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舞女被悉數賞賜了下去,邵勳一個沒留。
不光趙瑋這批人,先前第一批的黑矟左營立功將校十餘人亦有賞賜。
邵勳就是要讓所有武人知道,你敢冒賊人鋒矢,身中數創,依然腳不旋踵,我就敢給你厚賞,官位、美人、錢財、食邑乃至太學、國子學入學名額、門蔭入仕資格,都在賞賜範圍之內。
做一次爆種的男人,豁出性命去拼,什麼都有了。
哪怕前一刻還窮得掉渣,被人看不起,下一刻就有可能穿着官袍,拉着財貨,摟着美人衣錦還鄉。
當父母親人露出驚喜的表情,當鄰居鄉黨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當地方上的富戶、大族上門與你攀交情,談笑風生的時候,那種正向的情緒價值是難以想象的。
世人千千萬,總有不怕死的好男兒前赴後繼,續立新功,這就是戰鬥力的源泉。
怕就怕有人覺得這些出身寒微之人不配得賞,堵塞上升通道,那樣的話,戰鬥力墮落起來也是很快的。對普通將士而言,可能也就劫掠能讓他們提起點興趣了——劫掠不了敵人,還劫掠不了自家百姓嗎?
三月初七,邵勳在驪山接見了西行的府兵將士,大酺全軍一頓之後,又完全隨機地挑選了一位名叫王威的左神武衛府兵軍士,詢問其情況,並讓秘書郎王羲之在一旁記錄。
得知他家去年收了約三百斛粟,家裡另外四口人吃了九十餘斛,他因爲練武,一個人全年吃了三十斛,去掉種子,一年還盈餘百多斛。
糧食之外收了七八匹絹帛、十餘匹麻布,此番都帶上了,打算路上買吃食。
邵勳替他算了算,如果按兩三個月腳程,考慮到關西糧價有所上浮,等走到集結地武威時,這些絹布差不多剛剛夠他和部曲兩人吃飯。
當然,這幾千裡地還是有一部分過所能讓軍士們歇腳食宿的,就是不多而已,但終究能減少一點開支,讓他們路上有些餘裕。
而出門之時,他們包裡也準備一些幹餅、肉脯、醬菜之類的吃食,以供在買不到飯的地方應急。
這就是府兵,自備器械,以及趕到集結地之前所需的乾糧。
出征一次,就把去年攢下的八匹絹、十幾匹麻布全花掉了,僅僅只是吃飯而已。
不過算過之後,邵勳發現他們的家庭還能支持,便放下了心。
這些其實都是小開支,畢竟即便在家也是要吃飯的,就是吃得少而已,真正的大開支是吃敗仗。
放他們離去之後,邵勳令王羲之將問對記錄整理存檔。
三月初十,邵勳又巡視雍州諸郡,督促他們加緊轉運資糧,期間收到了三子念柳從高昌送來的信。
這次來的還是李兆。
今年年初,他的從兄李顒請辭靈洲令之職,要重回趙王府,讓邵勳十分欣賞直接任命他爲新設立的伊吾郡太守。這會其人應在江夏,據說留二子在老家,自攜妻妾及二子西行高昌,定居於彼處。
李兆來回奔走,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不過精神頭卻很不錯,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殿下於高昌鑄銀幣,首批二萬枚,佈告各處,令官民限期換新錢。截至正月底已換得雜碎銀、域外錢幣千餘兩。”
“不錯。”邵勳點頭道:“念柳準備花多少時日停換舊錢?”
“最晚到今年年底。”李兆說道:“臣出發前,舍人慕容恪領兵巡視街面,抓獲了三名擅毀龜幣之人。”
“怎麼毀的?”邵勳問道。
“買賣時差點錢,便將龜幣一剪爲二,官府直接將其鎖拿,杖十。”
“念柳這個機靈勁是真不錯。”邵勳忍不住讚道。
當然,他很清楚,高昌這種地方人都聚在少數幾個地方,買賣的場所更是十分單一,比較好管理。如果換成大梁朝,那就比較麻煩了。
“銅錢鑄了嗎?”邵勳又問道。
“已新鑄五千餘貫。”
“慢慢來吧。”邵勳說道:“金滿、蒲類二鎮戍兵,還需時日招募。三月間會發一批,計一千四百人。”
李兆聽了有些失望。
這都多久了,才招募了千四百人,真的太慢了。
“陛下,其實——”李兆看了邵勳一眼,猶豫道。
“但講無妨。”
“其實只要身強體壯,不聾不瞎就行。不必一定要在府兵、禁軍子弟中找尋,民戶也是可以的。”李兆說道:“到高昌後,自有人教導其如何操練。”
邵勳沉默了一會,道:“可。”
李兆的意思是放寬條件,是人都要,不必侷限在有一定武藝基礎的兵家子上面,以儘快招募滿人手。
“車師後國可有異動?”邵勳問道。
“去歲王師大展神威,其國上下震怖,當不敢造次。”李兆說道:“入夏後,殿下會率軍北巡金滿、蒲類二鎮,有薛家勁兵在側,斷然無事。”
“薛家軍不錯。”邵勳點評了一句。
