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六包藥,遵從湯少交待,我都用了上好的藥材。”
趙良駒面白無鬚的臉上露出了和氣的笑容,和他本人的名字還挺相符的,一臉與人爲善的模樣。
鍾靈接過用牛皮紙包得結結實實,又綁在一起的六包藥,向趙良駒道了聲辛苦就要走。
“趙掌櫃的,我的胸口又疼了,咳,咳,能不能給我用點人蔘?”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卻在鍾靈身邊響起,還帶了幾聲明顯有濁痰的咳嗽。
鍾靈回頭一看,幾乎和對方對上臉,不由嚇了一跳,原來正是那個被衆人嫌棄的老肺癆。
他的臉頰上漲着病態的紅暈,眼神卻別有意味地看着趙良駒。
“快走,姐!”
鍾嶽顯然也嚇了一跳,但看到姐姐離病人這麼近,趕緊扯着她的袖子,要她離遠點。
“人蔘?人蔘這麼貴,哪能次次人蔘啊?”
趙良駒咬着牙根,一陣發狠,此時他臉上的表情卻並不象剛纔看到鍾靈姐弟倆那麼和善了,而是顯得不耐煩和惡狠狠的。
“趙掌櫃的,咱們認識這麼多年,我可是看着你從抓藥的小夥計變成掌櫃的啊,多少也有交情吧!”
不知道是不是鍾靈的錯覺,她聽到老肺癆說到“交情”二字,似乎還加重了讀音,別有深意似的。
但是,最讓鍾靈奇怪的是,這個衆人嫌棄,並且在衆人面前也表現得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肺癆,在趙掌櫃面前,似乎還很拿得住。
雖然趙掌櫃的言語裡明顯帶着不耐煩和驅趕之意,但他仍是不疾不徐,似有所憑恃一般。
“呃,人蔘真的沒有了,最近長白山那裡遇到雪災,路途中斷了,藥店裡也緊缺着呢,要不,我給你多加點參須吧?”
讓鍾靈沒有想到的是,趙掌櫃竟然這麼快就妥協了,放低了聲音低低對老肺癆道。
“姐,看什麼呢,還不快走!”
鍾嶽又扯她的袖子。
鍾靈見趙掌櫃的突然目光灼灼,向自已這邊掃來,頓時也有點不好意思,自已老站在這裡,明顯有聽壁角之疑,只好裝着淡定自然地走開。
但是一回頭,卻發現湯少還在那裡,手指在紙上點點畫畫,真是完全進入了癡迷的書法境界。
天呀,這人還真是個字癡!
鍾靈搖搖頭,也不和他道別,就和鍾嶽出門來了。
鍾靈卻不知道,那湯少在勾勾劃劃之餘,看到桌子角上有一個沾染墨跡了的紙團,便打開一看。
這紙團,卻正是鍾靈方纔用來試筆用的,沒什麼東西好寫,她隨手挑了一首腦子裡記得的詞,卻正是宋代大詩人辛棄疾的《西江月》: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天啊,湯誠一陣驚豔,這,這不會是那位姑娘自已做的詞吧?太令人驚歎了!不管是意境,還是韻律的運用,都老到天成,這詞如果是這位姑娘做的,足以驚豔大夏國了。
鍾靈哪裡知道,自已隨手抄錄的辛棄疾的詞會引起湯誠那麼大的反應,提着藥包出來,她便問鍾嶽:
“小嶽子,那棺材鋪在哪?咱們去瞅瞅?”
“好,在鎮尾,柳橋邊上。”
鍾嶽熟門熟路,帶着疑似頭腦受到重大刺激而變得有些失憶的姐姐,就往鎮尾走去。
“天啊,好漂亮的橋啊!”
鍾靈都有一種衝動,要拿起手機或者數碼相機,把這座高大雄偉的屋蓋式長廊大橋拍下來。
不過,手一摸,纔想起哪還有手機啊,得,看在眼裡,樂在心裡吧,也別想和五大洲四大洋的地球村民們分享了。
這座柳橋,是柳河上全州乃至外州都有名的大橋。
柳橋是閩南一帶罕見的長廊屋蓋式的橋樑,木橋長100米,寬5米,木石混合結構,計有四個橋墩,五個橋孔。
最讓鍾靈眼熱的是,這座大橋的橋墩是由大塊的石頭幹砌而成,不用一絲一毫的鋼筋水泥。鍾靈的前男友,是學建築的,她可是知道象這樣不用水泥堆起來的工藝,何其難哉!
