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無形 月明幾度

寒山寺的鐘聲依然一下下地,敲在離人的心上。

這些鐘聲對於韋明遠尤其具有特殊的意義。

他第一個戀人蕭湄,就在這兒削髮爲尼,然後經過纏綿的一夕,將功力與武技轉註給他以後,闃然長逝。

他第一個妻子吳湘如湘兒,在這兒領着蕭湄的孩子,寂寞地等待着他的歸來,而且也在這兒結束她短暫一生。

姑蘇是他傷心的舊地,可是他心中,此刻又被焦急代替了哀傷,接連地兩個孩子的失蹤,擾亂了他的心神。

朱蘭懷着歉疚的心情,以乞憐而又自譴的語調,在訴說着她如何發現韋紀湄與杜念遠先後離去的經過……

韋明遠聽得頓足長嘆道:“這些孩子真煩人,把他們找回去了,我每人給他們一頓重的!”

杜素瓊斜睬了他一眼,先是淺淺一笑,繼而輕輕一嘆道:“全跑了也好,免得老是要我們操心……”

韋明遠亦是長嘆無語,朱蘭卻着急地道:“山主!明遠!咱們還是趕快想法子找他們回來吧!這三個孩子功夫雖強,閱歷可實在太差,要是讓江湖人知道是咱們的孩子,他們就有罪受了。”

杜素瓊忽而輕鬆地一笑道:“讓他們受罪也好,這些個小鬼,情牽孽纏,是該吃點苦……”

韋明遠驚道:“情牽孽纏?他們都還是孩子呀。”

朱蘭的臉上也浮起不信之色,杜素瓊依然微笑道:“你們兩個人呀,一個是不管事,一個是專心只顧照應孩子看不見事,以爲他們永遠都是牙牙學語,依人乞憐的孩子嗎?”

韋明遠道:“我曉得他們是長大了一點兒,可是我仍然不懂情牽孽纏這句話。”

杜秦瓊平靜地道:“念遠心心念唸的不忘湄弟弟,紀湄口口聲聲只要環姊姊,這些我冷眼旁觀,全都瞭然於胸,只是想不到小環那妮子人小鬼大,愛上了天下第一奇男子……”

說完望着韋明遠朗聲大笑起來。

韋明遠聽得一皺眉頭,回首望見朱蘭與趙大均以詫異的眼光望着他,不由得訕訕的更不是味起來。

朱蘭猶自將信未信地道:“山主!您說的是真的,這……不太可能吧?”

杜素瓊面容一正道:“我幾時說過瞎話,不信你問他自己。”

朱蘭移過目光,望着韋明遠欲言又止。

她雖已奉命與韋明遠結爲夫妻,可是在她心中,韋明遠永遠像神一般的高高在上,只有杜素瓊可堪匹對,她自己不容有一絲侮蔑之心。

韋明遠長嘆一聲道:“我在教小環的時候,也許爲着她師父的關係,對她多注意了一點……”

杜素瓊淺淺一笑道:“豈止多注意一點,簡直就是有所偏愛。”

韋明遠着急道:“就是我對她多用一點心,也完全是顧念到蕭湄的一番情意,這孩子怎麼可以想得那麼多。”

杜素瓊聽罷,默然良久才道:“你只顧傳藝,卻忽略了一個女孩子的成長,遠在三年前,她已經不再是依人膝下,笑語承歡的孩子了。”

韋明遠道:“瓊妹!你既然早有所覺,爲什麼不提醒我一聲?”

杜素瓊突地一笑道:“我怎麼好意思對小孩子吃醋!”

韋明遠急得一跺腳道:“瓊妹……你……”

底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杜素瓊臉含淺笑也是不做聲,還是朱蘭急聲道:“山主!明遠!咱們別去研究那些了,這三個孩子都跑了,最重要的是想個辦法趕快把他們找回來。”

韋明遠恨得雙手一攤道:“死生有命,禍福在天,由他們去吧。”

杜素瓊輕輕一笑道:“念遠我倒不在乎,不過紀湄與小環……”

韋明遠道:“你都看得開,我難道還在乎……”

杜素瓊斜眼一瞥道:“念遠有一半是屬於任共棄的,所以我不在乎,紀湄跟小環又不同了,一個是蕭湄的親生骨肉,一個是她心愛的弟子,因人思人,你不該說那種話。”

她說得非常正經,毫無一絲私情在內,韋明遠倒是無言可答,低頭長嘆不已,倒是朱蘭出聲道:“別再多說了,咱們還是分頭找一下吧。”

韋明遠道:“人海茫茫,別弄得孩子找不到,連大人也弄散了!”

杜素瓊淡淡地道:“你對聚散之事倒看得很重。”

韋明遠等接着道:“你不看重?”

杜素瓊道:“是的!我對於人生聚散無常,早就看開了,只要我內心已有所寄託,聚也好,散也好,這些人世的感情已不能擾亂我了。”

韋明遠面有欽容道:“瓊妹!到底你比我想得透徹。”

杜素瓊淡淡一笑,脫口長吟道:“聚也無形,散也無形,人生幾度見月明?愛也關心,恨也關心,無掛無礙一身輕。”

韋明遠觸動豪興,跟着道:“對!無掛無礙一身輕,瓊妹!蘭妹!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何必爲他們操心呢?還是趁着這大好夜色,我們一登姑蘇臺,對景懷古,遣此良宵吧。”

杜素瓊微笑不語,朱蘭卻憂形於色道:“我沒有你們想得開,我覺得還是該去找他們一下。”

語畢珠淚潸潛然欲滴,憋在一旁的趙大也突然發話道:“對的!還是去找他們一下吧,老趙一生嗜酒若命,可是自從三個孩子丟了之後,俺連一口都不想喝了……”

這粗莽的漢子說着居然也有些哽咽的樣子。

大家默然半晌,韋明遠突然長嘆一聲道:“也好!找他們吧。真正要做到無掛無礙,談何容易。”

朱蘭面現歉容道:“好極了!明遠!謝謝你。”

韋明遠略有詫色道:“你謝我做什麼?”

朱蘭誠懇地道:“雖然他們都不是我們的孩子,可是我總覺得你與山主都是爲了我而去找他們的,因此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對你的謝意。”

韋明遠搖搖頭,覺得對這些女人愈來愈不瞭解了。

杜素瓊仍是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情道:“既是要找他們,當然以分頭爲佳,現在我們正好有四個人,每人奔一方向,不論碰上那一個,一定要把他們拖回梵淨山去。”

趙大立刻面有難色地道:“俺可不行!這三位小魔王,哪一個都比俺強,就是真叫俺找到了,俺也沒有本事把他們拖回去。”

杜素瓊笑道:“趙大!你那金剛不壞身法不是已經練成了嗎?拼着挨兩下重的,我不相信你會制不了他們三個小鬼。”

趙大噘着嘴道:“俺倒不是怕捱揍,俺就是不敢,那三個魔王都是鬼精靈,趙大吃夠了他們的虧,俺可實在惹不起他們!”

韋明遠雖是滿腹心事,倒也被他逗笑了,莞爾道:“西邊是梵淨山,那條路不必找了,你跟着我往正北罷,瓊妹往南,咱們一路找過去,不過……”

杜素瓊望着他道:“你還有什麼爲難的?”

韋明遠道:“天地茫茫,永無止境,難道我們一輩子找不到,就一輩子不回頭了?”

