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謙匆匆趕到後花園涼亭時,遠遠就望見那皮膚黝黑的少年兩隻手上都拿了糕點,嘴裡還塞得鼓鼓囊囊活像八輩子沒吃過飯的模樣,再一看去,好傢伙…桌面上擺着的點心赫然一掃而空,連渣渣都不剩了……
活了二十幾年沒見過這般不講客氣的人,沈謙那一貫張缺乏表情的俊臉上竟難得的露出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
沈謙快步走上前去,只見那黝黑少年和他旁邊坐着的白衣青年都紛紛轉頭看了回來,“二位就是從蒼州過來的友人吧?在下沈謙,有禮了。”
“噗…”
突見人來而未及反應的黝黑少年捂着嘴角噴出雪花似的糕點碎屑,顯然是被噎住了。
見此情形沈謙眉梢抽動了兩下,但並未作出嫌棄的表情,相反眼神變得越發柔和,“這位公子若是喜歡此種糕點,稍後我可命人再送些過來。”
“不、不用……”噎得形象全無的某人撐着桌面連連擺手,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從包袱裡拿出一本以綢布包着的東西,“這是御風……呃,御公子讓我們送來給你的。”
沈謙接過一掂便知裡面是張字帖,他喚來下人吩咐東西送回書房,然後走到石桌邊坐下,又親自給那兩位斟了茶。
“咳,那個~”黝黑少年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笑着摸摸後腦勺,“在下陸朝,旁邊這個名叫殊墨,我們都是御公子府上的食客。”
“嗯……”沈謙抿了口茶,而後輕飄飄地答了一聲,“兩位遠道而來路上辛苦了,方纔我有事耽擱了,招待不週還請見諒。”
然而就在沈謙話音剛落之時,一個穿着嫩粉色百蝶霓裳的身影穿過花間小徑走了過來,“表哥,原來你在這裡啊…”
平日裡也盛裝打扮的馬夢蘇在丫鬟鸝兒的攙扶下嬌喘吁吁地出現在衆人面前,可當她看清沈謙身旁那兩人的容貌時,當即震驚愣在了原地,“怎麼是你們……”說話間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謫仙一般美好卻冷漠得不近人情的白衣青年,心裡頭頗有幾分難過。
當然,一眼就認出彼此的可不止是馬夢蘇,那邊的朝露隔着老遠的距離就看到那霓裙華麗、身姿嬌弱的姑娘正是已有幾日沒見的嬌小姐,於是落落大方地打起了招呼,“馬姑娘,真巧啊~”
“你們認識?”沈謙放下茶杯,目光掠過對面一臉愕然的馬夢蘇。
“啊,嗯~這位陸公子和殊墨公子從狂風寨的人手裡救了小姐呢……”見馬夢蘇呆立原地愣怔不語,鸝兒趕緊接話。
沈謙靜默了幾秒,眼神變得冷冽起來,“哦?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我竟然不知,”語氣一頓,隨即喚來一名下人,“叫瞿靖和姜山過來。”
“不、不用了…”
猶猶豫豫了許久的馬夢蘇終於沉不住氣開口說話了,她泫然欲泣地看着沈謙,眼波流轉惹人憐愛,“夢蘇是不想表哥擔心,纔不讓瞿靖和姜山他們說起的。”實際上她是見到沈謙以後各方面都很滿意,想着反正以後也要嫁給他了,爲了給沈謙留個好印象,就越發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曾與狂風寨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扯上關係的事情。
而看着馬夢蘇梨花帶雨的樣子,沈謙也懶得多加追問了,乾脆撤回目光重新看向朝露和殊墨二人,“既然如此,那陸公子和殊墨公子就是我金翎山莊的大恩人,稍後我會命人備下酒水宴席爲兩位接風洗塵。”
聽沈謙這話的意思大概是要設宴留宿款待,朝露心下很是欣喜,看來她並沒有白忙活一場,這下終於得了機會可以在金翎山莊逗留幾天查明事情了。
很快朝露和殊墨就在婢女的帶領下來到後廂稍作歇息,等晚飯時再去前廳即可。
雖然沈謙那人看上去有些冷漠,話也不多,但是感覺起來和御風弦的個性倒極爲相像,對了……連奇葩表妹這點也很像…
當然最重要一點是,好在那少莊主待人還算客氣,朝露原本忐忑着的心情這才稍微放鬆了一點兒。
遣走婢女後朝露全身放鬆地躺到牀鋪的軟墊上,連日奔波的疲憊感頃刻間涌上心頭,但是想起剛纔殊墨在她背脊上拍的那一下子,心裡就怪怪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原本強烈的睡意也不知不覺消散而去。
仔細想想,其實拋開碧海神淵那檔子事不說殊墨待自己還真不算太壞呢?
