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楨不知道寧宇恆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但是就目前他的表現來看,卻是當得起一代才子的風範。能夠沒有一絲託詞地承認自己的錯誤,還能拉下面子向自己這個搶了風頭的人道歉......
葉楨彷彿是又看見了江月白的影子。只不過這位寧公子,內心還是帶着一團迷霧,比不得江月白的風光霽月。饒是如此,這寧宇恆的品性也是不可多得的了,不愧是出生於濮園這樣的書香世家。可卻也有些疑惑,爲何這寧宇恆會在昨夜處處針對自己,在今日卻又爲何會鄭重其事地向自己道歉。而且那本掩藏了秘密的書,爲什麼寧宇恆明知道自己今日來的主要目的是取那書,卻還將書冊放於別處...
這樣的做法,到底代表的是什麼含義。
不過此時葉楨也無暇顧及其他,因爲那本書對自己實在是太過於重要,就算寧宇恆帶自己去的是是龍潭虎穴也必須去闖一闖,拿到那本書。儘管只是一個渺茫的希望,但是隻要是出現了...她還是會選擇緊緊抓住。
入眼是一間長約三丈,寬約兩丈的獨立木屋,屋前種着一片白色的,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散發着一絲着若有若無的清香。屋後是幾株很是粗壯的木棉樹,由於是秋季,葉楨很遺憾沒能見着“十里紅香,畫橈齊舉”的畫面。
木屋前面守着一個青衣的小廝,小廝見着自家少爺帶着客人來了,臉上閃過一絲奇怪,因爲這間屋子,寧宇恆除了塵風,從未有人來過。不過畢竟是下人,知道自己什麼該做和什麼不該做,朝着寧宇恆與葉楨行了個禮之後,便爲兩人推開了門。
“寧兄,你帶我來這裡…到底是要做些什麼?”
葉楨望着周圍鮮有人跡的樣子,內心突然是出現了一絲隱隱的不安。濮園真的很大,世家家族的宅子向來是能把人繞暈的。這件木屋坐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沒有幾個下人來…實在是有些蹊蹺,故而葉楨纔會有那麼一問。
寧宇恆的臉上閃過一絲苦澀,似是哀求着說:“秦兄,先進來再說吧。”
葉楨看見寧宇恆臉色上的黯然,也只好是苦笑着跟着寧宇恆走了進去,還沒看清內裡的格局,門卻是嘎吱一下地就關上了。房內瞬間黑暗了許多。
葉楨皺着眉頭望向寧宇恆,“寧公子,你是什麼意思?”任是她不懼黑暗,但是面對這樣地場景還是會有些發蹙,畢竟自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子,若是在此地動起手來,肯定不會是那寧宇恆的對手。況且二狗已經是被自己丟在了偏房,並沒有讓他跟着自己來。
寧宇恆重重地一嘆,轉過了身子,面對着眼前的葉楨,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現在不想多說些什麼。然後又朝着房間的光亮處,也就是軒窗所在的地方走去。那裡有一方小小的書桌,上面擺着一支筆,一張紙,以及一本書。一本葉楨夢寐以求的書。
“秦公子。”這個時候,葉楨突然聽到了有人在叫她,這才偏着頭,試探性地望向了傳來聲響的地方。沒想到,這一看,卻是大吃一驚。
聲源處在葉楨的左邊,掩映在了一層薄薄的輕紗之內。
“請原諒宇恆昨夜的冒犯,他,此舉...都是爲了我。”一個軟糯的聲音從內裡傳出來,儘管聲音有些柔軟,但是葉楨卻是能真切地感覺到,這聲音帶着一絲男性的嘶啞,卻偏偏又和軟糯糅合在了一起,讓人感覺到有些怪異。不過儘管是如此,卻是沒有一絲的彆扭,而是讓人感覺到,本該如此。
“你是?”葉楨上前走了幾步,來到牀沿的不遠處,開口問道。
裡面的人透過紗簾,能見着葉楨朝着自己走來,也沒有什麼表示,而是從牀上坐了起來,一陣窸窣的聲音傳來。透過那層薄紗,葉楨能隱隱約約地看見,裡面的人…
似是……在穿衣。
“請坐。”這個時候寧宇恆從書桌處回來了,一手指着與葉楨不遠的那張紅木的椅子,一手拿着那本葉楨想要的那本隱藏了秘密的書。寧宇恆將書遞給了葉楨,“請看。”
葉楨雙手接過,似是隨意地翻閱了內裡地內容,又好像是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之處,這才風淡雲輕地朝着寧宇恆抱拳謝道:“多謝寧公子了。”
誰也沒發現葉楨眼底的狂喜之色。
寧宇恆既然已經將書拿給了葉楨,便沒有再看葉楨一眼,而是走向了牀的位置,對着裡面還在穿衣的人輕聲問道:“塵風,好了麼?”
“嗯。”隨着應答聲的出現,那懸掛在紫紅色雕花大牀上的紗簾也被拉開了,出現了一個俊美非常,似是女子的男子。
那人只穿了一身單薄的褻衣,大約是匆忙之間穿上的,領口間還能看見那白皙的肌膚,猶若凝脂白雪堆就,窄窄的腰身似是那秦淮河邊不堪一折的弱柳。明明是刀鋒似的眉,在葉楨看來,卻隱隱透露着一絲柔弱。明明是男子,卻帶着一絲女子纔有的柔媚。這樣的氣質在同一人身上展現,葉楨卻是沒有感覺到絲毫不妥,反而是覺得就該如此,這個人,天生下來,就該如此......
