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道:“巧了, 就是三房的姜璃珠姜姑娘,要說起來, 姜姑娘還得叫他大伯一聲姨父了, 如今嫁過來,輩份可要改了, 你們都得喚她做母親的。”
蔡香晚幾乎要暈過去, 如玉卻是早有準備,只是不呈想那姜璃珠竟願意嫁張登一個已經四十六七的中年人, 再問楊氏:“祖母那裡怎麼說?姜姑娘年紀比我還小,與父親差的也太大了些, 只怕祖母不能同意。”
楊氏也是一笑:“大約大伯也是怕母親聽了心裡不爽快, 至今還託我瞞着了。我兩個兒子皆在前線效力, 要他看護提撥, 他開了這個口,我也不便說, 母親那裡能瞞先瞞着,等娶進門了姜姑娘總要敬新婦茶,到時候叫大伯他自己調停去。”
她說罷便轉身離去。蔡香晚怔了半晌, 見張仕與張誠兩個來了, 一張快嘴嘰嘰喳喳前前後後一學,將自己去年五月間在清頤園莫名受的姜璃珠那通氣也學了個原樣兒。
張誠聽完先就一笑:“十八新娘八十漢,滿頭白髮對紅妝。能湊成這樣一樁婚事,太子妃只怕出力不小。”
老父親再娶小嬌妻,他們兄弟不分嫡庶倒是沆瀣一氣了。
與張仕兩口子分別過, 張誠和如玉相隔壁的住着,走到竹外軒門口時,張誠忍不住問道:“二哥這個月還是沒回來過?”
如玉搖頭,又解釋道:“正月十五那會回來,他曾說皇上病的厲害,兩個翰林學士夜裡猶可回家,他是夜夜和衣在寢殿外守着的,連太子都搬進慈慶殿了,前兒父親回來,太子都未出城迎接,可見是病的重了,他又怎能回來?”
“你不用跟我解釋太多。”張誠打斷如玉道:“你和他,走不過大嫂這個坎。”
兩座院子只間不過一條小夾巷,如玉和張君兩夫妻的關係,或者事中者迷,張誠看的比他們自己還清楚。
這一年多,張誠也成熟了許多。
他與張仕兩個這一年中讀的書,比當初在書院中讀的還要多還要認真。母喪要服三年,但過了一年就可着稍有顏色的衣服,他如今仍還一身素服,眉溫目和,脣紅似脂,果真謙謙君子。如玉與他住着隔壁,這一年中見的次數,倒比張君還要多許多倍。
張登出徵才回來,昨日入宮拜過皇帝,今兒早晨便去了樞密院,下午聽聞還一直在外書房。府中再無舊人,如玉便請了鄧姨娘在院中伺候。
張君自打過完年之後,雖同處一個京城,卻再未回過府,如玉習慣了一人吃飯,纔將飯擺上,便見小丫丫跑了進來。她道:“少奶奶,方纔慎德堂有吵鬧聲,奴婢聽着像是老爺在發脾氣了。”
如玉才端起飯碗,低眉道:“莫管,只裝聽不見就行了,只怕過不得半個時辰,老爺得來請咱們。”
先將妾罵一通,再數落數落幾個兒媳婦,然後纔講自己要娶新婦,張登這是準備要先聲奪人了。
一個人的飯用的簡單,如玉吃罷飯也懶得挪窩兒,才撿起筆描了幾筆線條,聽院門響,還以爲是慎德堂派人來傳了,豈知進來的竟是足有三個月未見過面的張君。
他並未着官服,穿着齊膝的束腰短打,還披着墨青色的披風,進門先喚過許媽耳語了幾句,未幾,許媽便將秋迎和丫丫兩個都帶了出去,並關好了院門。
這時候他才解披風,待他解了披風往前兩步,如玉才見他身後居然還跟着個瘦瘦的老婦人。這老婦人也是一襲披風兜着帷帽,進屋才摘帽,屈膝對着如玉一禮。
張君將這老婦人按止在門外,先拉如玉進了臥室,壓她坐在妝臺上,屈膝半跪了揉捏着她的肩膀道:“這位老媽媽,是這些年一直在皇宮裡替嬪妃們專看婦科千金的帶下醫,你再着她診治一回……”
要說自打去年五月張君回京後,兩人幾番相試總不得成,不得以如玉也遮着面紗走了幾處醫館,請過多少好帶下醫調過,湯藥亦曾吃過,但這身體不成了她自己的,揉揉捏捏也好,親親舔舔無事,但凡張君那東西一挨,便痛到仿如生拉硬扯。
張君才二十歲的年青人,正是比虎狼還貪的年紀,又還在她身上嘗過甜頭,每夜揉着捏着,偏又吃不到嘴裡,簡直要急瘋了一樣。
這幾個月他一直忙碌在外,於如玉來說果真是放下了一大心病,誰知今日他又從宮裡弄出個帶下醫來。她也知自己的病根在心而不在身,只這話卻不能說給張君聽,見他仍還一臉的希望,遂點了頭,叫那帶下醫進來替自己診治。
婦人間的私言,張君不便細聽,遂負着手到了檐廊下,閉眼養神,在廊下靜等。
這婆子自言姓賈,瘦瘦小小,一張臉皺紋又還亮的發光,像只小桃核一樣。她先探過如玉的脈,再瞧過她的舌苔,又問了幾句尋常月事的話兒,隨即笑道:“少夫人這隻怕是心病,老身說的可對?”