杜素瓊想了一下道:“此一顧慮有道理。這樣吧,我們以半年爲期,大家各自慢慢找出去,半年以後,大家都兼程趕回梵淨山。”

朱蘭蹙眉道:“我當然希望能把他們全找到,可是地方這麼大,半年之期,似乎太短一點。”

韋明遠毅然地道:“就這樣決定了!找他們半年,咱們人事已盡,問心無愧,即使找不到,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其餘之人聞言,俱都默然。

頃刻,天已黎明,晨光熹微中,四人分作三撥,各自出發去了。

韋明遠帶着趙大,啓程直向北行,一個貌賽子都,風度翩躚,一個身似韋馱,威武凜凜,二人極不相稱,但是“太陽神”韋明遠的名頭在江湖上大響亮了,因此縱然趙大的長相怪異,他跟在韋明遠身後,卻無人敢對他多看一眼。

一路上更有許多江湖人,與韋明遠曾有一面之識的,聞風前來問候,韋明遠一一謙禮相待,同時也向他們打聽一下三個孩子的下落,結果卻很失望,因爲這三個人雖是家學淵源,技藝非凡,卻從未在江湖上露面,因此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走了十幾天,道聽途說,盡是一些捕風捉影之談,韋明遠顯得十分焦躁,這一日二人已將進冀魯交界之處,天色漸暗,趙大遙指一處酒招道:“韋爺!今天走了一天,盡應酬那些胡說八道的混蛋,實在愁悶得緊,咱們上前面那小店裡去澆澆愁如何?”

韋明遠望着他的饞相,滿肚子的氣都消了道:“趙大!你的酒蟲又在作怪了,你怎知道酒能澆愁呢?”

趙大訕然一笑道:“那是念遠教俺的,‘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澆愁愁去休’!”

韋明遠忍住了笑道:“念遠真是那樣教你的嗎?”

趙大紅着臉道:“她原來是教俺‘借酒澆愁愁更愁’!俺認爲實在沒道理,老趙只要一罐下肚,管保滿天愁雲,化爲烏有,所以改了兩個字。”

韋明遠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還說過,自從念遠他們跑了之後,你連酒都不想喝了嗎?怎麼今天又改了腔?”

趙大扭怩了一下道:“以前俺確實是那副德性,但自從遇到韋爺與山主之後,俺就不急了。”

韋明遠奇道:“這是爲什麼呢?”

趙大莊重地道:“俺深信韋爺與山主一定會把他們找到的,因此俺又想喝酒了。”

他本是渾人,不解虛僞作態,因此他的理由雖不充分,韋明遠卻全無懷疑,嘆了一口氣道:“你的信任使人慚愧,現在我自己倒失去信心了。”

趙大道:“韋爺當年許多事情,俺也曾聽人說過,韋爺雖然吃過許多苦,每次都能化兇爲吉,因此俺相信韋爺是一次也不會失望的。”

韋明遠見他說得很是懇切,心中倒有點感動,不由道:“謝謝你了!趙大,這一陣子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今天就讓你喝個痛快吧!”

趙大高興得咧開大嘴,搶先跑了,韋明遠笑着搖搖頭,跟在他身後進了酒店,二人遂找了一副座頭,叫了酒菜,吃喝起來。

趙大埋頭痛飲,十分快活,韋明遠卻憂悶在心,手捧一杯苦酒,望着難以下嚥。

酒店中生意十分清淡,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僅只有一個老者在對窗獨酌。

紅日銜山,彩霞滿天,那紅光照進窗子,映在那老者蒼涼的臉上,顯得另有一種悽苦的意味。

韋明遠瞧在眼內,心想這老者必定也是一位歷盡人世滄桑的傷心人,所以臉上的神情那等落寞,心裡對他很是同情。

老者喝了兩杯悶酒,對着夕陽嘆道:“相思心成灰,思兒令人老……”

語調枯澀,竟是一字一淚!

韋明遠觸動心思,也起了同病相憐之感,不禁陪着他嘆了一聲。

趙大正吃喝得高興,看見韋明遠那等樣子,大是掃興,可是他不敢對韋明遠發作,遷怒到那老人身上,忍不住對他重重的哼了一聲。

那老人恍若未覺,繼續搖着花白的頭,悲吟道:“遊子永不歸,誰念寂寞家中,倚閣白髮……紅顏逝如水,當憐斷魂天涯,淚溼青衫……”

聲調悽苦,竟令人幾至淚下。

韋明遠驟覺這老人的身世悽悲,幾乎想爲他一哭。

趙大已忍無可忍,猛然一拍桌子,起立罵道:“你這老狗頭,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好意思說什麼相思紅顏,你真要想老婆,該一個人偷偷的想去,在這酒店裡呼天搶地,敗了老子酒興。”

韋明遠方想喝止,那老人卻忽地站起來道:“老夫一人自言自語,幹你這渾蛋甚事,你愛聽就聽,不愛聽就滾遠些。”

趙大的性子何等暴烈,怎能受他這種辱罵,一跳而起,抨袖就想上前,不想那老人動作如風,衝過去劈手就給他一巴掌。

趙大在梵淨山習藝不下數十載,身手何等了得,可是這一掌居然沒躲開,啪的一聲,挨個正着。

更驚人的是這老人手力奇重,趙大皮堅肉厚,又練就了金剛身法,也被這一掌打得退出好幾步。

韋明遠本來是想攔阻趙大的,及見趙大反被他打出了幾步,心中一動,乾脆退至一邊,袖手不理此事。

趙大捱打之後,如何肯甘心,一面握起碗大的鐵拳,一面厲叫道:“直娘賊,老殺才,你居然敢動手打人,大爺不一拳捶扁你,大爺就是你孫子。”

老人見一掌僅把趙大打退了幾步,絲毫無傷,不禁亦是一怔,略一遲疑之際,趙大的鐵拳已凌厲而至。

不閃不躲,趙大的拳剛一挨體,他身上的衣服突然充氣而鼓起來,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拳。

這一拳老人僅晃了一晃,而趙大已殺豬似的叫起來。

原來他的拳觸及老者的衣服,如同擊上一堵銅牆,若非鋼筋鐵骨,這隻手腕可就報銷了。

他正痛得咧嘴大呼,那老者倏地底下掃出一腿,趙大鐵塔般的身體,推金跌玉地倒了下來。

老者順手一帶,另一掌又拍上他的左肩,雖將他的跌勢扶住,卻又將趙大反摔出尋丈開外,站着發呆。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眼前這不出色的瘟老頭子,居然有那麼深的功力。

老人跨前一步,寒着臉道:“你能承得起我第一掌,總算還不錯,所以我第二掌留點分寸,沒有讓你變成個殘廢,趕快向老夫道歉,我就饒了你的死罪。”

趙大哪裡肯忍這口氣,大聲叫道:“老殺才,直娘賊,憑你也打得過我趙大爺,你打了我兩掌,踢了我一腳,大爺總要揍你回來才甘心。”

說着又舉起拳頭,老者毫無所怯地站着,夷然地望着他。

趙大揮拳再至,將要及身,想起剛纔的教訓,突然又住了手。

老人鄙棄地道:“蠢牛!你不是要打回去嗎,我連手都不回,你儘管動手吧。”

趙大遲疑地未敢下手,韋明遠卻在一旁心驚異常,這老人身手之高,遠較他所有會見過的高手爲高。

趙大想了一下,叫道:“老殺才,我當然要打你,不過你剛纔所用的功夫叫什麼名字?”