葉楨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心中對那寧宇恆更發地不解了。本間房一看就是寧宇恆地房間,卻有一個未着寸縷地男子在他地牀上,葉楨就算是不去想也知道了兩人地關係。但是正是這樣的關係,葉楨更覺疑惑了。這寧宇恆自己分明是一個孌童,卻還在昨夜的詩會上以此詆譭自己。他安的,到底是什麼心......
“秦兄,如你所見。”坐在牀邊的寧宇恆開口了,雙手爲還在牀上之人理了理領口透露出來的風光,一邊朝着葉楨說道:“昨夜那句’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其實說的,是我自己。”說完這句話,寧宇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似是放下了內心的包袱一般。
那坐在牀上的男子將寧宇恆爲他理衣領的手打開,又直着身子朝着葉楨一拜,“在下塵風,身體有異,無法下牀行禮,望秦公子不要見怪纔是。”
塵風…
這不是那花汀公館裡面最紅的清倌人嗎?沒想到他和寧宇恆居然是這樣的關係。
“原來是塵公子。”葉楨恍然大悟地說了一句,繼而站起了身子,朝着牀上的塵風一拜,“在下秦酒。”
牀上的塵風本是想避開葉楨這個禮的,但是下身確實有些麻木,難以移動,只好偏了偏頭,受了葉楨的一拜。
相繼無話。
過了半晌之後,葉楨纔開口問道:“不知兩位,要在下做什麼事?”
葉楨相信,這兩人毫不掩飾地在自己面前展現感情是有着別樣的心思的。昨夜裡寧宇恆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了自己對孌童的厭惡,今日卻又在自己面前沒有半分遮掩地表現出自己和一個男子的親密關係。難道他不擔心自己將今日所見所聞給說出去麼,畢竟昨夜裡的詩會,大家都是見到了寧宇恆對自己的態度的,若是自己說了出去,那麼這寧宇恆必定會陷入一場關於龍陽之癖的風波,說不定他的聲明也將會在這場風波中毀於一旦。所以葉楨便大膽地猜測了,這寧宇恆如此大膽地在自己面前展現了這幅場景,必定是有求於自己。
果然,牀上的兩人聽見了葉楨的話之後,臉上便閃過了一絲喜色,在對視一眼之後,寧宇恆這才朝着葉楨斟酌着說道:“我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秦兄,能夠答應。”
葉楨此時心中的疑惑更甚了,這寧宇恆是寧家的大公子,背後擁有的權利必定是極爲龐大的,任誰也不會小瞧一個在江寧城經營了上百年的家族。這樣的背景,卻還有求於自己…不知道,是怎樣的事,“請說吧。”
“實不相瞞,事情…是這樣的....”寧宇恆從懷中掏出了一張薄薄的紙,能看出上面的墨跡剛剛乾透,是一張才書寫沒有多久的紙張。
上面的內容,確是讓葉楨大吃一驚。
那上面所寫的,竟然是這江寧城最大的男妓場所-花汀公館的轉讓契約。上面有兩個名字,一個是現在已經成爲花汀公館東家的寧宇恆,另一人…
赫然是此前與葉楨結怨的羅雲媚!
“這是花汀公館的契約書,江二夫人是塵風的東家,她手上有着塵風的賣身契,昨夜裡我如此待你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江二夫人答應我說只要我將你不是秀才的身份在濮園詩會上揭露出來,便放塵風自由,所以我便這樣做了。所幸秦公子早有準備,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否則我可是良心不安。”說着又朝着葉楨報以歉意的微笑。
然而,在片刻之後,寧宇恆的臉色又沉重了起來,“昨夜裡邀請你來濮園便是想解釋這件事,但是我不曾想到那羅氏竟然是毀約,不願意將塵風的賣身契交與我,還以此要求,讓我將你一人留下來,擔心我不再信任她,便將這花汀公館的全部交於我手,說只要事成之後便能以此契約,交換她手中那張塵風的賣身契。”
“那你爲何要告訴我?”葉楨聽到這裡,臉上已經是有些蒼白了,沒想到今日來赴的,竟然是一個鴻門宴,“只要將我打發在這,你便能得到塵公子的賣身契了吧。”
這個時候,塵風卻開口了,帶着一如既往的軟糯:“秦公子,我不願意見到宇恆再爲了我做這樣的事,所以我纔會說服他告訴你件事的。昨夜裡他爲了我已經是拋卻了君子之義,我不願他再爲了做這樣的事。當日的塵風,在花汀公館之中,賣藝、賣笑、以色娛人,只有宇恆會真心待我。所以,我不願……”
不願,他...再爲了我做出違背本心的事。
“若我不願助你們怎麼辦呢?”葉楨笑着問道:“此前寧公子可是刁難於我的。”
寧宇恆似是知道葉楨會這樣說,在葉楨的話剛剛離口的時候,他的話便出來了,“秦兄…那句’可憐東風不惜花,可嘆風姨不作嫁’,可是你說的。”
“呵…”葉楨只得是苦笑一聲,想着昨夜裡那首詞果然還是帶來了麻煩...天大的麻煩。不過她卻是不可能爲了一個只有一日交情的兩人做這樣的事的,畢竟她可不是生性灑脫,願意助人爲樂的江月白。他們倆想讓自己做的事不用想也猜得出來,無非是以身做誘餌,去交換塵風的契約書。可那羅氏對她可是一直懷恨在心,若真答應了兩人的請求,那麼自己的安全,便會有危險了。
所以,葉楨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緩慢卻堅定地表示了自己的拒絕。
“若是秦兄應了在下的請求…”寧宇恆的聲音帶着一絲決絕,雙眸中似是閃爍着難以企及的光,“我寧宇恆願意成爲秦兄背後的影子,傾其一生,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