現在正是冬天枯水期,水位降得比較低,透過清澈見底的溪水,能清楚地看見橋墩下面壓着一層松木,這種工藝稱爲“睡木沉基”。整座橋樑的重量就壓在這個水下松木上。這些松木歷經上百年不爛,真是一個奇蹟。
鍾靈站在橋頭,看石碑上打的關於橋的介紹,才知道:
原來這橋的橋墩上是再用巨大的石頭疊壘三層,用來架設大梁。每個橋孔用22根分上下兩層輔設的特大杉木作樑,樑以上部分全部都是木結構,橋面上還蓋有屋頂,就像裝有頂棚的人行天橋一樣,有橋屋26間,木架磚牆、青瓦屋頂。
這座長廊屋蓋樑式橋是根據南方地區雨水很多的特點而設計構築的。木樑橋上造橋屋,既可供遠行的人們藉此歇腳避雨,又有增強橋樑的穩定性,阻止雨水直接滲入導致木樑腐爛的作用,同時,還給山水之間增添了無限詩情畫意。
除了建築特點讓人過目不忘,這座柳橋,還是這附近十里八鄉的仕子進京趕考、或者出洋謀生的商人必經的水陸通道。
到了柳橋,不經水路、便是由這裡接壤的鄰縣安南縣的陸路踏上遠去的謀生征程。
此去經年,也許返鄉時故鄉的人事都已面目全非。
而也正因如此,年年都有外出遊子返鄉,或兩鬢斑白地帶着兒孫,或少年已成暮色,到柳橋上緬懷憶舊,儼然成了一種思鄉的印記。這也讓柳橋的故事更加名震千里。
這後面的事情,是鍾嶽嗑嗑巴巴地告訴鍾靈的,讓她大體知道了柳橋在柳都鎮上的重要歷史地位。
“姐姐,我第一次到鎮上,遠遠看到寬大的柳河,柳河上居然有一間長長的屋子,屋子裡面有人走來走去,我還以爲那些人是被關在屋子裡的呢!”
鍾嶽說起自已第一次初見柳橋的誤會,不由咯咯笑出聲來。
鍾靈擡頭看去,見柳橋上人來車往,的確象是關着人的屋子,難怪小小年紀的鐘嶽會誤會了,不由地也跟着莞爾一笑。
“姐,到了,喏,那就是劉記棺材鋪了!”
鍾嶽又緊走幾步,看到那個招牌,纔對鍾靈道。
鍾靈一看,只見劉記棺材鋪並不大,大約四十多平方米左右,裡面擺着一口還未上漆的柏木棺材,看上去仍然讓人覺得毛瘮瘮的。
但是屋裡有個姑娘卻並不害怕,只見她此時“喵喵”地招呼着,接着竟然掀開棺材蓋,從棺材裡拿出一隻碗,然後把碗放到了地上,一隻大黑貓立即躥過來,低頭酣暢地吃了起來。
那從棺材裡拿出來的,竟然是一碗貓食。看來,竟是把棺材當成了儲存櫃了。
“呃,那個姑娘就是劉楚吧?看着好精明能幹!”
鍾靈對鍾嶽道。
“精明不精明我不知道,這棺材裡放貓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真嚇人!”
鍾嶽吧噠了下嘴,覺得如果姐姐嫁到這裡來的話,也挺瘮人的,不知道自已樂不樂意到姐夫家做客。萬一到時候姐夫一家,從棺材裡端出菜來招待自已,是吃還是不吃呢?
“嗨,那棺材是天然的防護套,蒼蠅小強都進不去,這劉楚真是腦瓜子夠好使的。”
不曾想,鍾靈“誇獎”聲剛落,劉楚又從棺材裡端出兩個菜盆子,這次並不是放到地上,而是放到了店外樹蔭下的一張桌子上,看樣子,竟然是晌午的菜。
鍾靈和鍾嶽目瞪口呆之餘,只聽劉楚對着屋內喊道:
“阿兄,阿母,來吃飯了!”
呃,還真是中午的菜!
一聽劉楚叫屋裡的人,鍾靈怕被未來的夫婿看到了不好意思,趕緊就要拔腳落荒而逃。
“阿楚,你阿爸呢?能不能和他說下,賖我一口雜材棺材,我家阿母昨晚上突然過身了。”
這時,一箇中年男子,急匆匆地小跑着一路趕來,他披麻戴孝,身上的衣服也是縫縫補補,看來家裡經濟並不寬裕。
“邱大叔,我阿爸不在,回村裡辦事了。不過,我們劉記是從來不賖賬的,這點你在街尾住了這麼久也知道。
我們劉記店小利薄,如果這個也來賖,那個也來賖,怕是沒有幾天就要關門倒閉了。
如果我賖給你,那就壞了規矩了,還請劉大叔見諒!”
劉楚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卻把年長的劉大叔噎得一口氣說不出來,脹紅了麪皮,一跺腳,“唉”了一聲,只能怪自已沒本事,老孃死了,連口雜木棺材也買不起。
他急匆匆走開,也無心和劉楚再說好話,顯見知道再說也不成,還不如直接去籌錢更快。
劉楚抿嘴一樂,反正人死肯定是需要棺材的,也不怕這樁生意跑掉。
鍾靈看到眼前這一幕,心裡更是一涼,雖然到現在還未見過劉絮,原主在記憶裡也只留下了劉絮兒時恍惚的畫面,但有這樣“精明能幹”的小姑子,想來就算嫁過去也不是好相處的。
而且,以這個小姑子做生意的頭腦和能力,說話又這麼果決,在劉家地位肯定不低。
象這種小姑子,正是新嫁娘嫁過去最怕的類型。如果相處得好,相得益彰;如果相處不好,恐怕就是禍延自身,家宅不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