要說這重心病,張君也知。但只要他一入府,周昭就要派人來請,或者陪囡囡閒話,或者瞧囡囡學走路,她漸漸淡忘了仇恨,可又將張君擺到了囡囡父親的位置上,每每張君回府,不過一刻鐘總要來敲門,請張君過去。
當然,她每每叫張君過去,也皆有丫頭婆子們在旁看着,無非是逗逗小囡囡,問幾句二叔瞧着我們囡囡乖不乖啊,二叔瞧着我們囡囡走的好不好之類的話兒。
如玉不說心高氣傲,總是個向來不肯吃虧的人。可週昭明面上是個喪了夫的寡婦,再帶着個小小的孩子,又還與張君有那麼一段兒,她時時有種錯覺,覺得自己與前年冬天,那大雪紛飛的寒夜,躺在府外紫檀大棺中的無名屍首一樣,也是這府中不相干的局外人。
既心裡這樣晦喪,雖仍還竭力想要迎合張君,身不由已,一挨即痛,張君便不得不做個和尚了。
賈婆子道:“宮中貴人們入宮時皆年幼,親見龍顏,總有那嚇到體僵身硬者,御駕臨幸,總嫌不能盡興。老身這裡有一味秘藥,外塗內敷,每日一回,夜裡用之。七日內不可行房,過了七日,身體自然柔軟,要說那秘處,也保管水水嫩嫩莞如豆蔻。”
她說着,已經捧了兩隻藥匣出來,一隻裝可服的丸藥,一隻裡裝的卻是宣紙包成的藥粉,想必是用來泡水外洗的。
如玉接過藥匣放在妝臺上,自妝臺裡揀出只足金的簪子塞給這嬤嬤,見她雖拒着,兩隻眼睛卻止不住的放着光,也知她是個貪財的,又另抽出一隻足金的簪子來給她,低聲道:“嬤嬤說的竟叫我是心動無比,咱們皆是婦人,我也有些好奇,這東西,宮裡那個娘娘曾用過?”
賈婆子道:“皇上膝下孩子並不多,當初那花剌國女子同羅妤入宮,皇上一見之下,將大婚之期生生往後推了三年,直到妤妃誕下皇長子之後,迫於朝中壓力,才與皇后行大婚之禮。
聽聞那花剌女子體質殊異,骨軟而水豐,即便大婚之後,皇上也有兩年不曾與皇后行夫妻之實。後來還是老身獻了此藥於皇后娘娘,皇后一用之下,體質不輸那同羅妤,這纔有的太子殿下。”
如玉一聽體質二字,隨即心下泛起一陣惡來,卻也還強忍着,再問這賈婆子:“那端妃娘娘可曾用過此藥?”
賈婆子道:“那是自然,否則的話,以端妃之姿容,怎能獨得聖寵十餘年?”
