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有話要說:  手工防盜,我會用這篇文堅持更下去的,如果有興趣的話,你們可以跟着看,每天我會準時替換掉。

其實《衣錦雲歸》已經寫了三十多萬字了。可是你們知道的,我很自卑,寫了不敢發,所以,先給大家做防盜吧,感謝你們的喜歡。

如玉見主簿起身就要走, 連忙也站了起來,拾起宣紙疾聲道:“或者大人您不信,但奴家是立志守節,就會一直守下去。我聽聞一縣之中有幾個節婦, 於整個縣都是光彩的事情,爲何您不替奴出個主意了?”

主簿還要趕着回家吃飯, 無奈又停了下來,直言道:“小娘子,你可知道咱們知縣大人陳全?”

如玉心道我就是他同村的, 怎能不知。連忙點頭道:“知道。”

主簿又道:“他家有個寡嫂,守寡將近二十年。這個寡嫂如今就想要做咱們縣裡第一位節婦, 她要做節婦,須得族長與族中議過,將請呈遞到縣衙, 知縣大人接到以後,批過,再送到秦州府, 州府接到以後, 批過, 再送往京城, 京城禮部收到之後, 批過,這才能定她是個節婦。陳氏族中,陳貢爲族長, 陳全爲知縣,陳全夫人的遠房哥哥,還在禮部任主事,就這樣,這封請呈越三年之久,從禮部被駁回了三趟,你說容易不容易?”

原來要做個節婦,竟這樣難。虎哥娘想做渭河縣第一節婦,三年了都還沒有批下來,更何況她?

如玉失望不已,目送着主簿大人走了,仍回到那茶攤前呆坐着,不過片刻間,便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在一羣人的簇擁之下,從金街那一頭正往縣衙這邊走着。

知縣陳全在左,首富金滿堂在右,後面簇擁着一衆衣着華貴的縣城財主們,張君穿着她縫的袍子,白麪俊生生,鋒眉秀目,懸鼻薄脣,那相貌果真比幾朝前石窟裡的菩薩們還要好看。他面上陰晴莫辯,就走在最中間。就算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就算他如今只是個落魄里正,爲了能留幅探花郎的墨寶,金滿堂等人皆是趨之若鰲,鞍前馬後。

如玉今天還穿着帶花兒的衣服,就怕在縣城遇見熟人,誰知迎頭竟就把她最不願意碰見的人們一次碰了個夠。好在她瞧見的更早,眼看着那羣人來了,慌得彎腰,躲到了這茶攤兒的圍子裡頭。圍子下面粗木打着斜岔,她仍能瞧得見他們,而他們想必是看不見她的。

那瓊樓中轉出幾個身着輕紗薄綢,身姿曼妙的年輕女子,散成扇字形樣,對着張君等人便是一禮。金滿堂左右相請,陳全與張君一左一右,叫那年輕妓子們相挾,進門去了。

如玉待這些人走了才鬆一口氣,好容易進回縣城,還是捨命偷跑出來的,自然要結結實實逛上一逛才肯回去。她一路往那市場裡頭走着,見籮筐也要問問價格,見各類鞋襪、肉、劣質的鐵釵銅環,各樣東西價格一路問過去,到一處書畫攤前,見一個四十由旬的男子在擺着賣書畫,那水墨畫十分的拙劣,線條僵硬,全無變化,畫的馬連形都不能似,更遑論神。劣到如玉都不忍心看,過去一問,居然還要十個銅板錢一張。

如玉遠遠站着看了許久,見果真就賣出去了一張,她暗歎道:若是我的畫兒擺到這裡來,總也能賣十個銅板一張吧。

她這還是長大以後頭一回到縣城,與當年逃出來那一回相比,看待萬事萬物已是大人的眼光和思維。她祖上就是行腳走販的商人,骨子裡對於經商也有些獨道眼光,此時一路看過去,覺得自己若能託生於此,也是大有可爲,遂一路走着一路點頭,心中暗道:若是把婆婆和安康能接到這縣城中,婆婆編筐,安康讀書,我畫些畫兒,想必日子也不難過。

唯一的難辦處,卻還是陳氏族中。他們不放人,她就出不得陳家村。

她正想着,忽而身後叫人推搡一把差點摔倒在地。如玉回頭見是魏氏,猶還未及說話,魏氏已經拉着她跑了起來:“這下完了,陳貢叫人來追咱們了。”

如玉回頭見果真七八個鄉里漢子擠擠壤壤中往前走着,她也嚇慌了神,跟着魏氏一起跑起來:“二伯孃,三妮兒不是給金滿堂做妻?金滿堂的面子竟治不住陳貢?”

