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是誰?我是把你們三個養大成人的長老阿。”長老露出了一副微微驚訝的表情。
“夠了!我再問你一遍……做了這麼多事情,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長老止住了笑,他淡淡地看着凌星,“你在懷疑我麼?”
“從一開始,我們都太相信你了……長老,是我一直都疏忽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你那麼地值得懷疑。”凌星咬着嘴脣,說。
長老突然又“呵呵”的笑起來,他用寬容,甚至鼓勵的眼光看着凌星,“孩子,你懷疑我什麼?”
“第一,昨日進攻王城的那些幽兵,是不是你召喚的?”
“怎麼可能是我呢?昨日,我在你身邊。”長老再度作出驚訝的表情。
“是麼?‘幽兵’是精靈族最複雜最強大的召喚術之一,做一次這樣大規模的召喚,除了必須有足夠的靈力和足夠的屍體之外,還需要至少幾日的儀式準備,可對?”
“是的。”長老微笑着,一點慍怒的神情都沒有。
“所以,縱觀整個王城,能夠做到這些的,除了熾風,更加有可能性的,是你!我知道熾風根本不可能召喚那些東西,那些魔物出現的時候,他正在靈塔上和蒼遼戰鬥,他就算再強也不可能一邊戰鬥一邊使用召喚術,更何況,他根本沒有那麼強……長老,你是我們的老師,你在魔法方面的造詣有多強,我很清楚……你前幾天外出不在王城,想必,是去準備這個召喚術了吧?”凌星不急不緩地說着,眼睛裡有刻骨的寒冷。
長老不置可否,笑了笑說:“孩子,就因爲這一點,你就懷疑我?召喚那些魔物,不可以是王城外的其他人麼?”
“不。”凌星繼續說,“召喚術需要一個控制者,控制者不可能離開召喚物太遠的距離。而且,施術者和召喚物的距離越近,召喚物的力量和靈活性就越強……我從昨天就一直懷疑,爲什麼後來我帶人要去靈塔的時候,那些幽兵忽然變強了那麼多,況且,那附近根本沒有別的人……我一直不願懷疑到你身上去,但是,原因其實很簡單啊……當時,你剛好很巧合地出現了,不是麼?”
長老睜着睿智的眼睛,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以爲你是來幫我……但是,沒想到,是你控制着那些魔物進攻王城……那些倒下的士兵,都是我們自己的族人啊。”手握弓箭的少年說着,語氣慢慢變得激動,“長老,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熾風會有那樣的舉動?你那麼做,是在拖延時間……你是要阻止我上靈塔去救他們,對嗎?”
最後,凌星眼裡漾着無可抑制的悲哀,一錘定音地問:“你是不是很希望熾風死?”
這一次,長老連搖頭都沒有,反而鼓勵一般地問:“還有呢?”
“第二,剛剛,我和蒼遼打鬥的時候,你可就在靈塔下面?”凌星極力平息着情緒,繼續說。
“是的。”
“你爲什麼不上來阻止我們?你是教授我們的老師,對於你來說,戰鬥時產生的靈力波動你應該是很容易就感覺得到的吧。不要說靈力波動,那樣激烈的戰鬥,我不相信什麼都沒有傳到靈塔下面,侍衛隊呢?青廉呢?你呢?爲什麼……爲什麼沒有人來阻止我們!?”凌星說着這些話的時候,心裡的悔意又一次潮水般的涌來———如果有人來阻止他們,或許蒼遼就不會死去了,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他頓了頓,又說:“你沒有上來我不奇怪,但是,你對塔下面警戒着的侍衛隊做了什麼?他們哪去了?”
長老笑而不語。
凌星低頭看了看蒼遼,他的屍體已經僵硬,蒼白的臉上掛着一抹微笑。凌星閉上了眼睛,慢慢地說:“蒼遼是爲了我而犧牲的,他肯定是覺得,我最親近的他和熾風都死了,我就不用死……到底你爲什麼要讓他知道那些關於無塵的事!?”
他強壓了一下怒氣,又說:“我現在慢慢明白熾風爲什麼會死,明白蒼遼爲什麼會爲了我而犧牲……一切,都是你吧?熾風和蒼遼在靈塔上戰鬥的時候,你阻止我去救他。熾風死後,你故意告訴蒼遼有關無塵的那個詛咒,你根本就是在極力促使着這些悲劇發生,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
凌星說完,定定地看着長老,等待着他的回答。
長老卻只是搖頭,“蒼遼熾風和你一樣,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況且,他們做什麼都是遵照自己的意願,怎麼可以說是因爲我的促使呢?”
“未必。”凌星哼了一聲,“第三個問題,你和無塵劍之間,究竟有何聯繫?”
“作爲長老,對我們一族封印的聖劍,自然是瞭解得多些。”長老從容地回答。
“瞭解得未免太多了。”凌星打斷他。
“無塵的劍靈早已向我說明過———只有持劍者能知道那個詛咒的內容,即使在作出選擇時選擇了不拔劍,也不可以將關於無塵的事轉述他人,否則,將會暴斃而亡。”凌星一字一字,極爲清晰地說,“而你,你不可能是持劍者,更不可能是前任的持劍者,可是,你竟然知道所有的事。並且,你把這個秘密告訴給蒼遼,你應該早就已經死了。可你沒有,爲什麼?”
“還有,在青冥河畔,你用凝影術出現在我面前時,宵離忽然陷入了沉睡,另外,我還感覺到無塵的顫動中所帶着的恐懼感。回到王城之後,這種恐懼感更是每時每刻都附着在無塵上,無塵的劍靈宵離說,有一股力量一直在壓制着無塵和他,我想,那股力量是來自於你吧?”