如玉笑而不言,起身送這婆子出門,一直送到府門外,遠遠瞧着她走了,才又回來,磨磨蹭蹭往竹外軒走着。
張君就在竹外軒門內,半掩着門,瞧如玉那不情不願一步三挨蹭的樣子。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出門幾步迎上如玉,一把拽過她的手將她拉入院中,關上門道:“快進屋,我幫你洗。”
如玉撕開張君的手,問道:“我知道宮裡女人多,可你應該在前宮進不得後宮,那老婦人,你自那兒打聽來的?”
張君道:“禁軍內侍與宮女們是通的,宮女們與這些嬤嬤們是通的,我也是偶然聽一個禁軍侍衛說起,才曉得有這樣一個嬤嬤,她已被放出宮,在京郊了處小院獨自過活,我着禁軍侍衛們親自提調來的。”
如玉默默點頭,強撐一笑道:“晚上我自己洗,你橫豎也熬了一年多了,再熬得幾日,下次回來,大約就行了。”
張君顯然大鬆一口氣,猶還有些不信,掰正如玉的臉問道:“果真?”
如玉連連點頭:“果真。”
張君做了一年多的和尚,雖說還要熬得幾日,但總算知道自己這和尚不必做到白頭,高興的恨不能蹦上房樑跳幾跳,掰過如玉的臉在她頰上親了兩口,低聲道:“等到那一日,我必得要搬弄上一夜,要你哭着喊爺爺才肯停,不信你等着。”
這鮮嫩嫩嬌滴滴的小媳婦兒,骨酥肉軟,嬌豔欲滴,他曾在她身上□□,可如今她封閉了自己,一絲水兒也不肯給他。
如玉閉上眼睛任憑張君滿臉的親着。入京眼看兩年,若不是今日這賈婆子,她都要忘記當初與張君一起入京時,在西京所遇到過的,教她規儀的那個劉婆子了。這婆子的眼線牽動宮裡宮外,知道她與張君這一年多沒有夫妻之實,但並不知道她曾在西京呆過,還認識那劉婆子,她會是誰的人?
和悅是個傻丫頭,看着天真無比。但端妃顯然是個很不簡單的女人,如玉第一懷疑到端妃身上,再下來纔是姜璃珠,畢竟太子妃只在東宮,皇后早喪,以姜璃珠一個小丫頭的手眼,應當還通不到宮裡去。
但無論是誰,能通過張君將藥送到她兒來,也果真是費盡心機了。
如玉不忍叫張君失望,也就不願過早戳穿此事。恰此時,院外秋迎叫道:“少奶奶,老爺請您和二少爺往前院去。”
張君也知父親回來,按止瞭如玉道:“你先吃了藥,敷洗過就在牀上躺着,再不許動,我自己過去即可。”
如玉也跟着站了起來,疾步跟上張君,怕他不知情由,到時候要跟張登吵起來,匆匆說道:“你爹打算續絃,要娶姜璃珠,二叔母爲媒人將日子都定好了,他叫咱們去,肯定是爲了說這事兒,你心裡有個準備,去了勿要跟他吵。”
張君生生就止了步子,回頭問如玉:“誰?”
如玉也替不知羞的公公害臊,輕笑道:“還能有誰,就是那被你抱着扔出去的姜璃珠,姜姑娘。”
張君清瘦瘦的背影,胳膊在空中乍得幾乍,臉瞬間脹紅,隨即又滲出慘白。恰張誠也出了院子,笑着叫了聲二哥。三人一同往慎德堂去,迎上週昭,小囡囡已經一歲半了,梳着個沖天小辮兒,穿着正紅色繡番石榴紋的開襟小旋襖,露出下面桃花錢的百褶裙,嘴角流着口水跌跌撞撞撲過來,一把撲上張君便抱上了他的腿,揚着兩隻手求抱。
張誠也跟了過去,伸出雙手問小囡囡:“囡囡今兒可否賞光,讓三叔抱抱你?”