魏氏一路跑着一路抹眼淚,抽抽噎噎道:“屁的夫人,他把我家三妮兒帶到縣城來,就把她配給了自家一個掏大糞的,三妮兒鬧着不肯,我那遠房妹妹因爲生得個姑娘還略有些臉面,說了些情,如今把三妮兒配給了金滿堂家一個小廝兒。這挨千刀的金滿堂,我得上縣衙告他去。”

要說魏氏在紅陳寺玩的那一手,其實把個如玉也裝到了裡頭。可她就是這麼個又愚又蠢又還自認聰明無比的可憐人,自以爲玩得一手好把戲能一步登天,到頭來卻總要落得個一場空。所以如玉對她,雖厭,卻也恨不起來。到此時反而有些可憐,連忙扯着手道:“像是陳家店子一帶的男人們,那一帶的男子們野蠻,咱們還是不要想着去什麼縣衙,先躲起來要緊。”

魏氏這幾天做夢都是進城坐轎子的夢,首富岳母的夢斷的這樣徹底,猶還回不過神來,又她是個放過的半大腳,也跑不動,跑了幾步忽而摔倒,身後陳家店子的男人們已經到了眼前。外村的男子,離的太遠都不沾親帶故,對待如玉和魏氏自然也沒有什麼憐惜。爲首一個一把扯起魏氏就要拉走,後面的也來搡如玉。

如玉和魏氏鄉里媳婦偷瞞着族長進城,生怕叫人說成個鄉里媳婦顛山走窪,回去要受陳氏族裡的責罰,自然也不敢吭氣,只得抱緊了乾糧包兒垂着頭往前直。魏氏尤還嚶嚶哭個不住,如玉見眼看要經過金滿堂家那瓊樓,止不住的壓低了聲兒道:“二伯孃,別哭了,小心招來人看咱們笑話!”

魏氏偏還哭個不住。如玉心叫着誨氣,暗道但願別叫金滿堂或者張君,再有陳全等人看見。否則,那金滿堂還在陳家村受了她一頓奚落才走的,此時見她叫外村的男子們押着,指不定要怎麼笑話。

人言渭河縣的風邪,怕什麼就會來什麼。如玉抱着個乾糧包兒正提心吊膽往前走,張君就從那瓊樓中走了出來。她心裡暗暗念着菩薩名號兒叫張君不要眼瞧見自己這丟人的樣兒,偏魏氏不知那隻眼睛瞧見了張君,猛然就往張君身邊衝過去,嘴裡還在大喊:“里正大人,里正大人!”

如玉想要拉住魏氏已經晚了。她也不知自己中了什麼邪,怕張君瞧見自己這個顛山走窪的小寡婦叫人扣押着回村子的丟人樣子,比怕陳貢還甚,爲了不叫自己在張君面前丟臉,趁陳家店子的男人們趕着去追魏氏時,也心一橫朝着反方向,縣衙隔壁的那條巷子奔了進去。

陳家店子的男人們以爲這老婦人潑皮些,小的總還膽怯也帶點羞氣,是以並未防着如玉。那知那邊才撕扯來了魏氏,一回頭小的一個卻是不見了蹤影。

張君見這七八個男子轉身就要追如玉,喝了一聲問那爲首的:“你們是何方人氏,竟於大街上,縣衙堂前對着婦人們拉拉扯扯?”

無論誰人,於鄉民們說,穿綢衣的總是老爺。所以這些男子們對張君還算客氣,那爲首蓄鬚的抱拳道:“小官人,我等乃是陳氏一族的族人,早晨接到我們族長大老爺的命令,叫我等到縣城來追捕兩個顛山走窪的婦人。而這個婦人魏氏,恰就是我們渭河縣陳氏一族陳家村的婦人,另還有一個趙氏,方纔趁亂跑了。

所以,我等並不是拉拉扯扯,而僅僅是管教自家族裡不聽話的婦人而已,還望小官人明察。”

張君聽完這話,伸手輕輕去撥那人拽着魏氏的手:“本人張君,恰就是陳家村的里正,這位婦人之所以入城,乃是要去看望她新嫁到縣城的女兒。婦人入城探望出嫁的女兒,不過走親戚而已,這些本官皆是知道的。而你們……”

他見那人仍不肯鬆手,一手伸進那人絞着魏氏的胳膊窩子裡一個反絞,再狠抖臂膀,接着伸腳往前一湊再往後一擺,直接一個過肩摔就把那人摔到了地上。

“當街強搶良家婦女,還敢冒充陳氏族人,本官現在就可以把你們下到大獄,打上幾十大板!”

陳家村的里正?這些鄉民自然也知道陳家村由京裡貶來個探花郎做官,而且這人出手狠辣,那須蓄的自己未明白過來,別人也都沒看明白,一個大男人就躺到了地上。

這些人相互掃視了一眼,彼此道聲誨氣,轉身跑了。

張君扶魏氏起來問道:“你可還能走?”

魏氏回頭左右四顧着,哎喲了一聲道:“我的如玉哎,我把如玉丟了!”

