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已久的家門,早已敞開。
一路的家僕全都跪在兩側,高喊:“歡迎夫人回家。”聲音此起彼伏。
燕唯兒大步走在最前,來不及用尊貴的姿態接受家僕們的夾道歡迎,隨意點點頭,大聲道:“各回各位,小五,隨我來。”一陣風雲漫卷,直奔華翼和茉莉的別院。
華翼和茉莉的別院是季連別諾贈予的成親大禮,也在季連府坻內。這樣華翼辦事方便,也正因如此,茉莉才整天有機會纏着夫人。
季連別諾大步跨前,追上燕唯兒:“忘了告訴你,虛師叔也住在這裡,要不要請他來施針?”
燕唯兒大喜,臉上的淚痕還未乾:“要,當然要,有他在,茉莉一定會得救。”她像個孩子,搖着季連別諾的手:“你快去安排,我一定要救回茉莉。”說着,眼淚又奔涌而出:“諾,我一定要救茉莉……”
季連別諾點點頭,用手背輕輕擦去她的淚水,帶着人向虛夢華的住所奔去。
華翼將茉莉輕輕放在牀上,生怕把她弄疼了。
燕唯兒坐在牀前,握着茉莉冰涼的手,泣不成聲:“茉莉……”
回家竟然是這樣的陣勢,這樣的悲傷。她心如刀割,不僅僅是因爲茉莉替她擋了這一箭,而是自來的情意,就比姐妹更深厚。
她從小生活在那樣勢利的家中,各位姐姐待她都狠毒鄙夷,漸漸和茉莉熟識之後,才感覺到她的單純與真心。冷了熱了,傷了痛了,都是她在她身邊守護。
不同於主僕之情,茉莉是發自真心,燕唯兒也是如此。否則燕唯兒也不會巴巴地把茉莉認作姐姐,再讓她嫁與華翼,無非是存了小小的私心,怕將來華翼萬一娶了妾室,欺負到茉莉頭上。
季連當家主母的姐姐,這個頭銜至少能壓住任何囂張女子的氣焰,可是,到了今時今日方纔瞭解,原來不僅僅是給了那樣一個尊寵的頭銜,還一併給了只有親姐妹纔有的真情。
她付出了真情,而茉莉更是不言而喻。不顧危險拼死都要留下保護夫人,在生死一線,毅然決然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一箭。
不止如此,更在早前,茉莉爲了燕唯兒肚中的孩兒夭折,與風楚陽大動干戈,差點被殺死。
前塵往事,點點滴滴。
燕唯兒再也忍不住,顧不上當家主母的儀態,就那麼撲在茉莉的牀前嚎啕大哭,一如當日,聽到季連別諾說滅殺燕門孃親已死的消息。
悲從中來。
茉莉的手動了動,想叫夫人不要太傷心,卻終究無力。
熙熙攘攘,季連別諾揹着虛無骨而來,後面跟着風華姑娘還有一衆隨從。
華翼趕緊搬來椅子,讓虛無骨坐下,風華姑娘在身後扶持。虛無骨探了一下茉莉的脈息,思索片刻道:“別諾,你帶唯兒出去休息,除風華和小五留下,全都退出去。”
燕唯兒儘管很想留下,卻不想在這當口磨蹭耽誤時間,只是可憐兮兮地問虛無骨:“我馬上就走,師傅,你一定要救茉莉,她是我姐姐,她真的是我姐姐……”一股熱淚又澎湃洶涌。
虛無骨噓出一口氣:“我盡力。”茉莉中箭本就在心臟附近,一路顛簸,失血過多,幸而燕唯兒施過銀針,保住茉莉的心脈,否則早已香消玉殞。
饒是這樣,虛無骨也不敢拍胸口說一定能救得回茉莉,是以只能答盡力。
燕唯兒被季連別諾半拖半抱出了房門,卻半分也不肯離遠了,就那麼在房門口走來走去,哭一會,唸叨一會,有時拉着季連別諾的手,楚楚可憐地問:“別諾,你說茉莉會沒事的,對不對?”