囡囡再不看張誠,兩隻眼睛盯準了張君,撲着要他抱。張君眉溫目和,抱起小囡囡在頰上親了一口,轉身先走。
張誠特意退後兩步,與如玉並肩,笑道:“下到三歲,上至八十,能不將我張欽越放在眼裡的,也就小囡囡一個。”
如玉也在笑,低聲道:“她還不到三歲,等她到了三歲,大約就能察覺你的好,願意叫你抱了。”
要說爲何三個叔叔當中,小囡囡獨親張君一個,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周昭自來性冷,不苟言笑。自張震喪去後,在一府衆人面前更是從未露過笑臉。唯有見了張君,纔會說句柔話,給個笑臉。孩子吃着母乳,隨的母性,也知道唯有二叔能叫母親歡喜,叫母親臉上重綻笑黶,所以纔會格外戀張君。
如玉如今已經看淡,出府並不那麼容易,西京一事,她做的那麼隱秘,還是險些着了趙蕩的道兒,如今在永國府,情勢總比陳家村好,她這個身體也懷不得孩子,而張君半年纔不過回來三五回,至於宿夜,這半年更是一回都不曾,她倒還能應付。
周昭的火氣,也許要等到張震回來才能消去,可以她目前的涵養與氣性,還能不能熬到張震回來的那個時候?
張登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圈椅上,一年歲月風侵,面色黎黑,瘦了許多,但也比前一年在慎德堂息養着,萬事不理的時候精神了許多。目視着三個兒子攜着兒媳婦上前拜過,唯獨給小囡囡給了個笑臉,隨即問張仕:“我慎德堂的舊僕們都去了何處?屋朽牀爛,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耗子滿牀亂竄,蝙蝠橫樑搭窩兒,你們就是這樣管家的?”
管家是兩個兒媳婦的事情,但總算他是公公不好當面斥兒媳婦,捉住了兒子裡面最弱的一個,要衝他發威發脾氣。
如玉上前一步道:“父親。去年一年各處發大水,京裡雨水也多,不止慎德堂,各處院子皆有黴朽,我們皆重新填埋過石灰防潮,至於慎德堂的舊人們,媳婦們原樣也給您送了進去,若說有耗子,我們夜裡也未睡過,確實不知,既您說有,我下午帶人放藥拿耗子去。”
自己想新娶,還要怪怨兒媳婦們管家不力,如玉自然不肯背這個鍋。
張登總算不敢衝着如玉發火,指了指自己身側那把凳子,示意張君也坐,清了清嗓音說道:“前兩年,我也是看你們兄弟皆長大了,能夠自己飛了,於是從此推掉萬事,打算只做個愚癡家翁。可誰知這一放手,就折了你大哥。這也是我的錯,你們還小,還未到能獨擋一面撐起家業的時候,我年近半百一把老骨頭,又還不得不替咱們永國府操持起來。
邊關多少將士,沈歸終究是個降將,頂不得大事。這一回總算扼止了金兵南下,咱們大曆纔有喘息之機。
可是我辛辛苦苦歸來,進了屋子蝙蝠滿牆竄,老鼠滿地跑……”
一目掃過去,三個齊眉俊眼楊柳條兒般的兒子,張君與他一般大馬金刀的坐着,擡頭望天。張仕脖子左扭,轉身不知望着何處發呆。唯他幼時最疼愛過的老三張誠,如今就躲在如玉和蔡香晚身側,正悄言着什麼,如玉側耳聽着,脣角淺淺浮着一絲笑意,忽而回頭掃他一眼,當然,也許是在看張君。
張登對於如玉的目光,對於她整個人,皆還停留在雲臺那一舞的驚鴻絕豔之上。他喉節一陣緊,忽而就長篇大論不下去了。
*
“你們聽他亂說。我姨娘在慎德堂住了將近半個月,也未見過什麼老鼠蝙蝠。”張誠笑道:“不過既父親說有老鼠蝙蝠,老鼠蝙蝠就過了明路了,等新繼母入府,我得多捉幾隻放進去,給父親好好賀賀洞房夜。”
蔡香晚幾乎要笑出聲來,如玉死忍着笑,輕輕往邊上躲了一步,但張誠隨即又往前湊了一步。他們四人一排溜的站着,聽老父親訓話,仍還笑笑嘻嘻和樂無比,再看堂上坐的三位,張君兩隻眼睛死盯着張誠,恨不能目光變成把劍在他身上戳幾個窟隆。
周昭向來面無表情,神情淡漠,無論張登說什麼,也只是木木呆呆的聽着。
“我已提了親,三月十八的婚期,你們的新母親眼看入府。如玉帶着香晚少不得要將此事操辦起來,務必要叫新母一入府便能感受到咱們一府人的和氣歡喜來,好不好?”張登的長篇大論總算完了。
周昭問道:“但不知父親要娶那家的婦人?媳婦們也好早有個準備。”
張登道:“南寧府,姜璃珠姑娘,也是你們母親的外甥女,唉,我也是太過思念你們母親,娶她回來,遙對情思罷了。”
張君閉眼半天,睜開眼睛說道:“父親,那姜璃珠纔不過十八歲!兒子還大她四歲,您娶她來,難道想要叫兒子跪她認作母親?”