老人冷冷一笑道:“蠢牛,我這‘混元一氣功’,天下無人認得,諒你……”

剛說到一半,趙大突地一拳擊去,拳風凜烈,將老人打得全身直動。

原來這渾人粗中有細,發現剛纔老人在捱打之際,連神鼓氣,所以才那麼厲害,他故意逗老人說話,吐氣之際,突然發招,老人無法倉淬凝氣,果然被打得心血浮動,略受微傷。

趙大一招得勢,哈哈大笑道:“老殺才,你這個混無一氣功叫做‘癲蝦蛤’功,一說話就泄了氣。”’老者微一調息,才平復下去。他的臉上泛起怒色道:“蠢牛,你居然敢使詭計弄人,這下子你可死定了。”

說完並指點來,趙大仗着金剛身法,不避不讓,反手揮拳擊向老者門面。

這傻人有傻聰明,他試出那混元一氣功,必須借物使力,老人的臉上一無所掩,功力行不到,因此動拳攻去。

老人果然不敢碰,借進爲退,硬生生的將來勢撤回!

趙大又得意了,大聲道:“老殺才,大爺一眼就看出你的毛病,你老騾子臉上沒有東酉擋住,蛤蝦功可使不出來了,你等着,大爺非打回那一巴掌。”

韋明遠聽趙大的罵聲倒不禁好笑,這老人的臉拉得長長的,一臉苦相,他正想不出像什麼,趙大雖渾,這一句騾子臉倒是形容盡至。

老人的長臉上突地泛上一層殺意,陰沉沉地道:“蠢牛,你自尋死路。”

語畢身形一飄,疾若閃電,依然伸指,直點他的後背。

趙大吃虧在身體不夠靈便,老人動作又快,他無法可躲,只好硬受一指。

指尚未到,指風泛體生疼,趙大剛覺得不妙,斜刺地人影一閃,撞來一股勁力,將他推出好幾尺。

他剛被推出,老人指已點到,直接點向那後來之人,那人手腕一翻,翻指相迎。

老人見狀,長臉微驚,又收手縮回,收指之躍,尤是令人驚異。

趙大回頭一看,見斜裡推他之人,正是韋明遠,感激地道:“韋爺!謝謝你救了我,那老殺才的一指是什麼?我恐怕受不了吧。”

韋明遠面色隆重地道:“你當然受不了,那是‘搜魂指’!”

趙大駭得一吐舌頭,老人卻面現驚奇地道:“小子!你怎麼懂得名稱?”

韋明遠道:“我若不懂名稱,剛纔你爲什麼要收招。”

老者本來懷疑韋明遠的指法與他十分相像,但是不敢確定,爲了慎重起見,才撤回招式,現在聽了韋明遠的話,才知道面前這年青人果然也練成了‘搜魂指’,深幸方纔不曾硬拼,否則恐怕要鬧個兩敗俱傷。

韋明遠卻沉着臉道:“初時見老丈獨自悲吟,以爲老文傷心人別有懷抱,私心對老丈十分同情,不想老丈乃是一個橫暴殘忍之徒,我這隨從雖然出言不遜,冒犯了老丈,老丈卻也不該隨便即用毒手相向。”

老人的長臉上浮起一陣寒霜,厲聲道:“那渾人皮堅肉厚,我若不用‘搜魂指’,如何能收拾得了他。”

韋明遠怒道:“你爲什麼一定要制他於死地?”

老人道:“老夫爲人宗旨有兩種人必殺無赦。”

韋明遠問道:“哪兩種人?”

老人道:“一種是冒犯我的人,還有一種是同情我的人,今天你們二人每人犯一次,因此你們必死無救。”

韋明遠怒道:“豈有此理,殺死冒犯你的人,猶自可說,你口誦悲歌,側隱之心,人皆有之,若是同情你的人也要殺,豈不是太不講理?”

老人道:“正是,冒犯我之人有時尚可一怒。同情我的人,卻非殺不可,老夫名叫碎心人……”

韋明遠奇道:“你可是生下來就叫此名?”

老人搖頭道:“不!原先我當然另外有個名字,可是那個名字令我受了許多痛苦,我遂棄而不用,更名碎心人,我心已碎,我就要碎盡天下人之心。”

韋明遠發覺這個老人簡直有些發瘋,遂正言斥責他道:“胡說!碎你心者一二人,豈可移恨於天下之人。”

碎心人道:“塊臠如鼎,一二人可恨,則天下皆可恨,尤其是同情我之人。”

韋明遠大聲道:“你越說越不像話了,即使有一兩個人對你不好,值得你恨,然同情你之人,乃是對你良善的人,如何也可恨?”

碎心人道:“那些同情我的人不但騙去了我的感情,也騙了我的珍寶,將我創傷的心,割得更支離破碎,因此我發誓,凡是對我表同情之人,我非殺死他不可。”

韋明遠現在約略已知道這老人憤世嫉俗的原因,覺得他雖然過於偏激,但也不無理由,遂耐心地解釋道:“我不否認世上確有壞人,但是好人更多,你當年受了什麼刺激,不妨說出來,也許我可以指出你的錯誤,使你改變一下觀念。”

誰想碎心人不聞此言還好,一聞此言,競如同一隻瘋虎似的直撲過來,身法詭異,招式毒辣,似乎一心要把韋明遠置於死地,方能稱心。

韋明遠一面招架,一面驚心,他此刻之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可是要對付目前這個老人,尚感十分吃力。

二人激戰至二十餘招,每一招無論攻守,都是至奧的上乘武學,趙大在旁瞧得目瞪口呆,他只知尊敬韋明遠,那完全因爲杜素瓊之故,今日見他與這碎心人交手,自然而然萌起一陣衷心的敬意,在一旁高聲地叫道:“韋爺!俺今天可服您了,從此以後,您就是要俺下河變王八,俺也不皺眉頭。”

韋明遠一心只顧打鬥,沒有回答他的話。

可是那老人卻突地劈出一招,叫道:“且慢!”

韋明遠愕然住手,不解何故。

碎心人卻回頭對趙大道:“我們現在尚未分出勝負,可是以你看來,我們哪一方會勝?”

趙大滿懷信心地道:“當然是韋爺了。”

碎心人不服氣地道:“你怎可斷定,從你口氣聽來,你以前並不知他武功深淺吧。”

趙大道:“是的!今天俺是第一次看見韋爺施展,可是俺相信韋爺一定會贏的。”

碎心人道:“你何以爲憑?”

趙大道:“什麼也不憑,韋爺雖是我的主人,雖然他剛纔救過我一次,這些都不是令我敬服的原因。”

碎心人急道:“我就是要知道那原因,我一生始終在想,爲什麼我常受人欺騙哄瞞陷害,而沒有一個人死心塌地的尊敬我。”

趙大道:“這很簡單,韋爺在與你比鬥時,你們的招式一樣地奧秘,可是韋爺每一招都給你留下三分餘地。”

碎心人不服氣道:“他不留三分餘地,也不見得能傷得着我。”

趙大道:“對的!韋爺並非故意給你留三分餘地,而是在舉手投足之間,自然地表現出來,這就是他偉大的地方,這是天生的氣質,並不是隨便哪一個人都會具有的!”

碎心人想了一下,點頭道:“有點道理,今天他對我生出同情之心,我也覺得很自然,一點不像別人同情我那樣令我反感,也罷!今天我就破個例,不殺你們二人吧。”

趙大怒聲道:“想殺你也殺不了。”

碎心人也大聲道:“殺得了我也不殺,再見!我要走了。”

韋明遠見他拔腿要走,忙道:“老丈,且慢!”

碎心人立定腳步道:“小子!你還有什麼話說?”

