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雪枝初來季連家之前,作好了一切心理準備。要用萬般柔情將季連別諾的心勾住,再和燕唯兒較個高下。
卻不料,她是單打獨鬥,那邊是雙劍合璧。
她沒想到輸得這麼難堪。自她住進季連家,已有好幾日,卻連季連別諾的面都沒單獨見過。
燕唯兒和她的狗,如影隨形。任何一刻,有他的地方,必然有她。
她總是喜歡笑出一長串銀鈴般笑聲,收都收不住,季連家那麼大的宅子,彷彿哪兒都是她的身影,哪兒都是她的地盤。
秦三公子忽然從腰間取下那支玉笛,一臉關切的神色:“纖雪枝大家似乎仍然玉體欠安,不如由在下爲小姐吹奏一曲,以期小姐早日康復。”
天空那麼藍,白雲飄浮出各種姿態。
纖雪枝臉無血色,輕輕欠身道:“多謝秦三公子關懷。”
季連別諾微笑,看着秦三公子將玉笛放至脣邊,輕輕吹出一串優美的旋律。
那碧綠的玉笛像楊柳岸的枝條,在眼前悠來晃去。
潮聲拍岸,滄海桑田。整曲都低低緩緩,無一絲雜音,無一聲尖銳。
纖雪枝主僕,以及燕唯兒主僕都慢慢倒下。
笛聲停,季連別諾在燕唯兒的百會穴輕輕揉動。很快,燕唯兒迷茫地醒來:“好睏。”
“唯兒,你去扶着她。”季連別諾指了指纖雪枝。
燕唯兒晃眼一看,那幾人全倒下了,又看秦三哥哥手拿玉笛一臉笑意,知是曲子的魔力。深吸口氣,方趕跑倦意,走過去扶好纖雪枝。
只見她雙眼緊閉,如睡着了一般。
季連別諾站起身,將手負在身後,沉思片刻:“你的信鴿是要給誰報信?”
“三皇子風楚陽。”纖雪枝輕啓檀口,仍然雙眼緊閉。
季連別諾與秦三公子相視一眼,繼續道:“你是他派來的?”
“我要當少主夫人。”纖雪枝喃喃的,又繼續重複了一遍:“我要當少主夫人。”
燕唯兒對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纖雪枝,扮了個鬼臉,吐吐舌頭,一臉嬌憨。
“爲什麼要把唯兒失憶的事告訴風楚陽?”季連別諾眯着眼睛,清俊的臉上,一股冷意浮出。
“燕唯兒是他心頭所愛。”纖雪枝依舊木木的。
季連別諾聽得甚是刺耳,彷彿別人動一動這念頭,也褻瀆了唯兒的純潔。
秦三公子皺着眉頭,對季連別諾道:“不對呀,不久前,我還帶着唯兒參加了風楚陽的宴會,雖是男裝打扮,但如果有愛這一說,絕不可能認不出來。”
燕唯兒一頭霧水:“諾,我認識風楚陽嗎?”
“不能說認識,你當日對我有誤會,跑出府坻的時候,就是躲在風楚陽的馬車裡。所以我一直以爲你被風楚陽抓去京都,便一路追了過去,卻沒想到你在你秦三哥哥的船上。”季連別諾轉身,對被催眠的纖雪枝道:“‘聚行’客棧失火,是不是你們乾的?”
“風楚陽派人幫忙,我要進季連家,我要當少主夫人。”纖雪枝面無表情。
在這一刻,纖雪枝在季連別諾眼裡,變得無比醜陋。
燕唯兒也冷汗涔涔,上元節的夜裡,這個女人,只爲了要來搶她的夫君,便燒了那麼大棟房子,還害死了那麼些人。
如果之前,燕唯兒對她一再遷讓,只是覺得她也是個可憐的癡情姑娘。而現在,嫌惡之極。
秦三公子把茉莉弄醒,又挨個將纖雪枝及其丫環拍醒。
季連別諾意興闌珊,語氣漠然:“三兒,乏了,我們回去吧。”這便牽着燕唯兒的手,從纖雪枝身邊走過。
秦三公子搖搖頭,也懶得說話,帶着阿努和茉莉也走了,留下纖雪枝主僕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覺全身乏力,頭暈腦脹。
季連別諾一身黑衣,更顯得氣質清冷:“風楚陽一直想和季連世家交好,在沒得到肯定拒絕前,從不敢主動來惹,這下倒好,竟然主意打到我季連少主夫人的頭上了。”
燕唯兒忽然停步,聲音訥訥的:“諾,會不會,會不會是風楚陽幫魏王爺要人來了?”她雖然沒見過魏王爺,但畢竟上了那頂花轎。
季連別諾見她臉色戚然,知她心中難堪,手便握得更加用力,柔聲安慰道:“不會的,風楚陽怎會那麼笨,爲了魏王爺而得罪季連世家,他必有別的圖謀。唯兒別害怕,有我呢。”
秦三公子笑道:“唯兒,別忘了,秦三哥哥也在呢。”又指着阿努道:“看,還有它,我們都在你身邊。”
