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嫉妒宜敏,就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沒有任何糾結便可獲得一份優差,雖然照宜敏的說法是還沒有完全定下來。但孫宜敏是什麼人?若是沒有九分把握,她會把這事堂而皇之的用電話通知萬芳晴?倒象是一種示威,晚上還主動安排聚會。蘇楷,李珠,外加她倆,正好一桌四人麻將。在小酒吧裡,連喝帶唱,還發表那麼一通宣言,號稱自己是吊車尾的711。全不顧四周的訕笑和詫異的目光,說什麼也是她把宜敏帶進這個圈子的,芳晴被李珠扯了進走廊低笑着問:“還沒進三城呢就興奮成這這樣,若真進了,難道還上演一幕范進中舉?莫非。”李珠用手指着問:“是看上了這個帥哥?”芳晴順着手勢盯過去,卻只見到一個背影。說起來這是萬芳晴與林銘山第二次見面,純屬巧合,這樣的巧合卻被宜敏發揮到極致。以生死之搏的姿態,這是芳晴所看不出來的,甚至那時她還不知道就在剛纔,在無意間她已幫了宜敏一個大忙。酒吧這麼小,她們一轉彎就瞟見宜敏在邊上站着。芳晴不曉得宜敏到底聽見些什麼,只注意到前面的那個年輕男人目光灼灼的剜了宜敏一眼,慢而犀利。而宜敏毫不在意的兀自笑着迎上來,聽李珠笑說:“釣他釣他。”芳晴忙拍了珠珠一下解釋道:“宜敏有男友的,姓楊。”話音方落,宜敏的聲音便陡然升高:“棄我去者-----”她們呆在一邊聽宜敏詠哦,芳晴的手都被李珠掐出一道深痕。至此,芳晴的心完全放下來,多蠢,她僅僅因爲一段詩詞就以爲讀懂了孫宜敏心思的全部併爲此負疚。
因爲楊志回來了,比預計的提前一天。當然他沒有過來見面,只是發短信給她。這是當天夜裡十一點半,她剛和宜敏蘇楷珠珠在酒巴分手,才踏上公交。在清脆的鈴音與幽藍的燈光裡,她看見了出於他指尖的那段字跡。見面,明天。喔,她得想辦法把他弄到住的這個地方來才行。她信心滿滿的這樣想,身體卻不受驅使,向反方向行進。萬芳晴輾轉不能入眠,躺在牀上,把從小到大背過的課本在腦子裡過了個遍。原本只限高雅部份,但可憐她被三段論荼毒日久,思前想後都不過是動機,行動,結果。
這樣失眠的結果是第二日自然沒有什麼好精神,當楊志輕輕鬆鬆摸上公司門口,她正在會議室裡口若懸河的與人辯論。妝花了,汗漬得領口發軟。見到楊志,她只能囁囁嚅嚅的說一句:“錢我還沒轉,我現在就去辦。”可怎麼走得了,身後有老闆的咆哮聲傳來,張媽不停的向她飛着眼色。楊志順勢把借條塞到芳晴手上,做了個電話的姿勢便轉身離開。直到開完會,她纔看見條子的背面有一串數字是銀行卡號。他們就這麼完了?萬芳晴一狠心付足兩萬三到楊志卡上,可直到下班他都沒有打電話過來。她已經試探過一次,不能再發短信了。三仟哪,她不曉得城中的牛郎是什麼錢,但光這筆錢已足以讓她支付兩個月的房貸。
而這還不是最糟的,更令她緊張的是從銀行回來之後張媽把她拉到一邊切切說計劃可能出了些問題。所謂公司的事,永遠是是擠走一些人,再拉攏一些人。但萬沒料她左觀右瞧竟仍然站錯了隊,而此事已經通天,她除了坐已待斃沒有別的辦法。
萬不得已她只能打電話給老李,老李哪有心腸管她這等閒事。
“你男友姓周。”
她足足愣了十秒才以萬分謙卑的語氣低聲說:“可是又沒見光,如果太招搖,我怕會給你添麻煩。”
老李自然不滿意這個回答,在電話裡訓斥她說:“這事若成不了才真是給我添麻煩,介紹是我的事,要見光是你的事。你當你姓朱,躲在角落裡也能自娛自樂?萬小姐,別讓我提醒你,若不是老周的娘古板自私,這樣好的機會怎麼會輪得到你。別怪我說話刻薄,芳晴,我當你是自己人吧。這世上的事不過如此,是左是右,是取是舍,你自己衡量。” 他說到這裡已經平靜下來:“我也是才知道爲什麼周家會找上你,你上個月是不是在天林寺救過一個暈倒的女香客,還爲她墊付了醫藥費。對方給你了地址號碼請你上門做客,而你。若不是知道你一向粗心大意,我還會真以爲你和別人一樣是有心拿喬。芳晴,想想那個地址名稱號碼,是不是一模一樣,包括姓氏。多少人巴結不上的機會找上你了,乾淨體面,只要經營得好,你可以正正經經走進周家。雖然也不是什麼大富人家,但殷實豐足。