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老太太巴巴的看着雲鶯,想得到雲鶯的認同。
雲鶯在自己的身份沒確定前,是不想與更多“外人”打交道的。但別的人她不見也就不見了,至親若還推辭,總感覺太過冷血。
換位思考一下,若她遺失了某位血脈至親,如今她突然被尋回,她急迫欲見的心情,想來和表弟是一樣一樣的。
雲鶯思考一下,到底是答應說,“那就見一見。”
“唉,唉,好,等硯良進了京,我就安排你們見面。禾兒別擔心,你外祖家那邊幾位表兄弟,俱都儒雅斯文,溫潤倜儻,哎呦呦,看我說的什麼話。”
她是想讓孫女放寬心,想說那邊的表兄弟們肯定善解人意,不會看她爲難,可聽聽她說的話,跟撮合他們似的。天可憐見的,硯良兒子都有了,她可沒這心思。
老太太又與雲鶯說了幾句話,這便回去歇着了。
可纔剛在屋裡落了腳,就有下人進來說,榮國公府派人送來一些新鮮菜餚。
如今還在正月裡,天氣冷的很,普通百姓家過冬也就吃個土豆、白菜、豆腐。世家勳貴日過好過,豬牛羊、鹿、熊掌、海鮮這些肯定是不缺的,但要吃口新鮮的綠葉菜,那也不容易。
宣國公府自然是不缺這些東西吃的,因爲宮裡偶爾會賜下,一些交好的權貴也會送來。
京郊有溫泉,像是長公主府的別院裡,就有溫泉池。那池畔種上些菜蔬,冬天也能吃口新鮮的。
長公主是老好人,本身也年齡大了,與京城這些老夫人們來往頗密。走動的勤了,這些菜蔬三不五時總會送來。
再有榮國公府,在京郊也有溫泉別莊,往日也沒少往宣國公府送。
往日送也就送了,收也就收了,此番竟一次送來那麼多,讓人打眼一看就知道,這特意添出來的份量是因爲什麼,就心裡很來氣。
老太太生悶氣,就吩咐孫媳婦,“就說我這幾天想吃肉,不要這些蔬菜了,給他們送回去。”
楊凌嘉努力忍住笑意,“祖母,一些蔬菜罷了,往日裡榮國公府也沒少往府裡送,咱們收下就是。”
再送回去,多打臉,再讓旁人看笑話。
“我不收。我還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他們這是想收買我,好讓我許嫁你妹妹。區區幾筐蔬菜,就想換我一個大好的孫女,這事我不幹。”
楊凌嘉輕笑,“他們又沒明說,咱們只當不知道就是。”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祖母您這樣想,您是老祖宗了,榮國公與公爹交好,勉強也能算是您的子侄。侄兒孝敬給您這個嬸孃的東西,有什麼不能收的?”
“況且,妹妹這幾天食慾不振,每頓飯都吃不了半碗。指不定多幾道新鮮蔬菜,妹妹就樂意多吃些飯食了。”
老太太被說動了,猶豫不決問,“那就收下?”