韋明遠誠懇地道:“我還是方纔的那句話,老丈何不將過去之事,告訴我一遍,尤其是那兩個欺騙老丈之人,老丈說出來,或許我能代老丈尋訪一下。”

碎心人遲疑了一下道:“往事重提,徒亂人意,我受了他們的陷害,被困在一所山洞中,整整有四十年之久,直到不久之前,我才脫困而出,那兩個人卻不知去向了。”

韋明遠道:“看老丈的功夫,那二人亦必是練武之人,老丈說出來,在下也許有個耳聞。”

碎心人望着韋明遠道:“小子!你功夫不壞,看來你在江湖上一定很有名氣。”

韋明遠謙遜一笑,趙大卻驕傲地道:“韋爺外號‘太陽神’,十幾年前已名滿江湖,現在更是宇內無雙第一奇人!”

碎心人搖了搖頭道:“我四十年未曾履足江湖了,四十年前我也不太在江湖走動,這些事我不太清楚。”說完忽然以懷疑的眼光望着韋明遠道:“不對呀!小子,瞧你現在最多二十幾歲,十多年前你還是個小孩子,怎麼會在江湖上享有盛名?”

韋明遠微笑道:“在下今年已經四十歲了……”

碎心人不信道:“四十歲?小子!你別唬人!四十歲是這個樣子?除非你吃了仙丹。”

韋明遠仍是含笑道:“老丈說對了一半,在下雖未服過仙丹,卻服了一顆師門遺寶駐顏丹……”

他才說至此處,碎心人臉色大變道:“什麼?駐顏丹,小子!你再說一遍?”

韋明遠雖覺他神色有異,仍是坦然地道:“是的!駐顏丹與拈花玉手,奪命黃蜂合稱爲天香三寶,俱是我師母天香娘子的遺物。”

碎心人的臉色大變,怔了一陣,徐徐地道:“你師母……那天香娘子她叫什麼名字?”

韋明遠愈來愈覺奇怪,但還是據實回答道:“在下從未聽師父說過,而且也未便動問,江湖上只傳說天香娘子,從無人道過她老人家的名宇!”

碎心人再接一句問道:“那麼你師父叫什麼?”

韋明遠笑道:“先師隱居幽靈谷,早歲人稱天龍大俠……”

碎心人突然暴怒地道:“我只問他叫什麼名字,誰愛聽那些羅嗦……”

韋明遠覺得這老兒的態度怪得出奇,只好耐着性子道:“先師姓姬,諱子洛……”

碎心人一臉厲容道:“你說先師,莫非他們都死了?”

韋明遠道:“是的!師母先行西遊,先師伉儷情深,待將技藝傳我之後,亦自動殉情,相繼幽靈師母於地下………

碎心人突地搶天長嘯,聲音極是哀痛,彷彿驟聞最悲哀訊息,痛淚直流。

韋明遠驚問道:“前輩莫非與先師有舊?”

他見碎心人突然傷心痛哭起來,以爲他與姬子洛必有交情,念及師門深思,所以語調亦溫和謙恭多了。

碎心人卻仰天是一陣氣憤狂笑,眼中依然淚水汪然,良久始厲聲道:“姬子洛,陳藝華,你們這一對狗男女,騙去了我的東西,陷害了我四十年,怎麼就一死了之了!你們死得太早了,叫我怎麼不傷心啊……”

叫完又啊啊大哭起來。

韋明遠聽得莫名其妙,卻又似有點明白地問道:“老丈所說陷害你之人,會是先師夫婦?”

碎心人拭淚狂呼道:“是的!不是那對狗男女還有何人?天香娘子陳藝華,她是個最無恥的淫婦,天龍大俠姬子洛,他是個最卑劣的惡徒,大不長眼,怎麼不讓他們活得久一點,讓我能手刃他們,把他們的心剜得粉碎……”

韋明遠憤怒填膺,亦大聲道:“你胡說,我師父師母,豈是那種人?”

碎心人哭了一陣,現已開始鎮靜下來,聞言冷冷一笑道:“一點不假,陳藝華原本是我的妻子,可是她卻偷姘了姬子洛,姬子洛原來是我的朋友,可是他卻奪去了我的妻子,他們兩個人更假惺惺地瞞着我,最後被我發現了,他們兩個人居然聯手對付我,將我打落深谷,我在谷底的一個洞中埋首四十年,方纔練成絕藝,矢志要向他們報仇。”

韋明遠見他說得極是逼肖,幾乎要相信了,但是立刻又反駁道:“胡說!我雖未見過師母,卻見過她的石像,像她那樣天姿國色,如何會嫁給你這種形貌獰猙之人。”

碎心人的臉上浮起一陣極爲複雜的情緒道:“你愛信不信,你所說的天香三寶,就是我給天香娘子的聘禮,而且她確實跟我拜堂成親過。”

韋明遠笑道:“我不相信。”

碎心人道:“你不信也得信,這是事實。”

韋明遠道:“事實講究證據。”

碎心人道:“你要什麼證據?”

韋明遠道:“人證!物證!你信口胡說,怎足令人取信?”

碎心人想了一下道:“年代太久了,一切物證都湮滅了,假如你一定要找,我可以提出一項,那就是駐顏丹的配方,那是我家的傳家秘方。”

韋明遠將信將疑地道:“你即使能再造駐顏丹,亦不能令人相信你的話。”

碎心人再想了一下道:“物證既不足受信,只有人證了,我與陳藝華結婚三載,生下了一個兒子,他若未死,今年也該有四十幾歲了,你若能找到他,一切自可得到解答。”

韋明遠心中漸漸開始動搖地道:“師尊生前跟我談過許多事,怎麼絲毫未嘗提及這一點?”

碎心人冷笑道:“那是他的醜事,怎會向你道及?”

韋明遠沉聲道:“事實尚未確定之前,不許你誣衊我的師尊!”

碎心人點頭道:“好!我暫時不罵他,你可以去尋訪一下我的兒子,找到了他你就無話可說了。”

韋明遠已微現痛苦之狀道:“你兒子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到哪裡去可以找到他。”

碎心人黯然道:“我受陷害之時,他才三歲,人事不知,陳藝華絕不會讓他再冠我之姓,因此我無需告訴你他的名宇,至於哪裡去找,我約略可以透露一點,不過也不能確定,你可以到關外一個名叫周村的地方去問問看,但願他仍活着在那裡!”

韋明遠臉色突然一變道:“那麼你是姓周了,你的名字叫周正。”

碎心人臉色大變道:“周正…不!不是我!周正早死了,我叫碎心人,我心已碎,有友不義,有妻不貞,我的心怎能不碎,我的人怎能不死?”

姬子洛在傳藝之際,曾經告訴過韋明遠,說他有一個童年的遊伴,名叫周正,二人感情十分融洽,他當時敘述之際,臉容微變,韋明遠亦未在意,現在由這碎心人的神色來看,他必是周正無疑,前後印證,韋明遠幾乎要相信了,他心中充滿着矛盾與痛苦,極力希望它不是事實……

碎心人長嘆一聲道:“四十年未見,我亦不知我那兒子會成什麼樣子,不過他鼻心有一顆黑痣,那是他不貞的母親所遺留的,這記號總不會隨時日而改變。”

韋明遠心中又是一動,他在初見杜素瓊之際,也見到了天香娘子的石像,鼻心正有一顆黑痣。

韋明遠一時心血激動地問道:“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碎心人徐徐一嘆道:“說之徒增煩惱,我實在不願提起。”

韋明遠又茫然了,半晌之後,忽然地又問道:“若你所說是真,你已知我是天龍傳人,爲何不想報仇?”