張君早見如玉慌慌張張進了縣衙隔壁的死活胡,忍着心裡的笑安撫魏氏:“我聽聞你家三妮嫁了個金府的小廝,你且到那家去歇着,等我找到了趙氏,自會送到你家去。”

魏氏邊聽邊點頭,等聽到最後一句,一把扳住了張君手道:“若是找着了她,也不必到三妮兒家來,三妮兒那女婿一家不好相於,你叫她仍在縣衙外的照壁處等我既可,我到三妮兒家歇得片刻,再來縣衙外照壁處找她,多謝您啦,里正大人。”

她其實是看三妮兒那女婿油頭油腦像個好色的,生怕如玉相貌太出挑,去了又要壞三妮兒的姻緣,所以不肯叫如玉前去,當然,這些小心思自然不可能告訴張君。

*

如玉一路包着個包袱往裡衝,靠縣衙大院的一側是青方塊的大磚高牆,上面爬着才萌芽兒的爬山虎。再另一側也是一處牆高戶深的大院,如玉跑了至少幾百步才跑到了頭,卻那知這竟是個死衚衕。

她回頭見巷口上張君已經疾步走了進來,退不敢退,進無可進,又覺得自己這個落魄形樣叫他看見更是丟人無比,無計可施之下,便手捧着包袱遮臉,鑽進了那死巷拐角密密的爬山虎的枯枝中,雖也知自己是掩耳盜鈴,總希望張君一目掃過之後,能疏漏了自己,就此轉身走掉。

這死寂的空巷中,腳步一聲聲,張君越走越近,如玉閉眼聽着,估摸他停到了離自己幾丈遠的地方,顯然是不會再往裡走了,正暗自鬆了口氣,卻又覺得衣服似乎叫誰拿手撕扯着。

她緩緩轉眼一瞄,才發現自己慌亂之下未曾注意,衫角勾到了一根修剪過半截的刺玫花兒尖上,初春的花枝兒柔軟,繃極了,此時正往回彈着。這月白底兒藍花的衫子經三妮兒繃過一回,各處線頭都是鬆的,又有了年成洗了太多水布也虛了,不過喘息之間,跐溜一聲均勻的響,衫子從左邊斜襟處一直嘩啦啦撕到胸前,整個一大片的料子,就那麼叫刺玫花兒給帶走了。

她跟魏氏一樣進城的時候也想打扮一回,穿的有點薄,下面不過白中衣,於婦人來說,這個樣子已經不是丟人的問題了。張君本來停了步子,這時候重又繼續往前走着。如玉仍還不動,紅耳赤面乍耳聽着,就聽張君說道:“這位小娘子,你是否掉了東西?”

如玉一聽這話,以爲是自己丟了裝銅錢的荷包,暗道不應該啊,我的包袱抱的緊着了。到了這個時候,再丟人也得轉身了。她放下包袱遮着前胸,一路從刺玫花枝子裡捉自己的衣料,捉完了纏到身上再轉身,便見張君站在丈遠的地方,仍是那一襲鬆綠色清清落落的袍子,站於這長長青磚巷中,一手負着,一手拿的,正是她從《大曆會典》上所抄來那紙關於節婦的律法。

原來他方纔之所以止步,是在撿她所掉的那頁紙。他倒看的認真,看完了擡頭,甩紙而疊,兩手負在身後一步步走過來,一臉掩不住的揶揄笑意,再左右看了看無人,輕聲道:“如今才三月,你穿着五月才能穿的薄衣,就不怕着了風寒?”

關鍵是這薄衣還破了。如玉也才十八,這幾年爲了安實的病,未曾置過好衣服,如今守了寡更不能穿豔色。但十八歲的姑娘那有不愛美的?所以拼着凍死也要穿這件素花兒的衣服進趟城。

張君伸出手來,如玉也只得搭着他的手,從那爬山虎從中跳出來,卻仍還抱緊了包袱,咬脣道:“里正大人,我與二伯孃並不是嫌日子苦不肯過了顛山走窪要尋個好去處,實在是有正經事兒,纔要進趟縣城。族長大人那裡,你要替我們明辯才是。”

“顛山走窪!”張君復念着這十分拗口的四個字,反問如玉:“那是什麼意思?”

如玉會意到這京裡來的小里正只怕不懂秦州風俗,一邊掩着自己的衣襟,一邊搖頭道:“我們鄉里的土話兒,里正大人若不懂,就別問了。”

婦人們出門,小包袱裡都會備着件衣服。如玉此時翻開包袱,將所備的粗布斜襟衫子翻起來,整個兒就罩在了白底藍花的衫子上頭。張君見她翻衣服出來,自然也識趣的轉過了身。等她換好了衣服走到他身邊時,見仍是平日那件粗布衫子,心中也有些替她婉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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