李兆聽完更放心了。天子是老武夫,眼光一流,他都說汾陰薛氏的厲害,那就是真厲害。
“先好好屯墾。”邵勳說道:“待金滿、蒲類二鎮站穩腳跟後,朕會爲念柳在車師後國營建城池,以爲夏宮。”
李兆聽了大喜,道:“臣代主公謝陛下隆恩。”
邵勳擺了擺手,道:“好生做事。自今日起,諸色流放犯人盡數發往高昌。”
送走李兆後,邵勳看着案几上留下的一袋種子,笑了笑。
此物後世名鷹嘴豆,唐末傳入中國西北,名“回鶻豆”。
其實鷹嘴豆與西瓜一樣,都是回鶻人從西域傳入中原的,只不過一開始不流行,僅限於西北地界,五代時慢慢散播開來——遼國的西瓜就得自党項或回鶻,後晉人胡嶠曾在遼國吃過西瓜,因味道甜美,“大如中國冬瓜而味甘”,很快就流行了開來。
當天晚上,邵勳檄調義從軍及三都護府的橫衝、黃甲、帳前三營至朔州集結,五月西行,接替鄭隆部剩餘兵馬回返。
這支規模在一萬三千人的部隊將主要駐守在車師後國境內,一邊放牧,一邊警巡,算是爲念柳保駕護航了——順便練下兵,畢竟義從軍的駐地黎陽深處腹地,平日裡很難感受到戰場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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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邵勳返回了長安,得知北宮純去世,令太常博士擬定諡號,賜冥器若干。
對他的離開,邵勳有些感慨。
他永遠記得洛陽屢次三番危急的時候,張軌派兵入援的事情。
那個時候各路諸侯軍隊的戰鬥力是真的爛啊,爛到沒眼看。如果讓此時的大梁禁軍穿越到三四十年前,保管大殺四方,橫推天下。
那是屬於涼州大馬的年代,百餘勇士突陣,就能打得王彌的農民軍崩潰。
千名驍勇之士,就能讓匈奴人仰馬翻——說實話,那會劉漢也就只能欺負欺負司馬晉,連拓跋鮮卑都能幹挺他們。
但中原就是中原,長期戰亂之後,自有豪傑脫穎而出。
前有曹孟德,把初時對陣黃巾軍還畏畏縮縮的烏合之衆,一步步帶成白狼山之戰時大破烏桓的強兵勁卒。
後有——呃,朱全忠,西破關中李茂貞,北打沙陀李鴉兒,再把河北三鎮幹得鬼哭狼嚎。
他邵全忠也不差就是了,以河南籍將士爲主的禁軍橫掃四方,一統天下。不然的話,後宮中哪來那麼多皇后貴婦?充話費送也送不了這麼多啊。
北宮純可惜在回涼州了。
不然的話,以當年邵勳刻意結交他的熱情,這會地位不會比李重差。
當然,這或許也和後面關東兵戰鬥力與日俱增,漸漸對涼州兵祛魅了有關。練出來了發現涼州大馬也就那樣。
收回思緒後,邵勳親自手擬詔書,以御史大夫山遐爲徐州刺史、都督,重點修治塘陂,若有餘力,則疏浚下邳通往汴梁的水道。
寫這份詔書時,諸葛文豹就在一旁,眨巴着眼睛看着。
當最後一個字落筆後,她似乎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邵勳看得有些好笑,同時也覺得自己最近似乎有些過於寵愛諸葛文豹了,小姑娘自己也沒數,什麼都看,什麼都問,明明已經不是女官了。
不過在看到她略有些稚氣的面龐以及高高隆起的小腹後,邵勳又不想說什麼了,更有些心虛——諸葛文豹經常和年紀相仿的公主們一起玩,形同閨蜜,讓邵勳總有些罪惡感。
“你父還得在長安再擔一陣子。”邵勳捏了捏她的臉,說道:“待西域事罷,便可入朝了。”
“西域還要打嗎?”諸葛文豹問道。
“你不是看過麼?”邵勳笑問道。
諸葛文豹連忙說道:“陛下你讓我讀的。”
邵勳無言以對。確實,還是他摟着諸葛文彪的時候讓文豹讀的,也就沒御史敢來觸他黴頭,不然一個後宮干政是跑不了的。以後爲了保護她們姐妹,這些事情還是少做爲妙。
“楊勤大敗疏勒一次,其國主膽寒,請降。”邵勳說道:“不過,戰事雖畢,尚需鎮撫一段時日”
楊勤率軍攻疏勒之事發生在二月下旬,原因很複雜。
其中有南路軍李柏劫掠的原因,也有疏勒本身就不情不願投降的因素,聽聞其暗中聯絡大宛,似有所圖,楊勤便不再等了,趁着大雪封山,大宛兵過不來,率軍南下,先敗疏勒軍,復進逼城下。
疏勒王遣使請降,願獻府庫珍藏以及——呃,他心愛的獅子一頭。
楊勤爲免遷延時日,決定受降,但要求疏勒王交出蠱惑其造反的王公貴族若干。
這些其實都是屬於西征的餘波了,料想今年便可徹底收尾。
“夏收後就回洛陽。”邵勳又拍了拍諸葛文豹的腦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