“收下吧。”
“也行,那就收下。”老太太蹙眉說,“只是,若他們再送些別的過來,就不要收了。我想起他們惦記你妹妹,心裡就憋得慌。”
楊凌嘉這次當真忍不住,就笑出了聲,“保證不收了,絕對不會再讓您心裡不痛快。”
這廂祖孫倆又說了些話,楊凌嘉就去忙了。
她得讓下人將客院再好生收拾收拾,該準備的東西也查看下有無遺漏。
錦州的外祖家與府裡走動的很頻繁。
許是擔心沒了父母照料,下人照顧顧元明顧元熙時會有所疏漏;又或者是擔心,有朝一日顧望塵續娶,兩個孩子會被人嫌棄或算計。
錦州的外祖家,幾乎每月都派人往府裡來。既是看看顧元明和顧元熙的情況,也是聯絡兩個孩子和外祖家的感情。
楊凌嘉絲毫不懷疑,若公爹當真續娶,相公和小叔在府裡日子過的不痛快,外祖家會做通兩人的思想,將兩人帶到錦州去撫養。
好在祖父祖母雖年邁了,爲人卻不糊塗,對兩個孫兒視若珍寶,看護的也很嚴實。如此,外祖家那邊就再沒提過,讓兩個孩子每年去錦州住兩個月的事情。
但停了將孩子帶過去撫養的心思,錦州那邊來京城卻更勤快了。
舅舅們回京述職,指定要過來看一看;舅兄們科考,即便京城有宅子,但大多數時候,也會借住在府上;四時八節更別說,甚至會有舅舅和舅母親自到京送節禮……
外祖家對孩子看重,祖父祖母對待親家也愈發親近。如此,雖說婆母早逝,但兩家卻比之從前更親密了幾分。
楊凌嘉視察一番,並無不妥。
這客院,是專門用來安置錦州外祖家的來人的。下人們也知道輕重,平日裡做事會有所敷衍,這時候卻絕對不敢應付差事。
如此走動一圈,很快就到了中午。
下午顧元明問上官請了假,專門在府中等表弟。
往日裡自然不用他如此慎重,今次不同,有些事情他得提前與表弟說清楚。
顧元明回了府裡,與愛妻一道用了午膳,飯後略作休息,兩人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也不過飲了一盞茶,外邊便響起匆匆的腳步聲,“老夫人,世子爺,親家七公子已經進了城門,往國公府這邊過來了。”
顧元明聞言再不遲疑,與祖母說了一聲,便去了大門口迎接。
不過片刻時間,就聽院子外傳來嘈雜的聲音。老夫人讓楊凌嘉攙扶着她走到門口,果然看見兩個身量相仿的男子相攜而來。
其中一個自然是顧元明,另一個不用說,乃是元明嫡親的表弟楚硯良。
楚硯良的五官外形很是出色,他乃是典型的楚家人長相。眉眼溫潤,氣質清和,着一身雪青色的錦衣,整個人看起來雋秀內斂,就如那窗外的青竹一樣。
老太太看見楚硯良,眉眼都彎成了月牙狀,笑的臉上都是褶子。
這廂楚硯良規矩的見了禮,與老夫人略作寒暄,才似不經意的往屋內掃了掃。
結果自然是,什麼都沒尋見。
楚硯良再難忍住,開口問老夫人,“不知表姐現在何方?”
老太太看了眼顧元明,顧元明與表弟過來這一路,只來得及簡單說了說認親的事情,以及雲鶯要求確證身份一事,別的卻沒來得及提。
此時他就替老夫人開口說,“妹妹額頭上的傷還沒好,現在住在祖母院中的東廂房中養傷。”
楚硯良已經知道雲鶯受傷的經過,但更細節的東西他不知道。雲鶯傷的重不重,會不會留下後遺症,現在恢復情況如何,這些他也當真不清楚。
但他過來,表姐卻至今沒露面,那自然是傷的重了。
楚硯良的面色當即就不好看了,硬撐着纔沒失態,而是彬彬有禮的問老夫人,他可能去見表姐一面。
老夫人自然沒有不允的。
顧元明卻說,“你還是沐浴休息過,等填飽了肚子,再去見禾兒吧。”
楚硯良垂首看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
他風塵僕僕往京城來,一天恨不能趕路十二個時辰。路上風餐露宿,人險些凍出個好歹。
他的衣裳褶皺不成樣子,容貌想來也好不到那裡去。
這太失態了。
第一次見表姐,怎麼能是這副模樣呢?
楚硯良緩緩吐出一口氣,這才應下顧元明的話,看向楊凌嘉說,“又要勞煩表嫂了。”
楊凌嘉忙說,“都是自家人,說什麼勞煩不勞煩的,表弟以後可不要這麼客氣了。”
如此又說了幾句,顧元明就帶着楚硯良回客院沐浴修整去了。
這邊的動靜自然瞞不住雲鶯。
事實上,都不等丫鬟們過來與她分說,老夫人打發走幾個小輩後,就又來了雲鶯這裡。
老夫人說,“你外祖那邊的幾個表兄弟,都是極好的人才。這些年來,他們輪番到京城參加春闈,多有斬獲。”
只是楚家人留京的少,考中後都外放做官去了。唯獨留京的那個,和楚家是出了五服的關係,想來就是這人,將禾兒的消息遞給了楚家。
老夫人又說此番過來的楚硯良。
“也是一表人才,看着很是穩重端方。”
尋遍楚家,也只有這一個表弟與雲鶯年紀最相近。
兩人雖說是表姐弟關係,但年齡相差不過一個月。
楚硯良今年也才十八,正是讀書的大好時候,按說不該成親這麼早。可楚硯良不僅成親了,甚至年前連兒子都抱上了。
這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雲鶯看着老夫人,巴巴的問,“是什麼原因呢?”