張登聽二兒子這話不善,隨即相頂道:“若不是你當初抱着將她扔出府,壞了她的名聲,以致她到如今嫁不出去,我又怎會娶她?”
張君掌拍桌子:“不行,你不能娶。”
*
張誠在如玉耳側悄言:“二哥惱羞成怒了,你猜他敢不敢打他爹。”
如玉忍不住白了張誠一言:“那也是你爹,怎的成別人的爹了?”
實則張登自來最疼最愛的就是這個三兒子,但如今三個兒子裡最煩爹厭爹的也是老三張誠,可見孩子於父母的愛,並不是你給予多少他就能回報你多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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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登也狠拍桌子:“你是我兒子,難道我娶房妻子回來也要經你同意?”
張君一腳踹了圈椅,手拍到了張登的手邊,問道:“你還知道你是我爹?三個兒子還在這裡看着,你有種就將她娶進門來,我仍還敢給你抱扔出去!”
少年英氣的兒子,如今是皇帝最爲信任的學士承旨,御前禁軍侍衛長,要說這次張登能夠請旨出征,少一半在於朝無大將,多一半還在於張君於御前幾番爲父請命。
張登不敢再硬碰硬,退一步服了軟:“你們一個二個都長大了,也都成了家,如今唯剩老父一個,殘屏孤宿,老鼠打牆蝙蝠橫樑,我不過是想娶房婦人回來照應照應晚景,爲何在你們眼裡就這樣難?”
周昭這時候發話了。她清了清嗓音道:“父親,並不是我們要爲難你。也不是我們阻着不願叫你娶親,婦即死,斷無夫不再娶從此守節的道理。
您當然可以再娶,只是囡囡她爹喪去一年,世子之位按制就該移到欽澤身上,在新夫人入府之前,您是否應該先將此事辦了?”
張登終究逼不過兒子,緩緩坐了道:“既老大家的提出來了,就按她的意思,明日我入宮請旨,先將此事辦了再說。”
蔡香晚湊到如玉耳邊,輕笑道:“大嫂的明理大度,咱們再學不來的。我以爲承爵一事,她會有些計較,誰知她竟如此主動提了出來,有個世子夫人的身份,那姜璃珠就算入了府,你也不必怕她。可惜我就慘了……”
如玉心說:恰是因爲她這大方又端正的姿態,噺 鮮 尐 說又叫人挑不出錯來,又能嘔的我心裡難受。
“你們可知道母親那染頭髮的膏子是怎麼調配的?”張誠忽而又問。
如玉和蔡香晚齊齊回頭問道:“你問這做什麼?”
“鴛鴦被裡成雙臥,一樹梨花壓海棠。我怕父親這頭華髮要嚇壞了新娘子,打算也替他熬些出來……”張誠話還未說完,張君忽而拍桌起身,拉着如玉就走。
小囡囡連連往外追着,叫門檻套倒,撲在門上哇一聲大哭。
出了院子,如玉摔了他的腕子問道:“好端端的你發什麼瘋?”
張君更氣,見還有丫頭們走着,直將如玉拉進竹外軒,喝道:“都滾出去!”
秋迎和丫丫幾個腳底抹油便溜,待人都走完了,張君便在院子裡氣的亂竄:“不就是爹要討個新婦麼?張誠說什麼能將你逗的笑成那樣?”