“還有,昨天我和幽兵作戰的時候,無塵劍的威力總是時強時弱,到關鍵時刻,更是像完全失去了力量一般———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
長老一時沉默。
深深的哀傷擴散在空氣中,凌星閉起眼睛,說:“我一直以爲,這個蒼茫世間總是一些東西是我可以毫無保留地相信的,比如,從小把我們養大的你……蒼遼死了,熾風死了,我一直都那麼相信的你,竟然是我最不該相信的人。”
長老和凌星對視了許久,最後他開口,“你不夠明白,你只是在猜而已。”
凌星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我確實是在猜,那麼……我斗膽再猜一次,你,和我,我們是不是在西荒的時候見過面?你,是不是就是‘那個人’。”
長老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不是得意,而是一種如釋重負,“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亂,但是在遭受如此大的打擊之後,還可以冷靜的思考,你讓我感到很欣慰。凌星,已經不需要瞞你了。”
聽了長老的話,凌星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訝,依然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長老緩緩地開口:“這所有的一切會發生,都是因爲你的存在,因爲你有着藍色的眼睛,是精靈族命中註定的救世主。你們三個都是有極高的天賦的孩子,熾**着火精靈的血液,蒼遼是皇室血脈,但是,真正能夠擊敗魔族,拯救精靈族,不,是拯救整個大陸的人,只有你———凌星。”
“所以呢?”
“所以無塵劍的主人也非你莫屬。我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有一天你會與無塵劍相逢……那一次,你跪在我面前說,你想要去取劍,我就知道,無可更改的宿命,終於是開始了……我從那天起,就在計劃着如何讓你真正成爲無塵劍的主人。而成爲持劍者所要滿足的條件你是知道的。必須讓所有對於你來說重要的人死去。”
“就因爲這樣,所以在那天開始,你就在想着讓熾風和蒼遼爲我去死嗎?”凌星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說。
“是的。”長老的語氣依然平靜,“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我知道熾風會爲了幫他哥哥而故意叛變,我也知道他們之間會有一戰,蒼遼會把熾風殺死。然後你會去找蒼遼,蒼遼會爲了讓你活下去而犧牲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着我預想中的軌跡在進行着……我所要做的,不過就是順應這樣的宿命,爲你們創造條件而已。”
真相正張牙舞爪地填進凌星的腦子裡,凌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長老停止了述說,溫和地等待着凌星的迴應。
許久,凌星睜開眼,看了看頭頂的天空,天空不知何時已經飄來了幾朵烏雲,呈現着一片摻着灰的冰藍色,和他的眼睛一樣。他看着天空,不知道在向誰詢問,“爲什麼……活下來的是我?”
長老向凌星伸出了手,“孩子……這是你無法更改的宿命,就像蒼遼和熾風的死一樣,人的命運,就像星辰一般,每時每刻都會按照它的軌跡運行着,這是誰都無法更改的……你也好,即使是我也好,我們都不過是宿命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別拿這些東西來糊弄我!”凌星再次拉緊弓弦,憤怒地打斷他,“什麼宿命……因爲宿命,你就可以讓你從小養大的兩個孩子去死,因爲宿命,我就可以當做他們本來就該死,然後心安理得地繼續生活下去麼?”
長老望着歇斯底里的凌星,說:“他們已經死了,無可挽回,但是你會活下去。”
“不對!不是這樣的!”凌星忽然想起什麼,爭辯道,“我從小在‘月光之井’裡看過我的未來,我當時什麼都沒有看見,我……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啊!”
“是嗎?你確定,你當時什麼都沒有看到嗎?”
凌星極力地回憶着,忽然,他心裡一驚:“不……難道,當時我看見的不是水中的倒影,而是……”
是的,此刻凌星終於記起來了,當時在月光之井光芒消失的最後一瞬,他確實在井中看見了自己的樣子。他當時和其他三個人一起確認了一番,以爲是月光之井失效之後,他投在井中的倒影。然而不是的,月光之井完全失效之後,投在井中的除了他們的倒影,還有他們背後的月亮。但是,凌星現在終於記起來了,在那個時候,在他往井裡看自己的“未來”的時候,那個水中的自己身後並沒有月亮!
並不是倒影啊……原來當時那口井中反映出來的“未來”,就是他自己。
“記起來了嗎?”長老微笑,“你知道嗎?從第一個持劍者到現在,無塵劍已經有過許多個主人了,比如宵離,然而,從來都沒有一個持劍者像你一樣得到了無塵的所有力量……那個劍靈的話你還記得吧?只要所有對你重要的人都死去,你便可以得到無塵劍所有的力量,不是一成,而是十成。”
在凌星的驚愕中,長老繼續說:“你應該早就察覺了吧?這把無塵,並不是什麼精靈族的寶物……事實上,它在這片大陸出現時便一同存在的。”
老人說着,眼睛裡竟然堆滿了奇異的光亮。“那個時代,沒有植物,沒有動物,沒有所有的種族,只有創世的神,和這把劍……你知道嗎?你得到了這把劍,就得到了可以和神媲美的力量,它可以毀天滅地,也可以拯救衆生……所以,在得到了這把劍之後,你便是一個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人。”
“所以……”凌星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
“所以那一口井告訴你的是———你的未來,你的命運,便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你的未來,便是你自己。”
凌星偏過頭去,看着懸停在自己身邊的無塵劍,那把劍裡,竟然蘊含了可以與神抗衡的力量———他如今已經成了這片大陸上最強的人,可是他的眼睛裡沒有一絲興奮。
他的手在顫抖,幾乎無法拉住弓弦,最終,凌星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長老,你究竟是不是‘那個人’?”
長老笑了起來,“是的……你前面的推斷全部都是正確的———你在那個密室裡聽過的聲音,還有在在西荒救過你的,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