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把這傢伙的屍體移開,第二隊隨我進去。”墨恣拔出了插在銘鐵胸口上的長劍,對他的手下吩咐着。
幾個士兵跑過去,試圖搬開銘鐵的屍體。
身上帶着無數的傷口,血污染了滿身,胸前被刀刺穿的豁口上皮肉可怖地翻卷着,但是儘管如此,銘鐵的身軀卻沒有倒下,而是半跪着,已經失去了焦點的眼睛瞪大着看着天上。
幾個士兵急急忙忙地走過去,試圖把銘鐵的屍體搬到一旁。而前面率先走進祭壇深處的第一隊人,此刻已經看不到身影了。
墨恣把佩劍收入劍鞘,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於是對手下的士兵們呵斥道:“動作快一點!第二隊第三隊,全部進去搜。”
又一隊士兵開始往祭壇裡涌去,突然,有個目力好的士兵喊道:“祭壇深處似乎有閃光?”
“確實有閃光!”有幾個士兵也迴應道。
“什麼?”墨恣疑惑地問。而方纔一直沒有說話的赤剎也走上前,兩人面面相覷。
就在此時,祭壇的深處陡然一亮,像是憑空裂開了一道閃電一般,銀色的光芒忽然充斥了整個火之祭壇,之後繼續擴大,把許多站在祭壇外面的士兵都籠罩在內。正準備走進祭壇的衆士兵尚未反應過來,就齊齊地被淹沒在亮光之中……
墨恣和赤剎被這突如其來的亮光驚呆了,都用手臂擋着眼睛,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光芒在一陣大盛之後轉暗,露出了原先被吞噬的士兵們,這些士兵此刻全都像被拔去了插線的木偶,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然後,首先是他們手上的刀劍全部同時碎裂,化成了斎粉。接着,一線線細密的白光從士兵們的身體裡透出來,越來越多,最後,所有的士兵的身體都在那些透體而出的白光之中慢慢破碎,消失不見。
連一滴血,一點碎片都沒有留下。
看到這詭異的景象,即使是沉穩如墨恣,也不由得呆若木雞———想來已經進入祭壇內的那一些士兵,也已經是這樣的結果了。
“後退!所有人後退!”赤剎首先反應過來,大聲對剩下的士兵們下了命令,自己也退出了好幾步遠。
亮光散去,祭壇的深處有一個身影慢慢地顯現,在衆人的目光中,那個他們想尋找的目標慢慢地從祭壇之中走出來,手中握着一把劍……
那把劍通體呈藍黑色,比普通的劍稍厚,不像是用精鐵打造,反而像是某種寶石製成。此刻,它在凌星的手中微微地顫動着,有一些細微的銀光呼之欲出。
墨恣心中一驚,“他居然真的拿到了那把寶劍?難道剛剛那些殺人的白光……就是這把劍的力量?”
所有剩下的士兵刀劍出鞘,緊緊地盯着從祭壇裡慢慢走出來的少年,握劍的手卻都在微微顫抖。這個少年身上帶着一種難以名狀的壓迫力,他每向前走一步,所有人的心臟便是一陣顫動。
然而從祭壇裡走出來的少年卻沒有去管那些刀劍森然的士兵,而是看了看跌坐在地上一臉悲憤的落璇,之後又順着落璇的目光,看到了那一具半跪在地上的,冰冷的軀體。
他走到銘鐵的前面,單膝跪下,扶住了地上那個遍身傷痕的戰士的。
銘鐵,我來遲了……
被扶住之後,那具軀體終於一軟,倒在了凌星的懷裡,而一雙已經渙散的眼睛卻依然睜着沒有闔上。
保持着半跪的姿勢,凌星抱着屍體安靜地呆了許久,他低着頭,長髮耷拉下來遮住了臉龐,看不清他的臉上是什麼表情,而彷彿是和主人的心靈相通,無塵劍安靜地漂浮在他的身側,光芒內斂,剛剛凌厲的鋒芒此刻已經變成了一種冷冷的銀光。
少將。如果去取那一把劍,一定會死,你還會去麼?———銘鐵,原來你當時的那句話,是這樣的意思。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對不對?你不願說,因爲你知道,我們都會死。
銘鐵,你還放不下什麼嗎?以後,你的願望,你父親的願望,我會替你一併承擔……
整個火之祭壇此刻如此地安靜,周圍刀劍已然出鞘了許久的上百個士兵竟無人敢上前,而他們的頭領墨恣,此時也只是按劍而立,一副猶豫不決的表情,雖說己方人數還是佔優的,可是凌星當日在戰場上的表現他們是有目共睹的,激怒了這個殺神已是相當危險的事情,何況,現在的他,身邊還有一把深不可測的上古神器———無塵。
一方不想動,一方不敢動,一個人和上百個人就這樣奇怪地對峙着,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許久,凌星終於放下了銘鐵的屍體,轉而向落璇走去,俯下身來把手按在落璇的肩上。
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息遊遍了她的全身,落璇的身體慢慢地變得柔軟而舒展,她擡眼看着這個認識還不到一天的少年。
依然是那一張年輕而乾淨的臉,可是從祭壇裡出來之後,他的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已經改變了。
身體可以活動之後,落璇本能地往前一傾,靠到了凌星的胸前。
這樣的反應,讓落璇自己也覺得奇怪,她和凌星銘鐵都算不上熟悉,但是剛剛看到銘鐵被殺害的一幕依然讓她如此觸目驚心。而那一切發生的時候她卻只能在一旁看着無能爲力。她原以爲自己從小刻苦修習魔法,已經足夠強大了。可是當她真正看到如此殘酷的殺戮時,她心中的脆弱終於表露無疑。
所以在身體終於可以活動的時候,她本能的反應竟然是撲倒在凌星的懷裡,彷彿在眼前這個萍水相逢的少年才讓她覺得安全可以依靠。
凌星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拍了拍落璇的後背。這樣的一個動作,讓落璇全身像是浸透了冷水一般,深深地顫抖了一下。
他好像……變了。
初識的時候那種親切的感覺已經蕩然無存,從一開始落璇就發現,現在的凌星身上帶着一股僵硬冰冷的氣息,只要靠近他,就能感覺到一股很深的壓迫感。
從火之祭壇裡走出來後,凌星的手中除了多出來一來劍,似乎還多出來了另外一些東西,說不清,道不明。
“不要害怕,交給我吧。”凌星對落璇微笑了一下,說。
少年終於緩緩地站起身,右手輕輕握住漂浮在他身旁的無塵劍,轉過身來面對着眼前的敵人。
無塵劍一接觸到主人的手,光芒愈盛,彷彿有了生命一樣,發出陣陣嗡鳴。那些光芒像是有形的實體一般,每一絲每一縷都如同冰冷的刀鋒,隨時會將生命吞噬。
可是劍的主人臉上的表情卻是一片水波不興的平靜。只是,平靜得反而讓人毛骨悚然……
包括墨恣和赤剎在內的所有人不禁又後退了幾步,手心沁出冷冷的汗。他們看到凌星兀自地擡頭看着星河斑斕的夜空,低低地說:
“父親、母親、銘鐵,你們……在看着嗎?”