在他面前,她可不是在張誠跟前那樣兒,笑的風輕雲淡,隨適舒意。張君一直隱忍着不敢發作,概因如玉剛開始喜歡他的時候,他就是裝着張誠的樣子來討好她。也許如今她已經厭他了,否則怎麼可能熬着要他做一年多和尚。
他沒有張誠那麼多的時間呆在府中,必須要隨侍皇帝身側,不敢浪費歸元帝的信任,要保住沈歸那個三邊統兵的位置,要讓張登能在同時還保有兵權。兩大權王如洪流,他小心撐着一條獨木舟,要憑藉他們的浪勢將自己送的更高,保着這一府人的安全。
也許歸元帝隨時會死,也許他能挺過去,痔瘡而已,並不是什麼大症候,但無論趙蕩還是趙宣,都在等那個時間點,等皇帝之死,他當然也是。
夫妻做了兩三年,也許愛情漸漸消融,如玉終於知道他的真面目,瞭解他所有的缺點。而張誠就在隔戶而居,他每每不在的時候,誰知道那廝用什麼俏皮話兒逗的他的小如玉花枝亂顫了。
如玉甩開張君的手,轉身便要出門。張君亦起了左性,見她欲走,一把攬腰將她扛起,抱回房就扔到了牀上。他伸手要探她的褲子,如玉一手攥緊了兩腳蹬着,死活不肯叫他挨手,兩人於牀上無聲的搏着,最終還是張君得了呈。
他湊在如玉耳側,輕嗅着她叫淚沾溼的髮鬢,氤氳一陣桂花香氣,略帶惱怒的面頰柔柔嫩嫩,親了多少回他都親不夠。
“我就想問一問,問一問我的小寶貝,問它那一天能原諒我,接納我,重新愛我這個沒孃的孩子。”張君在如玉耳側輕聲細語,騰空一隻手將她軟綿綿的小手拉了過來:“你也摸摸我,你瞧它可憐不可憐,若你再不吐些水兒哺它,它可就要渴死了!”
如玉叫他這樣一鬨,那顆心又軟了。可週昭仍還橫在她心裡,揮之不去。她轉過身輕蹭着他的鼻尖,低聲道:“老三和老四如今都乖着了,也知道在外幫不得你們的忙,用功讀書,不往外亂跑也不惹事,尤其老三,是與趙蕩實心實意斷了關係。他舅舅鄧鴿如今在開封大營做統兵,多少次來家,他要見,也得叫上我們陪着。
大家都是兄弟,他既誠心悔改,你還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小心再把他逼到趙蕩那裡去。”
張君臉色漸漸浮起潮紅,舐脣親着如玉的臉,逗着她小小一點耳垂,待她送了舌頭過來,便細細的輕咬着,握過她一隻綿綿的小手。
忽而,他疾聲喚道:“如玉!如玉!”
如玉連忙應着:“娘在了,娘疼你,娘果真疼你愛你!快些兒,求求你了!”
……
過得許久,張君轉身過來,細細吻着如玉,問道:“你果真不想?”
如玉輕輕搖頭,又受不住張君那滿懷希望的目光,僞心說道:“想!”
她側伏在他胸膛上,湊在他耳邊,下了許久的決心,輕聲問道:“能不能,讓我尋個機兒,將大哥的事情告訴大嫂?”
張君斷然搖頭:“大哥之死,是趙鈺手下將士們下的手,此事兒老四是知道的,他回來之後,告訴了蔡香晚,這事兒大約你也知道。”
如玉應道:“她跟我提過,我還曾勒令她,嚴防她要說出去。”
張君道:“她將此事告訴了她母親,當然,她會勒令她母親不要告訴任何人,可她母親將此事告訴了他父親,東宮詹事府詹事蔡強。接着,蔡強便將此事告訴了太子趙宣,趙宣好在明理,一力瞞了下來,否則只怕如今這件事會在京城傳的沸沸洋洋。”
一口傳一口,天底下也沒有能守得住的秘密。
“要知道。皇上之所以還肯用我,就是因爲賭定我們一府都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而我在皇上面前,也一向認定大哥是叫金人殺的,要表現出對金人的切齒仇恨,他纔會信任我。
否則,大哥死於趙鈺之手的話一旦流傳開來,皇上便會知道我們一府都對他懷着仇恨,父親好容易從新獲得的兵權,我如今翰林承旨的位置不但得丟,只怕咱們這一府連命都不能保,皇上在新皇登基之前,肯定會除掉我們一府。你可明白這事情的嚴重性?”張君再次反問。
如玉忽而覺得有些不對,轉身問張君:“這些事兒,你都打那兒知道的,還知道的這樣清楚?”
