你應當知道之前太子的事情吧？”
顏十一全程參與，以他和墨鳳祈的交情，自然會悉數告之。
“嗯。”墨鳳祈淡淡應道。
慕青璃深吸一口氣，將聲音壓的更低：“你與我相識也快兩年了，我的性子如何，想必你也知道。”
“我這人心眼小，也記仇的很，說瑕疵必報也不爲過。”
“我能以身涉險揪出洛陽貪腐案的元兇，讓百姓免於災害，這是我身爲人臣應該做的，但我絕對不會委屈自己，讓一個傷害過我的人榮登大寶，將一家老小的命脈交到別人手裡。”
“就算我知道，換儲是大事，一個處理不好可能會讓天下大亂，大楚根基不保，我也絕對不會忍下這口氣，只爲一句‘大局爲重’。”
“在我有能力的時候，我會兼濟天下，能幫一個算一個；但是在我自己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我會選擇獨善其身，那時候死多少人我都不在乎。”慕青璃苦笑一聲，“世子，我跟你不一樣。”
她和他真的不一樣。
慕青璃的性格中有種與生俱來的狠戾，這是刻在她骨子裡的東西，改變不了，不然前世她也不會選擇同歸於盡。
就算慕青璃知道，這時候和太子作對的後果是讓局勢更加混亂，最終讓大晉和大梁取了漁翁之利，她也還是會阻止太子登基。
大不了魚死網破唄，我死之後，哪管它洪水滔天。
她從來就沒有那種爲了拯救天下蒼生而自我犧牲的精神，她願意用生命守護的，只是她愛的人。
僅此而已。
墨鳳祈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繼續。”
“我是絕對不會讓太子登基的。”慕青璃緩緩而堅定的說道，“不光是我，整個慕家都會站在他的對立面上，支持別個皇子奪嫡。我知道逍王府的態度，也知道你的態度，所以……你不用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反正不會有任何的結果。
慕青璃說出這段話，心中雖難受，卻莫名踏實下來。
就像是懸了很久的心忽然落在地上，就算遍地荊棘，也好過不明所以的在半空中飄着。
“說完了？”墨鳳祈緊盯她的眼睛。
慕青璃這次沒有避開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嗯。”墨鳳祈平靜的轉過頭。
慕青璃心中疑惑，心想他怎麼這般平靜，正疑惑着，就見墨鳳祈拉起她的素手，緊緊握住。
慕青璃萬萬沒想到他會有這種舉措，差點嚇破了膽。
以前墨鳳祈雖然非禮過她，卻也是避人耳目，人前並沒有什麼親密舉動。
如今大庭廣衆之下他這般拉住她的手，簡直是要了命的事情。
“你做什麼！”她用力要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卻被他拉的死死的，“墨鳳祈，你別太過……啊！”
慕青璃話音未落就被他用力一拉，直接被拽到了他的馬上，和他共乘一騎。
墨鳳祈神情自然的環住她的腰，就這樣將嚇的連反抗都忘了的慕青璃圈在自己懷裡。
他們幾尺之外就是衆侍衛，所有人都沒想到墨鳳祈會這麼做，全都驚得長大了嘴。
不知什麼人率先反應過來，脫口而出的喊道：“少夫人！”
墨鳳祈其餘的侍衛也回過神，齊齊大聲喊道：“少夫人！”聲音中滿是喜悅。
頓時，“少夫人”這三個字此起彼伏的響起，驚得遠處的鳥兒都飛了起來。
慕家的侍衛則是一個個目瞪口呆。
墨鳳祈聽着他們的呼聲，忽然在陽關下露出個絕豔的笑容來。
他一隻手挑起慕青璃的下巴，認真的對她說道：“我既然說要娶你，便絕不會讓你爲難，也沒有什麼會成爲你我之間的阻礙。”
慕青璃呆呆傻傻的看着他，腦袋裡亂糟糟的一片，下一秒卻被他用力按在自己懷裡。
周圍爆發出不盡的歡呼聲，衆侍衛紛紛起鬨，口中喊着“香一個”，墨鳳祈臉上笑容不減，一騎絕塵帶着慕青璃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馬車中。
杜鵑捂着臉，也是滿滿的喜悅。
太好了，小姐和世子總算是成了！
慕青璃有自己的無奈，墨鳳祈卻是個不懂女人心的，兩人就這樣彆扭着，看的杜鵑都快急死了。
如今總算是有了定論，想來這婚事也十拿九穩，等回京城之後便定下來了。
