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連別諾帶着屬下趕到“四通客棧”時,天已大亮。彼時,燕唯兒正和老兩口其樂融融吃着早點。
燕唯兒仍是憂傷藏於心間,與失憶之前一樣的性格,毫無變化。她笑起來,銀鈴般的聲音一串一串飄出門外:“爺爺,你騙人,那明明就是你編的,嘻嘻,那個人可太吝嗇了!”
季連別諾推門見得屋內喜樂聲一片,不覺也心情愉快:“什麼事這麼高興?”
燕唯兒扭臉,眼睛與他對上,忙轉過頭來,再不答話。
季連別諾不以爲意,只當她在老人家面前害羞:“唯兒,一會兒我們去你秦三哥哥家,爲他大哥送行。”又轉頭對老兩口*交待一番,令他們在季連府上好好歇息。
老兩口自是沒有異議,又說了些千恩萬謝的話。
燕唯兒直到此刻才擡起頭來問道:“秦三哥哥的大哥要去哪裡?”
季連別諾想了想纔回她:“秦三哥哥的大哥被人害死了,我們去送他最後一程。”
燕唯兒恍然大悟,悠悠嘆息:“那秦三哥哥一定很傷心了。”
季連別諾點點頭,不再繼續和她說這個話題。又吩咐了趙掌櫃準備一輛舒適馬車給老兩口上路,幾個屬下這便護送二老回季連府坻。
季連別諾柔聲問:“唯兒,你是和我一起騎馬,還是坐馬車?”他本打算仍然和她同乘一騎,與昨夜一樣,卻忍不住逗她。
不料燕唯兒聲音清冷:“坐馬車吧。”再無話。一夜之間,只幾個時辰之隔,兩人的親密蕩然無存。
季連別諾皺眉,見她眼睛微紅,抑或哭過,欲伸手去撫她的臉龐。
燕唯兒立時側身,硬生生地躲過:“走吧,我想見秦三哥哥。”
“唯兒,是有人說了什麼嗎?”季連別諾對她這樣的態度有些心慌。
燕唯兒緩緩擡起頭,直視他:“少主你,會怕別人說什麼?”
季連別諾心一沉,聽她叫“少主”,便有了不祥的預感,心道糟糕,這失憶的小女人是想起了某個片段,還是聽誰說了什麼?
按理說,這個地方是不可能有人會說得出什麼來,那便是她有了某時的記憶。
“唯兒,你是想起了什麼?”季連別諾試探地問,心中暗自叫苦。如果她沒失憶,只待把她孃親在世的消息一公佈,兩人便可和好成親。
而今,卻是尷尬萬分。
唯兒失憶了。她不記得所有的事。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強調,他是她的夫君。
只期待兩人感情濃厚之時,慢慢替她找回記憶,那時再來解釋當初何故對她造成傷害,種種種種,求得她的原諒,也許會不那麼難。
可是,現在的情形,明顯不對。她雖然並未逼迫他說什麼,但刻意清冷的疏離更讓人難受。只是,現在叫他如何開口?說他曾經在她不情願的狀況下,侵犯過她?
那樣的行爲,無論有多大理由作鋪墊,都無法解釋得清楚。她體會不到當時經歷得有多痛苦,更體會不到,後來他們之間實在是已經濃情蜜意。
當初的行爲,連季連別諾自己都不恥,又如何向燕唯兒坦白?
“少主是希望我想起呢,還是不希望我想起?”燕唯兒徹底冰冷了。她見他遲疑的態度,便知內裡極大隱情,而且必是不快,也許正如她所猜,她曾是他的外室。
“唯兒,”季連別諾低語:“昨天我們不是還好好的嗎?我說過,以後我就是你的記憶。我會慢慢幫你把過去找回來。”再一次陷入了卑微的愛情中,似乎在愛情上,季連家這位英明的少主從未挺直過腰桿。
所謂一步錯,步步錯,季連少主深刻嚐到了錯的滋味。
燕唯兒眼眸清澈,卻涼浸透心:“你將記憶畫成圓的,便是圓的。你將記憶畫成方的,便是方的。”嘴角一抹與她年紀不符的笑容:“算了,季連少主,你的記憶我不要了。”
她長身玉立,粉黛不施的清麗模樣,說那話時驀然高傲的姿態,拒人於千里之外。
季連別諾再一次見到她此種氣勢,失憶前,他們之間長久對峙,她便是這樣對他。
而今失憶後,又來了。
季連別諾不得不承認,起初對她有了好感,便是對這種姿容的讚賞,但這種氣勢絕不能拿來對他啊。
可是,她對誰都和氣,對誰都像親人,唯獨對他,從未心軟,從未手軟。
“我的記憶,就是你的記憶,不是你說不要就可以不要的。我們註定是要綁在一起的。”季連別諾聲音也有些清冷。
燕唯兒從身上把匕首和玉佩全都拿了出來:“這個,還你!”她決定不要他的東西,以後乾乾淨淨做人,決不依附於他。
季連別諾的心微微發痛,晃了那麼大一圈,千辛萬苦找到她,幾個時辰不見,怎麼又全部打回原形,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沉下臉來,接過匕首和玉佩,順手扔在桌上:“我也不要了,就扔在這兒吧,看下一個誰那麼好運氣,可以住這間房,把這兩件價值連城的寶物據爲己有!”
燕唯兒語音發顫:“季連別諾,你欺負人!”
季連別諾對她用激將法從來都得心應手,以前扔掉個馬車,還被她念唸叨叨好幾天,更何況是這種寶物:“你要不想別人撿了去,最好乖乖收起來!”她只是失憶,性格絕不可能改變。
又是威脅加利誘,從來沒逃脫過這樣的愛法。他季連別諾的愛情爲什麼坎坷至此,就不能像別人那樣正常一點,你情我願,恩恩愛愛。
果然,燕唯兒哀嘆一聲,伸手將兩樣物什重新揣回衣內。卻不期然撞上季連別諾滿是笑意的眼眸:“我,我是不想這個落入別人之手,到時你不好跟家族交待。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暫時幫你保管。”
“嗯,好,保管一輩子足夠了。”季連別諾笑意更深,每一次與她對陣之後,都有種小贏的快感和綿長的溫存。
燕唯兒望着眼前男子澄明的眼神,趕緊移開美目。她覺得這男子一定會妖邪之術,每次只要和他待在一起,疑惑和焦慮彷彿就會自動消散,生出親暱之感。
季連別諾再不逗她,想她傷勢沒好,還是坐馬車方便。這就吩咐趙掌櫃又準備了一輛豪華馬車,香薰點染,嫋嫋生香,波斯絨的地毯,五彩斑斕。
季連別諾對阿努道:“走!”阿努搖着尾巴歡快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