張君側轉過身來,指腹輕撫着如玉的面頰,她好奇的時候,眸子明亮亮,天真而又俏皮,兩隻眼睛裡只有他。他胸膛溢着莫大的滿足,又懷着無比的遺憾,
那一回在西市後的小巷,若不是行刺的人是安敞,也許她現在已經死了,成了一抹孤魂,而他最終都無法求得她的原諒。他不敢想若她死了,他會怎樣,那發生不過片刻的事情,成了他永遠的噩夢,每每這樣凝視她的臉龐,心爛了千遍萬遍,悔了千遍萬遍,悔不該披上她的披風去墨香齋。
那跟謀殺趙鈺那一回不一樣,那一回,趙鈺軍中有沈歸自己的部下,而且如玉也一再言明自己有把握,是有準備的預謀之戰,她以她的能力,最終引領着他和沈歸殺了那五百人。天可憐見,那五百冤魂,是他和沈歸此生無法償還的生死債。
因爲他,她差一點就死了,可他到如今仍還無能爲力,他焦灼無比,想求得她的原諒,她明明笑的仍還那樣溫順,可他知道,她不愛他了。
“從查趙鈺之死開始,禁軍侍衛便歸到了我名下,如今由我統領。整個京城,下到平民百姓上到王公貴族,我想知道什麼,他們都能替我打問了來,鉅細無遺。”
如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側眸掃着院外,揶揄張君:“那你可跟咱們院裡的王婆有得一比。”
要說那王婆,如玉自打小巷一回險些被殺之後,就一直尋機想把她給趕走,卻叫張君阻了。趙蕩肯定要在這府中設個奸細,走了王婆,他自然還會想辦法收賣別的下人,或者再弄過一個自己人來,比起再防着新人,時不時給那王婆漏點兒底,好叫趙蕩安心,也是目前唯一可適的辦法。
他起來換身衣服,還要即刻入宮。如玉叫他剝了個光,青天白日的,比她還小几歲的新婆婆眼看入門,她還得親自往慎德堂操持,也拉了衣服過來,搖着自己發酸的手問道:“可過了癮不曾?”
張君正在系緋色官服上的腰帶,聽了這話忽而彎腰,低眉看着她只是笑,笑到如玉臉上微微泛紅了,才道:“若是豆腐好吃,爲何肉的價錢比它更貴?你不給我肉吃,我也只能吃點豆腐解飢,若說過癮……”
他賣個關子,繫好腰帶轉身走了。
秋迎與丫丫兩個就在池塘畔那假山處站着,見剛纔還鐵青着臉發火大叫的二少爺腳步生風,袍簾微拂,眼見得一身筋骨舒暢的過了夕迴廊。
丫丫扔了手中桃枝兒拍着手道:“二少奶奶必是半天又爬不起來,得,我替她送水去。”
秋迎掐了掐時間,算算並不長,暗道如今這二少爺也銀樣臘槍頭了?這麼短的時間竟就能過了癮了?
她道:“阿彌陀佛,但願他這一回走了,再三個月不回府就好了。否則回回要乾點什麼事兒,先就一通大吼,我幾番差點叫他嚇死。”
*
張君如今是御前承旨,親隨御側三位翰林學士中資格最高的一位,到了宮門外便有一羣內侍和禁軍侍衛等着。
他騎着匹實在不算光鮮的馬,大約還是永國府最下等的一匹,唯那襲官袍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下了馬先問廖奇龍:“皇上今天情形如何?”