【二】
“銘鐵他……是你們殺的吧?”仗劍而立的少將終於把眼光落到了眼前規模龐大的追兵上,這一問,不帶一點怒意,卻讓所有人的身體莫名地開始不聽指揮。
沒有人敢回答,身經百戰殺人無數的赤剎不敢,沉靜決斷心思縝密的墨恣也不敢。那一人一劍帶給他們的強烈的壓迫感讓他們連說話都變得困難。看着凌星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走去,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爲什麼不回答?”少將走到呆若木雞的追兵們前面,手中的無塵緩緩舉起,向着右邊的方向輕輕地一揮,“是你們嗎?”
隨着這一揮,銀光噴薄而出,幾十條虛幻的劍影從無塵的劍身上分離,旋轉着向前飛去,密如飛蝗。劍影所到之處,人如割草一般地倒下。
這一揮,帶走了幾十條生命。
“還是你們?”又是一揮,一樣的銀色劍影,一樣千篇一律的慘叫,又有許多人割草一般地倒下,而手持着無塵劍的凌星少將,卻依然是面無表情。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人數似乎並不是什麼優勢,死亡的恐懼深深地碾壓着剩下的人的心臟。
最後,尖嘯的寶劍對準了爲數不多的還活着的人,“爲什麼,不說話?”
衆人的恐懼已經到達了極點,只是他們卻不知,這無塵劍的力量,凌星所使用的只是一成而已。
無塵劍在主人的手中興奮地嗡鳴着,凌星看着衆人,幽藍色的眼珠猶如一潭水波不興的清水,又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
所有的士兵終於完全崩潰了,盡皆匍匐在地,抱着頭不敢再看這個可怕的少年。
赤剎丟下了刀,五體投地地着向凌星爬去,嘴裡嚷着饒命。“少將……我是奉王爺之命來追殺你的……都、都是墨恣少爺的安排……饒了我吧……”兩米高的巨大身軀在凌星的腳下縮成了一團,滑稽而怪誕。
唯一沒有跪下去的是墨恣,他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堆起了一個有些扭曲的笑容,說:“凌星少將,我們談一談,怎樣?”
“談一談?”凌星側着頭,若有所思地問。
墨恣看到凌星有所鬆懈,心中大喜過望,迅速的說道:“是的,不如我們和你……呃……”
可是,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而且,永遠都再也沒有能說下去。
一道凝固的銀光準確地穿透了墨恣的身體,把他生生地釘在原地,也把沒有說完的話釘在了口中。而銀光的來源,正是凌星手中那把興奮地顫動着的無塵劍。
凌星往前跨了一步,把臉湊近墨恣,一字一句,“都是要死的,還談什麼?”
帶着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墨恣的屍體筆直地倒了下去,引起了匍匐在地的士兵們一陣恐懼的驚呼,求饒的聲音接連響起。
凌星嫌惡地看着所有人,淡淡地開口了,藍色的眼睛裡閃着冷漠的光。
“求饒,你們配麼?”
在許多絕望的喊叫聲中,無塵劍再一次被緩緩地舉起……
“劍指天下,掃清乾坤……”銀色的光芒洶涌而出,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晝,無窮無盡的光明之中,那個少年的身影宛如神詆,卻更似邪魔……
銘鐵的心願,父母的心願,大家的心願,就從你們這些人開始吧……
光芒肆虐了良久,直到一切都歸爲一片寂靜,仗劍的少年地站在原地,他周圍的地面是一片空茫,活人,死人,以及所有的草木都化爲灰燼,消散在空氣之中。
唯有無塵劍的嗡鳴更加強烈,在黑暗的夜色裡孤獨地迴響。
凌星木然地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劍,嘆了口氣,“無塵,你在高興什麼?”
這一天,是整個精靈族的歷史上一個最大的轉折,也是最難以評說的一筆。上古神器———無塵,那把據說可以拯救蒼生的神劍終於在這一天破開封印,被命運之子掌握在手中,然而第一次染上的,卻是自己族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