碎心人突地大笑道:“問得好!老實說,我本有殺死你之意,可是我立刻改變了主意,第一、我發現你的功夫並不在我之下,殺你頗爲不易,第二、我想你既是姬子洛的弟子,而且頗有正義感,我只要告訴你這件事,就可以毀了你,毀了你比殺你更令人痛快……”

他說到得意之處,厲聲長笑,那笑聲若令常人聞之,幾可碎心裂膽。

韋明遠憤然作色道:“我本來對你尚有一絲好感,現在已蕩然無存矣。”

碎心人厲笑道:“我不要你的好感,我只想殺掉你,因爲你對我表同情之後,我心中居然無法萌起殺你之念,這令我擔心,我自脫困之後,未及半月,即已殺了二十餘人,俱是爲了要對我表示憐憫之人,奇怪的是我竟不敢殺你……我一定要毀掉你先使你那股懾人的氣質潰掉,你便與常人無異,斯時殺你與否,其權在我而不在你了。”

韋明遠聽完這番話,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

趙大突然大聲道:“呸!韋爺乃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會因這點小事而改變他的氣質。”

韋明遠憬然而悟道:“謝謝你!趙大!不是你提醒,我幾乎迷失了自己!咱們走吧。”

趙大答應一聲,跟在他後面待發。

碎心人道:“你此去何處?”

韋明遠朗聲道:“我這次來,本爲找我的兒子以及另兩個女孩子,現在既然發生這事,我當然以師門爲重,現在我就趕到關外去,希望能找到一二知道內情之人,爲我師父及師母洗刷一下。”

碎心人道:“假若你發現他們確實做過這些事,又待如何?”

韋明遠莊容道:“我師父師母,舉世譽爲無雙俠侶,即使他們那樣做了,也必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我若發現他們真要做了那些事,我一定會找出他們所以如此做的原因。”

碎心人略感意外地道:“即使你能找到原因,須知衆口鑠金,我若此刻對武林道宣佈你師父師母的當年醜事,江湖人是信你的,還是信我的?”

韋明遠道:“隨便他們信誰的,我但求問心無愧而已。”

碎心人道:“假若你師父真做過錯事呢?你還那樣尊敬他嗎?”

韋明遠此時智堂明朗,神情堅決地道:“一日爲師,終生如父,縱然聚九州之鐵,鑄錯於我師父一身,亦不會稍變我對他老人家半點仰慕之忱。”

碎心人怒道:“他哪一點能令你如此心折?”

韋明遠朗然道:“恩師挾天下無雙絕技,卻能爲了堅貞不渝的愛情,埋首幽靈谷,然後從容就死,只此一端看來,他老人家斷不會做出卑劣之事。”

碎心人尖聲叫道:“那他爲何那樣對我?”

韋明遠道:“這也許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也許是你的誤會,我在未明真相以前,無以答覆你!”

說完率着趙大,掉頭不顧而去。

走了幾步,他突又站住道:“我尚有一事未明。”

碎心人道:“除了要我重述當年舊事外,任何問題我都願回答你。”

韋明遠道:“最先我聽你所講的悲歌,好像你胸中滿懷思子之情……”

碎心人悽然道:“是的!父子之情乃人類之天性,尤其到了我這般年齡更是難免。”

韋明遠道:“既然如此,你爲何不自己到關外去走一趟?”

碎心人長嘆道:“此地不堪重遊,此景不堪重見,我這顆破碎的心,已不能再受打擊了。”

韋明遠:“傷心之地重臨,固是難堪之事,但若能與你的兒子重逢,亦未嘗不是一件喜事,憂喜參半,我認爲你值得一試!”

碎心人搖頭道:“不!我不能去,我心中雖是想去,實在又不敢去。”

韋明遠不解道:“這我就不懂了。”

碎心人悽惶地道:“我被困深洞之中,只有兩種力量在支持着我,一種是仇恨,一種是愛,仇者已死,早年人事變幻,愛者不可知,假若我這一去,得不到兒子的消息,我這一生什麼都完了……”

韋明遠道:“那麼你願意永遠在空洞的希望中摸索?”

碎心人道:“這又不然,所以我叫你去,希望你能帶個確信給我。”

韋明遠略一思索,毅然道:“此去關外不遠,最多一個月,我必定回來給你一個訊息。”

碎心人道:“好!一個月後,我準在燕京城外妙峰山上候駕。”

韋明遠默然一拱手,與趙大回頭絕塵而去。

碎心人望了一會兒,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也搖頭嘆息地走了。

片刻之後,酒肆的後院鑽出兩個人,卻是鬍子玉與東方未明。

眇目斷足的鬍子玉,掛着一雙鋼腿,興奮地大笑道:“好收穫!好收穫!神龍不見首尾的姬子洛,想不到會有這一段波折,韋明遠啊韋明遠,只要有這麼一個碎心人在,我敢擔保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寧了……”

光陰彈指即過,又是新月如鉤。

韋明遠與趙大臉色凝重地步上妙峰山,這山並不高,然而奇峰挺拔,麗景大成。

山上有捨身崖,據云若是有人虔心禮佛,在神前許願,然後從崖上跳下去,不但不會喪生,反而得償所願。

官府有鑑於此,特設禁令,不許民衆隨便登山,所以除了香期之外,這兒經常是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

韋明遠與趙大一步步地朝上邁去,步伐沉重,本來這一點山路對他們說來,應是輕而易舉的事,那麼是什麼阻住了他們的腳程呢?

是內心沉重的負擔。

他們甚至於怕登這座山峰。

自從上次遇碎心人後,韋明遠的心中即充滿了矛盾。

碎心人的敘述情懇意摯,應該不是在說,天龍姬子洛的朗星亮月風標,也不像是個謀人妻子的無恥之徒。

這中間孰是孰非呢?他只有去一探究竟了。

可是他帶回來的是什麼呢?

是一個難以啓口的訊息。

慢慢的終於爬上峰頭了,那一個個峻奇巍拔的山峰,在新月婉約的柔光中,好像都成一頭頭擇人而噬的兇獸。

二人來至峰頂,先等了一下,四周靜悄悄的並無一絲聲息。

韋明遠先低聲道:“碎心人!老丈,你來了沒有?”

峰頭寂然如故,只有宿鳥偶起,風振樹梢。

韋明遠等一下忍不住再放大了一點聲音:“碎心人,周老先生,晚輩應約前來……”

一言未畢,身後頓感勁風迫體。

基於一種本能,他向旁邊一閃,避過了無聲無息的一招偷襲。

剛一定神,發現那偷襲之人竟是與他們邀約的碎心人。

此刻他滿臉都是憤急之容,白髮散亂,已陷入半瘋狂狀態,喉間發出一聲低吼,又自猛撲過來。

韋明遠見他一言不發,即自出招猛攻,心中微有所覺,遂抖起精神,連拆數招,然後猛力一拳,將他震開數步,攻勢微遏,隨即大喝道:“我準時應約前來,原是爲向你報告消息而來,你不問青紅皁白,就亂打一通,這算是什麼意思?”

碎心人目毗發豎,厲聲道:“小狗才,你……你跟師父是一塊料,兇殘,奸狠,無惡不作……”

韋明遠微怒道:“你怎麼出口就傷人?”

碎心人大叫道:“我罵你還算客氣的,我恨不能一掌劈死你,將你擊爲肉泥,方稱我心。”

韋明遠微驚道:“你爲什麼恨我如此深?”

碎心人流着淚道:“你粉碎了我在人世僅有的希望,難道還有比這更大的怨仇?”

韋明遠微有了然,不由怒道:“你這人不講理,我是一片誠意,給你送消息來,雖然我帶給你的不是好消息,可是咎不在我,你怎能遷怪於我?”

碎心人道:“你要帶給我的是什麼消息?”