阿努生怕唯兒看不到它,立刻蹦到了身前,人立起來,爪子搭上唯兒的手臂,嘶一聲,錦衣綢緞帶出一抽絲出來。
幾人轟笑,凝固的氣氛這才變得輕鬆。
“可憐了客棧無辜死了的人,好好的住個店,竟然也會飛來橫禍,並且只是因爲這樣一個可笑的原因。”燕唯兒仍然沒走出這件事的陰影,聲音沉重:“諾,不能讓纖雪枝在家裡住下去了。萬一她使壞,防不勝防。”
“是得讓她走了。”季連別諾點點頭。燒店,死人,用涼水犯病,以言語刺激唯兒,種種卑劣的手段,她都一一嘗試,並不聰明,或許是以前從來沒做過。是以痕跡過顯。
“纖雪枝從此也算毀了。”秦三公子嘆息,儘管不太喜歡纖雪枝,但畢竟也是一位才情出衆之人,如今心性壞了,要再想在技藝上有所突破,幾不可能。
秦三公子將摺扇打在手心:“別諾,唯兒,我這就回去準備了,過不幾日,我再過來陪你們去集帕爾牧場祭祖。”
季連別諾也不挽留,知他家事一堆,當家主事的人都如此。
只是燕唯兒依依不捨:“秦三哥哥昨天才剛來,今天又要走了。”
秦三公子用手在唯兒頭上撫了撫,溺愛道:“哥哥抓緊時間回去安排,纔有空陪我們可愛的唯兒去美麗的大草原,很快,唯兒就成了少主夫人,想想也是高興的事。“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那麼赤誠。彷彿燕唯兒生來就是他親親的妹妹,曾經有過那麼一丁點的情愫,也化成了祝福。
最疼的妹妹,嫁給最好的朋友,這也算人生完滿之事。秦三公子自來心胸開闊,天馬行空,性情也隨遇而安,對燕唯兒的事,糾結過那麼一陣,自然便放下了。
婚期將至,他只願別出亂子,安安心心把妹妹嫁出去,方了結一樁心事。
送走了秦三公子,燕唯兒去了賬房,而季連別諾則去了書房。
彼時,華翼來報:“少主,纖雪枝小姐不肯離開季連府坻,說要親自見到少主,否則死也不會離開。”
“那就讓她待着。”季連別諾的聲音不起一點波瀾:“不要讓她和她的家僕到處亂跑。”
華翼離去。
季連別諾陷入深深的沉思,風楚陽的目標是燕唯兒,怎麼可能?以風楚陽的野心,除了對江山有興趣,對女人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興趣?更何況是燕唯兒這樣的背景,對他爭奪皇權毫無幫助。
這裡面,一定有一個他不知道的重大原因。
季連別諾眼見婚期逼近,看起來四處祥和,實則是處處激流暗涌。
纖雪枝自甘墮落,也讓他痛心不已。如此看來,這些年,幫了她的忙,倒像是害了她。
儘管他從來沒有模棱兩可,拒絕的態度一直是堅定的,但仍然令她心存渴望。
季連別諾微微皺了眉心,將桌上的羊皮地圖攤開。一片大好河山,山川,湖泊,河流,城鎮。
權利和慾望,美人與江山。
而他,只想守護好季連世家祖上留下來的這片土地,只想和燕唯兒安安穩穩地生兒育女,絕無染指其他的興趣。
燕唯兒呆坐在賬房裡,卻並沒有翻開賬冊。她腦海裡一直久久盤旋着纖雪枝說的話,某種隱藏在暗處的危險,驟然襲來。
風楚陽的目標是她,纖雪枝的目標是季連別諾。
爲了讓纖雪枝順利進入季連府坻,竟然不惜縱火燒房,那麼,她還會做些什麼呢?
心中隱隱不安,卻偏偏沒有實質的證據。
燕唯兒手裡拿着玉石毛筆,想得出了神,偶爾墨汁輕濺到了嘴角,形成一個小小的墨印。
“小姐,你說纖雪枝今天會離開嗎?”茉莉也是憂色滿面。纖雪枝的種種表現,她都一一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雖然一直是小姐佔據着上風,但畢竟,小姐是善良的,而纖雪枝,卻是一條有毒的蛇,並且時時吐着腥紅的舌,想要把小姐一口吞掉。
燕唯兒盯着窗外漸暗的天色,茫然地搖搖頭:“那麼大的代價住進來,怎麼可能會輕易離開?”
“少主要趕她走,難道她還能不走?”茉莉不忿的語氣。
“怕只怕,把她逼到一個絕境,不知道要如何絕地反擊。”燕唯兒驀然對茉莉笑笑:“算了,多想無宜。可能是我想多了。她又不會武功,能鬧出多大個事來?”
她盡力壓制了自己不安的情緒,輕快地領着茉莉和阿努走出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