丹娘放下簾子，眼睫半垂，過了一會兒輕聲的問杜鵑道：“杜鵑姐，小姐和公子，是有婚約在身麼？”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倆的真實身份，也着實覺得奇怪。
一開始她以爲這兩人是夫妻，可慕青璃說不是，然後她就以爲慕青璃是墨鳳祈的妾室。
墨鳳祈就因爲那幾個人販子對慕青璃出言不遜，便大開殺戒，一個都沒有放過，若慕青璃不是他的女人，又何苦這般？
隨慕青璃回來之後，又聽見杜鵑喊她“小姐”，這就說明她是雲英未嫁之身。
可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看起來又像是大戶人家出身，又怎麼會和一個男子同行，更誇張的是在人面前如此親密。
唯一的解釋就是兩人是有婚約在身。
杜鵑想了想，有些含糊的回道：“成親也快了。”小姐一直沒有交代這丹娘是從哪裡來的，以後要不要留在身邊，所以有的事兒暫時不方便讓她知道。
就算墨鳳祈回去之後就跟慕之洵求親，兩人訂婚也到了下半年，在此之前傳出謠言來，總歸是對慕青璃的名聲有影響。
丹娘乖巧的點了點頭，沒再追問。
杜鵑見她隱藏在頭髮後面，看不清容貌的臉，又想起她的六根指頭，心中便有些愧疚。
她那時候並不是故意的，只是活這麼大都沒見過六指之人，乍一看到便嚇着了，不過這會兒說什麼都彌補不了對丹孃的傷害。
“你放心，小姐是個負責人的人，她既然收留了你，就不會拋下你不管的。霜兒和我平日要忙着小姐的事兒，有的地方可能考慮的不周全，你有什麼需要的就直接跟我說，千萬別委屈了自己。”杜鵑柔聲道。
“嗯。”丹娘聲音很輕，“我知道小姐是好人，謝謝杜鵑姐。”
她的語氣中滿是感激之情，但被頭髮擋住的眼睛中卻是一片冷淡，可惜杜鵑並沒有看見。
……
接下來的幾天，慕青璃和墨鳳祈同行，彷彿已經成了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騎馬他就在她身邊同騎。
他坐車他就跟她一起同行。
逍王府的侍衛私下自然替墨鳳祈開心，連慕家的下人都漸漸習慣了這一點。
總之所有人對一男一女如此親近這種“於理不合”的行爲選擇了視而不見。
慕青璃坐在馬車裡假裝看書，可還是能感覺到一道目光盯着她，最後忍無可忍的將書放下，轉過頭瞪他：“你出去騎馬。”
“不。”墨鳳祈拒絕的很自然。
慕青璃眉頭緊皺：“你在這裡打擾了看書。”
她後來想了又想，始終覺得墨鳳祈那天是在算計她。
本來慕青璃也沒完全答應嫁給他啊，考慮到太子那都是後來的事兒，爲什麼他那樣一解釋，就把她腦中思考的“要不要嫁給墨鳳祈”變成了“嫁給墨鳳祈有什麼阻礙”。
那天慕青璃暈乎乎的被他忽悠了，事後想來卻是不怎麼痛快。
墨鳳祈紫眸晶亮：“你本來就沒有在看。”她從上車開始就翻開在那一頁，這麼久了眼睛都沒挪一下，怎麼可能是在看書。
慕青璃被他戳破謊言，卻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誰說我沒再看，你拿出證據來，不然就趕緊下去。”
她看沒看，還不是由她自己說了算麼？
這種死無對證的事兒，就算是墨鳳祈也絕對沒辦法。
哪知墨鳳祈乾脆利落的點頭道：“好。可是若我證明了，接下來幾日你都要聽我的。”說完之後不等慕青璃反應，便將她剛纔看的書放在身後，“這本書的書名是什麼？”
慕青璃：“……”
……
路程的最後幾天，滿路都是歡聲笑語。
便是慕青璃撿來的那隻猴子都給衆人帶來不少樂趣，每日給人搶東西，弄得一陣雞飛狗跳。霜兒卻喜歡護着它，被戲弄的人又不好意思跟和小丫頭計較，只能無奈的走了，幾日下來猴子越發的無法無天。
不過它在墨鳳祈和慕青璃面前永遠乖得不得了，說是討好都不爲過，霜兒經常嘟囔說這猴子在旁人面前是猴子，在他們倆面前便成了狗。
慕青璃給那猴子起了個名字叫小黑，她本想惡趣味一下，直接叫它大黃的，最後還是大發慈悲的換了個相對正常的名字。
就這樣，當大理的城門出現在慕青璃面前的時候，她都有些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