廖奇龍道:“還在福寧宮寢殿中躺着,太子和瑞王皆在外候旨,皇上不發話,我們也不敢放他們進去。
文泛之貼身隨侍,方纔出門解溺的功夫,說是半天罵瑞王,半天罵太子,總歸,死了的那個最好,恨不能叫寧王死而復生,明日就將帝位傳給他。”
張君略點了點頭,不過嗤鼻一笑,仍快步往前走着。
要說果真趙鈺就那麼好嗎?也不是。要說歸元帝果真恨兩個活着的兒子?也不盡然。
他是皇帝,也是凡夫,病痛襲來,不會因爲他是皇帝就能比凡夫們更好過。他只是痔瘡侵體,疼到五心煩亂,要罵罵兩個兒子出出毒罷了。
忽而一片烏雲襲來,頭頂一聲驚春之雷炸開,倒叫張君想起那一回在陳家村的山窖裡,恰是這樣的春晶,那時候,他的小如玉還只是個小村姑了。
禁軍侍衛統領走了過來,低聲道:“西遼那邊傳來消息,皇帝耶律巖已死,雖宮廷內鬥的厲害,可太子耶律夷最終還是憑着皇后的支持,登上了皇位。”
張君止步在臺階前,那個等待良久的時機,毫無徵兆的,跟着這聲春雷而來。他問這統領:“花剌與西夏各國,是個什麼情況,可曾宣佈效忠?”
統領搖頭道:“俱還按兵不動,應當還在繼續觀望。”
張君道:“再探!花剌有什麼情況?”
統領道:“花剌國主安達新招了個女婿,其面相極爲醜陋可憎,但是帶兵殺敵勇猛無比,因其面被狼啃過,所以人稱其狼啃兒。”
花剌國主安達,安敞一姓的遠房哥哥,膝下兒子們大多不成器。有個囂張跋扈的女兒名叫安九月,據說生的美貌非常,但也性野難馴,是隻草原上的小野馬。
雄才濤略的大哥張震,即便被剝去世家子的身份一無所有,僅憑一身膽氣,也能替自己拼出一片天地來。只是他既做了花剌國的駙馬,大嫂周昭又該怎麼辦?
張登以爲此次與金之間的戰爭,是自己帶兵有方纔能擊退金兵,殊不知恰是張震帶着花剌兵從另一側撕開金國的戰線,叫金兵驚走回守,他纔有可能有小小勝局。
年青人們皆在成長,老去的將軍漸漸昏昧,一個姜璃珠而已,想入永國府,不過是太子趙宣爲了能緊緊抓住永國府,而使的下等計策而已。
張君即羞辱過姜璃珠一次,便從此沒有將她放在眼裡,便是太子趙宣,他也未放在眼裡,因爲趙宣的皇位,最後終究還得他來謀。
他唯一的對手,唯有趙蕩,可他能贏趙蕩,唯有的籌碼便是如玉。不,應當說,他從來就不是趙蕩的對手,直到憑藉如玉,他纔有幸能夠爬到與趙蕩相齊平的位置上去,有幸成爲他的對手。
進了福寧殿,兩位爺並肩在窗前站着。皇家兄弟,與永國府的兄弟們不一樣,於面子上,向來兄友弟恭從沒有過撕破臉的時候。倆人見張君進來,皆迎了過來,待張君見過了大禮,趙蕩先道:“無論父皇是個什麼情況,一會兒派個內侍出來通知一聲。孤與太子,會一直在此守着。”
張君點了點頭,一笑道:“必然。”
他忽而遊絲一念,想起當初自己每每要見父親,也是要等如錦通報許久。父親對於兒子們的威嚴與震攝,有時候有很多刻意探壓,不過是爲了一種掌控欲而已。如今的皇帝,便是如此,不信親人,轉而去信任自己認爲能掌握的,面貌忠良之士。
作者有話要說: 自己不對老婆好,就不要怪別人對你老婆好。——隔壁張三
上面這句話純屬開玩笑哈,不過這也是張三的真實心聲!
再多扯幾句:
張登了,就是這樣一個老頭子了。在兒女方面,其實算是很開明瞭,如玉初入府的時候,即便他知道是個寡婦,但只要長的好,不妖豔,他就很喜歡。而且他在不知道如玉是公主的時候,也一直在說,我的傻兒子娶了個好妻子。
但這並不代表他的私德好,他能上故友的女兒,容貌都不嫌棄,對於投懷送抱的姜璃珠,怎麼可能拒絕?
私德和大方向完全是兩回事,他就是個老小孩兒,所謂老而不死是爲賊,老賊說的正是他這種。太子一系以爲他這個父親在府的威嚴像皇帝一樣,但事實上他爲了幾個兒子同意自己娶個小老婆,先兇後軟最後是在央求,像不像小孩鬧糖?
所以註定姜璃珠嫁過來也不過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