哎,想這麼多幹嘛?命中註定不可能,她也早就不抱希望了,那傢伙愛跟着就跟着,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橫豎自己只是個凡人總有生老病死的一天,想攀上疑似半個神仙的殊墨還真是有點兒異想天開……
不想了,睡覺睡覺…
……
金翎山莊後院。
沈謙冷着臉走到書房門口時,沈天肅已經坐在屋裡等候多時了,看見兒子進門他連頭都沒擡,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坐吧。”
沈謙隨口答了聲是就關上門走進房中,詭異凝重的氣氛圍繞在這父子倆之間。
“你與夢蘇的親事,就定在下個月舉行吧。”沈天肅目光凜冽地看向坐在對面的兒子,說出的話連半點商量的語氣都沒有就直接一錘定音。
“……知道了。”沈謙木無表情地坐着,從面上看完全觀察不出他對於這門親事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但是對於習慣了兒子順從的沈天肅而言,馬家財力雄厚足以扶持金翎山莊日後在武林中的發展,這一切也都是理所當然的。
沈謙落座片刻就起了身,過於平靜的表情簡直可以用一片死寂來形容,“若沒別的事情,兒子就先行告退了。”
說完便緩緩轉身走向門外,只是在沈天肅不曾到注意的那幾秒裡,沈謙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綻開一絲陰冷的笑意……
……
這天宴席過後,朝露和殊墨二人又在金翎山莊客房住了一晚。
睡到三更天的時候,朝露又偷偷摸摸地從牀上爬了起來,拿出包袱裡的戴的深色衣服換上就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哪裡知道她前腳剛跨出房門一步,就看到走廊柱子旁直挺挺地站着一個白影,嚇得她腦子裡轟鳴了一聲直接被門檻絆倒向後倒去……緊要關頭那白影忽閃了一下,緊接着一隻冰涼涼的手掌拽住她腕間往前一提領,她這才穩住重心不至於摔個四仰八叉。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清站在眼前這人竟是不知何故大半夜也不睡覺胡亂轉悠的殊墨。
聽了朝露的問話,殊墨神情不改地站在屋檐下的陰影中,半天也不答話。
被剛纔的驚嚇弄得依然有些心有餘悸的朝露摸着後腦勺仰起頭來,從這個角度看去殊墨精緻的側臉輪廓像是被月光鍍上了一層柔和淡雅的清輝,整個畫面十分美好,僅有一點欠缺就是他從來不笑……
朝露失神了片刻,突然想起自己這趟出門還有正事,連忙拍拍額頭讓自己清醒過來,“咳,這都大半夜了,你怎麼不睡啊?”
“……我本來就不需要睡眠。”殊墨稍稍轉頭,目光中帶着一絲審視的神情,比起過去壓根看不出情緒的樣子,他此刻的表情卻是平白生動了許多。
這無可辯駁的話語讓朝露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她當然知道殊墨不是普通人,印象中似乎也沒怎麼見他睡過覺,但如此直白地說明還是頭一次。
其實她很想吐槽不需要睡覺也用不着一聲不吭地站在人家房間門口挺屍嚇人吧?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最後臨時換了臺詞訕訕道:“我們凡人的事情你就別來攙和了,不用睡覺也回房間歇着去吧。”
“你要去做賊?”殊墨眉頭微微擰起,表情嚴肅而認真。
哎,這傢伙果然一如既往地不會講話啊……雖然這麼說也沒什麼錯,她來金翎山莊本來就是爲了查探消息順便看看能否找到事情相關的布帛殘片還原當年的真相,可是,就算是做賊也是俠義之賊好不好?
朝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擡手擦去額角的冷汗,“你一個神仙樣的人物,和你說不清的~總而言之我現在得抓緊時間完成任務,不然過會就得天亮了~”說完就伸手去推那座移動冰山回屋,話說不把這傢伙安頓好就是不放心啊~
“……我和你一起去。”
朝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勁推了半天都推不動,反倒是殊墨冷不丁向前走了一步將她逼到了牆角里,“真不用,我又不是去打架的,帶什麼幫手啊…”再說了,到現在爲止都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有沒有武力值,平時碰見炮灰小怪也從不見他出手,這會突然又自告奮勇地要幫忙了,誰知道帶在身邊頂不頂用……
然而這會殊墨的態度堪稱執拗的擋在她面前,平日裡總是淡淡的眼神此刻竟像星辰一般明亮,看得她心底有些發虛連頭都不敢擡了。
這冰山小龍男最近到底怎麼了,總感覺哪裡不對,可具體又說不上來……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沒想到這男人的心思揣測起來也是難如登天的啊…R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