季連別諾點點頭道:“嗯,沒事的。”他答得越肯定,卻越像是敷衍她。
燕唯兒忽然想起什麼,一陣風似的跑出去,邊跑邊喊:“別諾,我去佛堂跪着求求菩薩,說不定菩薩一心軟,就把茉莉留給我了。你守着,一有消息就過來通知我。”
季連府坻裡,有一個很大的佛堂,平時有專人整理和打掃。
燕唯兒不敢用銅板卜卦,只是跪在佛前,不斷求菩薩保佑。
季連別諾來看過她幾次,見她跪在**上,反而神色安定,一心一意求佛,也就不再擾她。只是見她念叨幾句便磕一次頭,心裡着實有些心疼。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季連別諾輕輕將她扶起:“唯兒,虛師叔施針完畢,如無意外,茉莉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只是大意不得……”
燕唯兒眼睛驀地明亮起來,眼淚如珍珠滑落,雙手合十,大力舒了口氣:“唯兒謝菩薩保佑。”
她跟着季連別諾到了茉莉的房間,見衆人都在,虛夢華已在長椅上躺下,風華姑娘坐在其身側。
華翼守在牀邊,看着愛妻熟睡的模樣,心潮翻滾。經過這次,某些東西似乎感覺不一樣了。從來不知道茉莉在心中會是這般重要,一如體會到少主曾經因爲夫人逃走撕心裂肺的疼痛。
曾聽少主提起,少主此生也會效仿其爹孃,只娶一房夫人。華翼無法理解,男人三妻四妾本屬十分正常,而上一任尊主已是特立獨行,這一任尊主竟然也要如此。
可是現在,他理解了。愛的人,只要有一個,足矣。剛纔在馬車裡,感覺到茉莉在他懷裡一點一滴地變冷,他驟然心驚,天地都在塌陷,無助得比自己死了更加惶恐。
他忽然明白,這就是愛了。
此生,也只願有茉莉一個愛妻。他在心中發誓,只要上天肯讓茉莉留在他身邊,他願意一輩子只娶一個妻子。
燕唯兒沒去打擾那一對夫妻的溫存時光,只是靜靜坐在一旁,聽虛無骨跟他交待要如何照顧茉莉。
茉莉的傷勢非常嚴重,幸而燕唯兒早早施針護住其心脈,加之茉莉本身意志力極強,否則就是神醫也望洋興嘆。
小五母子最近都是和虛夢華夫婦住一個院落。小五天份極高,是以虛無骨也樂得教他,雖然還不及燕唯兒的醫術高明,但打打下手綽綽有餘了。
送了虛夢華回別院,燕唯兒有些扭捏,侷促不安,拉着季連別諾的手廝磨半天,才道:“別諾,和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可憐兮兮的語氣,皺着眉頭,連鼻子也可愛地皺起來。
“說吧。”季連別諾任她撒嬌,手被她拉得一搖一晃:“除了讓我派你去刺探什麼見鬼的軍情,又或是拿你抵在別處,換取百姓的安樂,別的都可以。”
季連別諾想起來便有些後悔,不該任由她胡鬧,自以爲瞞天過海,卻早被風楚陽弄得明明白白。要不是風楚陽確實愛上了她,立時便要當成細作斬首示衆,哪裡還容得她搞個天翻地覆?又聽小五回來說了許多一路如何戲弄風楚陽,如何將一個皇子吃得死死的,季連別諾沒聽出半分好笑的地方,只覺得膽戰心驚。
燕唯兒主動抱緊季連別諾,粘膩道:“我錯了,哪裡還敢再玩那個,差點把茉莉的命都玩進去了。”她用腦袋蹭了蹭季連別諾的胸口:“我想留下來照顧茉莉,你聽師傅說了沒有?她還處於危險階段,華翼根本不懂那些,有我守在身邊,是不是要好點?”自從跟虛夢華夫婦學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她便一直稱兩人爲師傅。
她話說得十分謙虛,生怕季連別諾翻出韋大小姐的豐功偉績出來噎她,可是,她的如意算盤顯然落空了。
“何止要好點?韋大小姐出馬,連瘟疫都制止了,還有什麼搞不定的?”季連別諾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這個小女人,是該贊她,還是該罵她一頓?
“別諾,韋大小姐的事,放一放再說。”燕唯兒非常明白此時該如何表現,很殷勤地踮起腳跟吻上季連別諾的臉頰:“你同不同意我留下照顧茉莉啊?”
季連別諾嘴角漫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其實,你做什麼我都支持,只要別太過份就對了。”
燕唯兒高興了,這纔想起阿努,失聲道:“呀,阿努血淋淋的,跑哪兒去了?這半天都沒看見它。”
季連別諾見她一副糊塗樣,可愛又迷糊,還真是忙碌得很:“阿努被小五帶去洗澡上藥去了,在茉莉的院子裡。”
燕唯兒又長舒了一口氣,幸好,帶出去的人和狗,都還健在,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忽然,她又大聲叫了一下:“我孃親怎麼了?還有微雨又怎麼了?這麼大動靜也沒見她們出來看看熱鬧?”
茉莉的命已保住,她現在有空來想想別人了,說着,還真的四處瞅了瞅。
“孃親和微雨去你秦三哥哥家住了,讓她們散散心,免得你娘不見了你愁眉苦臉,微雨因爲宣梧的事又心裡難過。”季連別諾一一交待了各人的去處,將燕唯兒送回茉莉的房間,這才準備去處理公務。
華翼本要跟着去,被季連別諾拒絕了:“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守着妻子,讓她醒來的第一眼能看見你。有的人,有的事,錯過了,會難過一輩子的。”
季連別諾少有在屬下面前說這樣的話,今日見華翼與茉莉的情份,已然生死相依,才隨感而發。
他在此時,竟然想起了倒在血泊之中的風楚陽,慘烈的長笑仍在耳邊迴響。
何其相似,兩個男人都擄掠了同一個女人,並且,都愛上了她。那樣一個女人,誰人能不愛?
容貌已不是最重要的,還有些什麼絕世風采迷了他們的雙眼和心志?
所幸,他早一步,擄了她,愛了她,娶了她,傾盡所有寵溺她。否則,如今傷心欲絕的,恐怕該是他季連別諾了。
所幸,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