韋明遠略一遲疑道:“當然是有關你兒子的。”

碎心人咬着牙道:“我兒子怎麼樣了。”

韋明遠略有困難地道:“很是抱歉,我不知道,因爲我到達周村,那裡已成一片廢墟……”

碎心人突然地插口道:“在你到達的前一大,剛好一把劫火,燒掉了整個村子,舉村之人,死無瞧類,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對也不對?”

韋明遠驚道:“是的,你怎麼全知道了……莫非你跟在我身後去的?”

碎心人大叫道:“我真恨我沒有跟着你前去,我若跟着去了,豈容作逞施這種陰謀。”

韋明遠又驚又氣,亦是大聲道:“你最好把話說明白點,誰逞施陰謀?”

碎心人流着淚狂呼道:“你!當然是你了,你先濫施屠殺,然後一把火,一切證據都湮沒了,好狠毒的手段,好完美的計劃,姬子洛,你真收得好徒弟……”

韋明遠氣結道:“你……你簡直是個血口噴人的老混蛋。”

碎心人受了辱罵,並不生氣,反而狂笑道:“人全死光了,地方也亮平了,姬子洛當年的醜事也一筆勾盡了,小暴徒,你比你師父還要厲害上十分。”

韋明遠大聲道:“碎心人,告訴你!火不是我放的,我趕到那裡之時,已經是那個樣子,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令你相信,但我說的是真話。”

碎心人慘笑道:“你沒有放火,那麼是天火了,小子!你說謊話的技術夠高了,只可惜事前沒把事情先打聽明白。”

韋明遠口氣微緩道:“什麼事情?”

碎心人道:“周村約摸有四十幾戶人家,每個人都會武藝,而且都不太差,若是天火的話,不管來得多麼突然,總不可能會死得一個不剩,除非是……”

韋明遠接口道:“除非是有人先去動了手腳,是嗎?你不想想,就算是我與趙大兩個人出手,也不可能把一兩百人,殺得一個不剩。”

碎心人冷笑道:“你有的是狐羣狗黨……”

韋明遠大怒道:“老糊塗!你也該打聽打聽,韋某生平參加過大小几十次戰鬥,哪一回是我找過幫手的。”

碎心人一愕道:“不是你,難道還有別人?”

韋明遠道:“我只看見火場,餘燼尚紅,可見爲時並不太久,不過我無法確定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是以不能作任何猜測。”

他這十年在梵淨山靜修,養成一種正大磊落的風標,因此他這一凜然發話,竟使碎心人無法不信。

沉默半晌,碎心人哺哺道:“這事不會有別人知道的,那日在酒店只有我們三人!”

韋明遠心中又是一動道:“這也很難說!隔牆有耳……”

碎心人想了一下又問道:“你在我們分手之後,多久纔到周村?”

韋明遠略一盤算道:“我那時心急如焚,大約在第十一天上趕到。”

碎心人也算了一下變色道:“這事再也賴不到別人頭上,那兒離周村迢迢千餘里,即使有別人聽見了,以你的速度而論,絕不能趕在你前面。”

韋明遠靜靜的思索了一下,發現碎心人的這一問題確有道理,不過如此一來,他將陷身於百口莫辯的境地中了。

靜靜的思索中,他開始分析這件事,第一:周村不可能無故失火,而且村中連一個活口都不留。

第二:這把火剛好發生於他到達之先,很明顯的,目的是在阻止他探訪任何有關姬子洛與天香娘子的舊事。

第三:周村一村人,俱韻武技,殺之非易,而且絕不可能是一個人所爲,這些人所以要如此做,就是要激起他與碎心人的仇怨。

第四:這件事知者甚少,尤其是碎心人,剛剛脫困,他還沒有機會將這件事傳聞出去,那麼這嫁禍之人是誰呢?

他正想到此處,突然心中一亮,向面前呆立的碎心人道:“你既未前去,可是我來到此地之前,顯然你已知道周村所發生的事了……”

碎心人點頭道:“是的!還在三天前,就有人通知我了。”

韋明遠點頭道:“你埋首四十年,剛剛出世,並無故人,怎麼會有人認識你,而且將周村的事變告訴你呢?”

碎心人略一遲疑道:“這不曉得,不過報信的人對我並無惡意。”

韋明遠接着問道:“你怎知並無惡意,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碎心人道:“這我沒有看清楚,三日前我正在燕京市集上閒逛,不知何時有人在我懷中揣了一張字條……”

韋明遠道:“我可以看看那張字條嗎?”

碎心人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遞了過來。

韋明遠接着一看,條上很簡單:“周村已成鬼域,令郎亦上鬼錄,主事者爲天龍門人,恐閣下爲謊言所惑,故先函相告。

韋明遠一看字跡,已瞭然於胸,靜靜地將宇條遞迴道:“我已知道這批人是誰了,殺人放火,嫁禍於我,恐怕都是他們所爲。”

碎心人不信道:“他們是誰?”

韋明遠道:“其餘的人我不清楚,但是鐵扇賽諸葛卻絕對有份。”

碎心人道:“我不認識這人,他幹嗎要屠我全村,殺死我的兒子?”

韋明遠道:“他們雖不認識你,卻與我有仇,也許他們知道你的武功足與我匹敵,所以做下這些事,激起你與我拼命……”

碎心人想了一下道:“我相信這事非你所爲,可是我依然要找你拼命。”

韋明遠奇道:“這是何故?”

碎心人戟指着他道:“若不是你,周村現在無恙,我兒子也不會死,這些事雖不是你所爲,歸根結底,你實難辭其咎。”

韋明遠歉疚地道:“這事我很抱歉,但是我們若一拼命,勢必兩敗俱傷,豈不正中那暗中相害之人的心意,令郎遭害之怨,也永遠不得昭雪了。”

碎心人想了一下,臉上現出爲難的樣子。

韋明遠乃再繼續道:“因此我們不如先將那些兇手找出來,再談你我之間的隙怨。”

碎心人面色一動,似有允意,忽而天空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一支鳴鏑,筆直地飛過來,對着碎心人射去。

碎心人伸手一撈,接在掌中,發現它只是一枝特製的長箭,箭桿上又綁着一張字條,趙大朝着發箭的方向就要追過去。

韋明遠將他喝住道:“別追了,這又是鬍子玉弄的鬼,他利用‘鬼斧神工’東方未明的技巧,一定在這兒安下了管窺地聽等設備,我們的行動,他都清清楚楚,這枝箭是在數裡外用機弩射來的,你上哪去找人,只不知他字條上又掏了什麼鬼?”

此時碎心人已藉着月色將字條讀出道:“前言乃相激耳,周村遭焚,令郎無恙,若欲知其下落,速殺面前之人。”

韋明遠靜靜地聽完了,兩眼注視着碎心人道:“你大概要找我拼命了?”

碎心人激動地道:“我只有這一路,別無選擇餘地。”

韋明遠平靜地作了一個手勢道:“好吧!我若不是尚有許多事未完,一定將性命奉上,成全你們父子重逢,也免得這些人老是陰魂不散地跟在我身邊。”

碎心人輕輕地道:“我若殺死了你,見到了我的兒子,我一定幫你報仇,替你殺死那些人,因爲發現我也有些欽佩你起來了。”

韋明遠淡淡一笑道:“你若能殺死我,也許可以見到令郎,但你絕無法替我報仇,而且還得時時小心提防暗算,這些人之所以要殺我,並無深仇大怨,只是我的功夫在他們之上,使他們無法在天下得逞而已。”

碎心人聞言一呆,韋明遠再笑道:“動手吧!令郎在他們手中,你若不動手,他們不知會給他受多少苦呢。”

碎心人臉色一變,伸手徐徐推了過來。

韋明遠見這一招來勢雖緩,所包含的範圍卻使人無法趨避,遂運足功力,反掌倒推回去,兩掌相接,雙方各退一步。

碎心人欽服地道:“你年歲不大,功力實在不錯,我四十年苦練,竟無法勝得了你,方纔那一招‘八方風雨’,曾耗了我十年光陰,以爲無人能解,你卻能硬接下來。”

韋明遠徐徐笑道:“這不過遇合罷了,若不是一個故人教了我方纔那一招,我的確無法接下來。”

碎心人道:“你那一招叫什麼?”