雲鶯這麼問,倒不是說她對這事兒有多好奇。純粹是她從老夫人眼中,看出了諸如“可惜了”的情緒。
不出意外的話,老夫人指定是在可惜,楚硯良怎麼就成親了呢?若是沒成親,他年齡與雲鶯相似,又還算出息,兩人嫡親的表姐弟,雲鶯嫁到外祖家去,再是不用擔心她會受委屈。
表姐弟成親什麼的,雲鶯想想就惡寒。
她就趕緊轉移老夫人的注意力,可別打楚硯良的主意了,人家妻兒雙全了。
老夫人果然顧不上可惜了,而是接着說,“硯良有一門娃娃親,是你外祖父給定下的。”
其實那門親原本不是定給硯良的,而是定給硯良的兄長的。但他兄長沒養過三歲,夭折了,這親事就落到了楚硯良頭上。
如此,也能理解,在大多數男丁加冠才成親的年紀,楚硯良爲何早早就成了親。那是因爲女方比他大了四歲,且當時家中父親去逝了。
這是重孝,要守三年。
女方當時年齡都快二十了,若是出了孝,二十三歲,那真是名副其實的老姑娘了。
沒辦法,兩人只能在熱孝中成了親。
真是可惜了,若是還沒成親……
若是還沒成親,那兩人也是定了親的關係,總不能讓她好好的孫女,去搶別人的未婚夫吧?
天下又不是沒有好男人了,作甚搶別人的男人?
她孫女這麼好的人才,值得最好的。
老夫人絮絮叨叨的時候,雲鶯的心神漸漸鬆懈下來。
她因爲今天要見外人,一直提着神,精神自始至終沒有鬆懈過。
此時在老夫人的碎碎念中,雲鶯只感覺身體一點點輕盈起來。
她漸漸感覺倦怠,眼睛不受控制的閉上,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
老夫人第一時間注意到這些,心軟極了。
她伸出手來,想摸摸孫女白皙瑩潤的面頰,但想想還是算了。
再把孩子鬧醒了。
但只這麼看着,心依舊軟的一塌糊塗。
老夫人再一次遺憾,若是禾兒自小就在她身邊長大,那該多好啊。
老夫人又坐了一會兒,就回花廳去了。
這廂楚硯良仔細收拾過,又用了一頓豐盛的午膳,便打起精神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可他到的時候,雲鶯才睡着沒多久。
按理不好慢待了客人,老夫人是要將雲鶯喊起來的。
可老夫人不願意,楚硯良也心疼表姐命運坎坷,就體貼的說,“別喊表姐起來了,讓她多睡會兒。我先陪您說說話,我過來時,父母都提醒我,讓我代他們給您問個安。”
兩人聊起往昔。
去年冬天楚家老太爺犯了一次腿疾,疼得下不了牀。
許是年紀大了,許是身體真的不好了,老太爺睡眠愈發少。即便睡着,也會頻繁夜夢。
楚硯良說,“祖父多次夢見祖母,說是祖母來接他了。”
老夫人忙道,“這是胡說呢。你祖父最是精通養生,身體也結實,且得活到五世同堂。”
楚硯良笑一笑,這是好聽話,可事實並非如此。
祖父確實擅長養生,但那是祖母未去逝前。
接連遭受喪女喪妻之痛,祖父精神萎靡,人受了非常大的打擊。
若非惦記着兩個表兄,祖父許是早就隨了祖母去了。
可惦記着兩個表兄當時年紀還小,楚家也沒有能真正撐起門戶的英才,祖父硬是咬着牙撐了過來。
可最近,祖父越來越頻繁的夢見祖母,偶爾還在夢中流淚,說是看見姑母了,他說自己大限已到。
可家人都覺得,他指定是想起過世的妻女了。
如今表姐尋到,倒確實是好事一樁。
許是找回了表姐,能讓祖父提起心勁兒,再好好活上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