芳晴,哥今天給你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撐到死,我也就是一個經理。再過上十年,也不知前面能不能再加上一個“總”字。而你呢,你以爲你能走到那裡。你得機靈點,每一個機會都得拼命自己去夠。跳得高自然抓住了,跌下來疼的不過也只是屁股。臉面還在呢,就算不在,也能自己抹一個出來。芳晴,經歷過你父母的事,我以爲你都明白了。如果真明白,那爲什麼還會一口氣平不了,總希望有人能爲你出頭。你得靠自己!哥總不能盯着你一輩子!”李浩勤長嘆。隔着條電話線,芳晴自然看不見此時老李手中正握着張條子,條子上寫的,正是他請人調查芳晴與周家結緣的全過程。不早不晚,正好在他與芳晴通電話的時候送進來。還好他轉得快,一打一鬨,天衣無縫。做戲到這個份上,也不枉她萬芳晴在那邊感動了一場。
“明天又有香會,你去那些施粥的鋪子前看看,或許有你想見的人。”
他直到聽到滿意的回答方纔放下電話。
夜這麼深,吹得人骨頭髮疼。芳晴把自己裹緊些,再裹緊些。直到強烈刺目的陽光將她激醒。這是週六,不用上班的一天。她不記得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上湖邊讀書鍛鍊,那些日子,象流動的海水,一潮一潮向岸上涌。而她就坐在岸邊的岩石上,任風吹雨打,卻巋自不動。只是陷進去,與石俱沉。
說起來她已經有兩天沒睡好,卻仍然是皮膚光潔,神彩熠熠。再過兩年就不行了,萬芳晴坐在窗前細緻的畫着妝容,再配上素色的衣物。很清很淡,象那些曾經有過的鶯飛草長重帷深深的時節。一個女子,最終還是要因着宿命走完一生。是她書讀得不夠嗎?萬芳晴一向成績優異,高考前因生病發燒才發揮失常。窩在間小大學裡,依然年年獲獎,期待服務社會。可社會不要她。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個兒象貼膏藥似的賴在社會身上不放。找工作要錢,住房子要錢,生病吃飯通通要錢。而她一無所有,就象是巴在家人身上的窮親戚,不停的看臉色表忠心。在別人眼裡,她連只小強也不如。別人不過是瞧她略有些姿色,怕她翻身,方纔給她兩分薄面。而她,不得不自尋保全之道,不管是婚姻還是工作。她都得說一套做一套,唯恐辜負了社會給她的標準:在外做人,在內作娼。
是在心裡,沒有什麼不可以出賣。亦沒有什麼值得尊重呵護。舉目四望,皆爲謀生。漸漸的,有戾氣瀰漫充塞胸臆將人吞噬。所謂盡忠盡孝,不是笑話就是泡影。父母不明白這個,是因爲他們蠢。而社會?這是個抽象的詞。象個隱形的高手,常讓人有亂拳打入棉花堆之無力。唯有放棄,不是放棄生存,是放棄想要改變的氣力。總歸是要活下去的,活下去,活到最後,或許有一天她能看見究竟是哪些人以坦然調侃的姿態回憶說“他們曾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公交慢慢的駛離城區向郊外開去,風景明朗歡快,象一個人的心情。一個月前,他們尚是一家三口各懷心思到天林寺禮佛。一個月後,唯有她單刀赴會試圖將自己賣個好價錢。這小小的調侃的一句讓芳晴心裡放鬆了不少,她雙眼微合回憶起當日的細節。公交車搖來晃去,枝枝蔓蔓都是小彭的影子。不能否認,在當時,萬樹德與李明彩比芳晴更有與時俱進的時代感。他們飛快的扯了芳晴就走,惟恐自己一家也陷入南京一般的窘境。走之前她順手塞了五十元到老人手上,換回的是一張皺巴巴的名片。誰稀罕這些個,芳晴一轉手就扔了,贏得萬樹德一聲喝彩:“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把這一點毫無保留的貫徹到生活中的每一步,包括對唯一的子女。芳晴現在終於明白了,卻並不因此而感到快活。現在的她,就象是一個被迫戴上放大眼鏡的人,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以倍數呈現在她面前。那些細節,象一把把刀子尖尖硬硬的刺激着她的神經,逼她抉擇,逼她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