韋明遠道:“那是一招守勢,叫做‘岱獄永峙’。”

碎心人點頭道:“不錯!千萬年風雨侵蝕,那巍巍泰山,凡自不曾動得分毫,你那故人是誰,能想出這一招。”

這一式實是蕭湄所遺秘笈上的一招絕學,想到蕭湄,韋明遠心頭難禁一陣刺痛,只見他微微焦躁地道:“她已經死了,說也無益,咱們還是快些解決了吧,遠處的朋友恐怕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說完運掌如飛,直攻上去。

碎心人亦是凝神掄臂,或攻或守,頃刻之間,二人已互換了四十餘招,都是平分秋色,難決勝負。

碎心人忽而大叫道:“好!年青人,你真不錯,若不是爲了我兒子,我實在不想跟你拼命。”

語畢掌勢突變,忽前忽後,詭異非常,每一招所指的部位都是要害,而且出招之速,亦常在人意料之外。

韋明遠抱元守一,聚精會神地應付着,但己不像方纔那麼從容了。

趙大在一旁看得心中大驚道:“韋爺!您快用煞手吧!您可不能失手,別忘了咱們還要去找孩子呢!”

他的叫聲使韋明遠一疏神,胸前捱了一掌,雖然他躲開了要害,雖然他練了不壞身法,可是這一掌也打得他心神受震,連連後退。

碎心人凝神舉手,又追了上來,口中喃喃道:“抱歉得很,爲了兒子,我非殺你不可。”

勁風直涌過來,韋明遠只得又閃了開去,可是肩頭又挨着了一點,掃得腳步踉蹌。

碎心人不敢怠慢,橫裡再掄一掌,這一招更是怪異,迫得他無地再避。

韋明遠一咬牙,雙手猛翻,縱身一躍,掌心血紅。

驚天動地的太陽神抓又使了出來。

碎心人的掌心若受火的,縱然是他功力超人,也禁受不起。

一聲慘嚎,身軀被擊得向後直飛,到了一丈多遠才掉落下來。

兩隻掌心被擊得烏黑,呻吟不止。

韋明遠走過去,歉然道:“我實在不願傷你,可是不這樣我勢必喪生在你的掌下。”

碎心人擡起頭來,微弱地道:“不怪你,好霸道的功夫,年青人,這是什麼功夫?”

韋明遠肅然地道:“這是太陽神抓,乃先師天龍大俠所授。”

碎心人突地大叫道:“姬子洛!怎麼我處處都不如你……”

叫聲未畢,人已暈厥過去。

韋明遠雖然覺得他這最後的一句話很堪玩味,可是對於姬子洛當年之事,這老頭兒不肯說,周村的人己死,亦無從問訊,只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趙大上前翻翻碎心人的眼皮道:“韋爺!這人還沒有死,要不要我補他一掌?”

韋明遠大喝道:“胡說!我們怎可做這些乘人之危的事。”

趙大道:“他若不死,必會被鬍子玉等人利用,韋爺也許不怕,可是梵淨山的人可擋不了,再者您的師父天龍大俠之事,也會傳揚出去了。”

韋明遠厲聲道:“由他張揚去,我相信我師父絕不會做卑劣之事,我想盡方法,也要將當年的隱秘查明,公諸天下,至於鬍子玉要利用他,那是沒有辦法之事。”

說着在身上摸出一顆療傷之藥,託開他的牙齒,餵了下去,然後開始爲他推拿順氣到血歸經!

同時在數裡之外,有幾個人廢然地放下手中竹筒。

天竺神僧法印長嘆道:“這老頭兒的功力已經算是絕頂了,怎麼仍是敵不過‘太陽神抓’,當真這韋明遠已是天下無敵了嗎?”

鬍子玉臉色凝重,想了一下對東方未明道:“賢弟!你打聽來的消息可靠?”

東方未明道:“周村之人都知道這回事,而且確知他是在玄真宮,只是不知玄真宮在何處。”

鬍子玉一言不發,拿起身旁紙筆,寫道:“欲知天龍舊事,有一人可詢,此人現在海南五指山巔玄真宮中……”

東方未明驚道:“胡兄!你怎知玄真宮在海南五指山上?”

鬍子玉得意地一笑道:“此事數之天下,恐怕知道的人也不多,我尚是在數十年前偶然得知。”

天竺神僧法印道:“這玄真宮是什麼情形,胡兄可得一告否?”

鬍子玉道:“玄真宮中的人都是全真派道士,全宮規定只有一百零八人,若死去一個,便須派人下山物色湊滿,我昔年有一故人之子,便是被他們物色中了,可是那孩子不肯前去,便被他們點了五陰絕脈而死。”

法印驚道:“五陰絕脈,那是最厲害的功夫,這玄真宮中的人都會武功?”

鬍子玉道:“豈但會,而且都高明之至,不過他們除了要補充人數之外,不準離宮,所以與世無爭,不爲人所知。”

東方未明道:“我們正可以藉天龍舊事來打擊韋明遠,胡兄爲何反而告訴他確實消息?”

鬍子玉道:“我不但要告訴韋明遠,而且還要設法通知此刻正在東途的杜素瓊,令她也趕了去。”

東方未明道:“我實在不懂胡兄的腹內妙計?”

鬍子玉得意地一笑道:“我還遺漏了一點未嘗說明,你們自然不懂。”

法印催促道:“胡兄快說出來吧,別把人間死了!”

鬍子玉眨着獨眼道:“那玄真宮最忌外人前去,韋明遠與杜素瓊若去了,一定會與宮中之人衝突起來,他二人功夫再高,依我的猜測,恐亦難逃殺身之危。”

法印欽佩道:“胡見不但見聞博知,更兼神機妙算,貧袖深慶得與胡兄相交。”

鬍子玉卻搖頭道:“我計謀雖精,但是算計韋明遠,卻從無一次成功,這小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暗中若有神助,這一回但願不再落空,不過我們仍須作再一步準備。”

東方未明急問道:“還要作什麼準備?”

鬍子玉撫着白鬚道:“韋明遠的兒子,杜素瓊的徒兒,蕭湄的女兒,聽說都跑了出來,我們還得幫幫他們的忙,將這三個小傢伙找到。”

法印又不解了,疑問道:“幫他們的忙?我但願他們永遠找不到。”

鬍子玉道:“找到了他們,我自然有法子將他們制服,即使韋明遠能從玄真宮脫身歸來,我仍要利用這三個小傢伙爲餌,將他哄入圈套。”

法印拍手道:一妙!妙!胡兄豈止是賽諸葛,真孔明亦不如也。”

鬍子玉微微一笑,將字條又綁上一枝長箭,搭人機弩。

“唆”的一聲!

那枝長箭又掠破夜空而去!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韋明遠正在渡海的船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夜空,不禁感慨系之,輕吟起玉溪生的詩句,心中萬頭千緒,不知從何理起。

趙大在他身旁,眨着大眼道:“韋爺!這兩句詩念遠也曾教過我,只是我從來都沒有懂。”

韋明遠微微一嘆道:“那嫦娥偷服靈藥,破月飛昇,以爲從此可以永絕人寰,長享仙福,可是廣寒寂寂,那種歲月也是很難過,所以對着碧海青天,夜夜此心……”

趙大想了一下道:“那廣寒宮中可有酒喝?”

韋明遠一笑道:“趙大!你真是個酒鬼,仙宮中玉液瓊槳,從不匱乏,不過甘食醇脂,怎能解得心中之憂愁。”

趙大搖頭道:“俺就不信,每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再喝,有啥可憂之事?”

韋明遠含笑道:“這一路行來,我從未禁止你喝酒,怎麼你還是唉聲嘆氣的?”

趙大臉一紅道:“俺是在想念遠,那孩子一向嬌生慣養的,這一跑出來,不知她要多受罪呢?”

韋明遠道:“這就是了,美滿不能忘憂,像你這種胸無城府的人,都做不到心中無掛,更何況是神仙呢?”

趙大道:“這就不對了,俺本來就是凡人,所以脫不掉胸心牽掛,那嫦娥既是仙人,就該比我想得開,否則她哪還配稱什麼神仙。”

韋明遠想了一下,笑着道:“真有你的,這下子我竟沒話說了,不過仙境難求,佛難求,這碌碌塵世上,就沒有六根清淨之人,那遙遙天庭,想來也不會有無掛無礙之仙。”

趙大道:“這話俺又不同意,你看咱們山主,就是六根清淨,無掛無礙,念遠丟了,連俺都急壞了,她還是沒事人一樣。”

韋明遠道:“她若不在心,她爲什麼要去找呢?”

趙大道:“那是您跟蘭姑娘逼着去的,她自己纔不會放在心上呢,以前還有一次,念遠被他爸爸帶走了,還是大家跪下來求她去找回來,好像念遠不是她的女兒似的。”

韋明遠聽後,微嘆一口氣道:“你們山主對念遠確能做到不動心的程度,可是對於我,她就無法不聞不問了,若是她知道我們這次渡海出去,千方百計,我相信她也會不顧一切趕來的。”

趙大尚未開口,身後忽然有人輕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雖然你說得我那麼癡情,但也足見你瞭解我的深刻。”

二人猛吃一驚,連忙回頭一看,簡直無法相信他們的眼睛。

杜素瓊一身素衣,綽約如仙的站在那裡。

趙大連連用手揉揉眼睛,看清楚了,纔怪聲大叫道:“山主,真是您,您別是神仙吧!

怎麼一眨眼就出來了呢?”

杜素瓊微微一笑道:“我比你們先到海邊,這隻船是我買的,水手是我僱的,爲了就是要送你們到海南去,憋了兩三天,我還是忍不住出來見你們。”

韋明遠一收臉上的詫態釋然道:“瓊妹!原來我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你眼,幸好我沒有背後罵你。”

杜素瓊淺笑道:“你說錯了,不是你的一舉一動都漏不過我,而是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沒有漏過鬍子玉。”

韋明遠神色一變道:“鬍子玉!又是那老狐狸?”

杜素瓊道:“當然是他了,他想出辦法,支使你到海南去,豈會放過我,我真想不到他是怎麼找到我的。”

韋明遠一嘆道:“你信不信!也許梵淨山他進不去,只要我們一離山,無時不在他的監視之中。”

海南又名瓊島,隔瓊州海峽,與粵地相望,海行若遇順風,三四日可抵。島上原有土著,日黎人,近海之處,漢黎雜居,已經開化了。

內島深山之處,居人猶停於茹毛飲血之紀,生性剽悍,一般行商人等,視爲畏途,因此山中雖盛產各種珍貴藥材、金沙以及其他資源,仍罕有人問津。

韋明遠、杜素瓊與趙大一行三人,棄舟登岸之後,遙望五指山高插雲表,五座山峰或長或短,確是頗像人手。

他們四處打聽玄真宮的下落,卻得不到一絲消息——

舊雨樓掃描,第一王朝OCR,獨家連載

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七章 忍辱偷生卻爲何第三章 江湖風濤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兩語 郎情盡在不言中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龍舊事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三十七章 國色無雙第三十一章 當君懷歸日 是妾斷腸時第五十六章 古洞驚魅影 寒地發怪聲第二十七章 孰與倫比一豪傑 不分軒輊兩奇人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第六十四章 絕室經唱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四十六章 除惡務盡 殺人須徹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萬千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兩語 郎情盡在不言中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舊恨 添一段新仇第十五章 絕塵而去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萬千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第五十五章 別有離奇事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十一章 恩難酬白骨淚可到黃泉第七十一章 生死歷劫第三十一章 當君懷歸日 是妾斷腸時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萬千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四十五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龍舊事第六十六章 見死非不救 全義惟捨生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聲花墜淚 行雲無跡月含愁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第七十六章 一別音容俱非非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風中暴客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處情無限 愛至切時愛萬能第五十六章 古洞驚魅影 寒地發怪聲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二十一章 九疑雲又現 魂兮歸來第二章 節中有節枝外有枝第四十章 人生不滿百 而懷千古憂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長相絕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長相絕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第四十五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無形 月明幾度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陣第二十七章 孰與倫比一豪傑 不分軒輊兩奇人第九章 幽靈谷羣豪陳屍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第五十五章 別有離奇事第六十六章 見死非不救 全義惟捨生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第四十四章 拳擊山河動 掌震鬼神驚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聲花墜淚 行雲無跡月含愁第五十章 雪地困龍男 豈容相輕侮第十一章 恩難酬白骨淚可到黃泉第十一章 恩難酬白骨淚可到黃泉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第三十七章 國色無雙第六十五章 夢斷今宵孤舟遠 愁重江干新月明第二十七章 孰與倫比一豪傑 不分軒輊兩奇人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四十四章 拳擊山河動 掌震鬼神驚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第十章 波詭雲譎辯亦難
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七章 忍辱偷生卻爲何第三章 江湖風濤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兩語 郎情盡在不言中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龍舊事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三十七章 國色無雙第三十一章 當君懷歸日 是妾斷腸時第五十六章 古洞驚魅影 寒地發怪聲第二十七章 孰與倫比一豪傑 不分軒輊兩奇人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第六十四章 絕室經唱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四十六章 除惡務盡 殺人須徹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萬千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兩語 郎情盡在不言中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舊恨 添一段新仇第十五章 絕塵而去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萬千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第五十五章 別有離奇事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十一章 恩難酬白骨淚可到黃泉第七十一章 生死歷劫第三十一章 當君懷歸日 是妾斷腸時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萬千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四十五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龍舊事第六十六章 見死非不救 全義惟捨生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聲花墜淚 行雲無跡月含愁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第七十六章 一別音容俱非非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風中暴客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處情無限 愛至切時愛萬能第五十六章 古洞驚魅影 寒地發怪聲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二十一章 九疑雲又現 魂兮歸來第二章 節中有節枝外有枝第四十章 人生不滿百 而懷千古憂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長相絕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長相絕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第四十五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無形 月明幾度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陣第二十七章 孰與倫比一豪傑 不分軒輊兩奇人第九章 幽靈谷羣豪陳屍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第五十五章 別有離奇事第六十六章 見死非不救 全義惟捨生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第四十四章 拳擊山河動 掌震鬼神驚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聲花墜淚 行雲無跡月含愁第五十章 雪地困龍男 豈容相輕侮第十一章 恩難酬白骨淚可到黃泉第十一章 恩難酬白骨淚可到黃泉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第三十七章 國色無雙第六十五章 夢斷今宵孤舟遠 愁重江干新月明第二十七章 孰與倫比一豪傑 不分軒輊兩奇人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四十四章 拳擊山河動 掌震鬼神驚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第十章 波詭雲譎辯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