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蟬鳴在天亮之際便從蔥鬱的林木間響起,薄霧裡,陽光噴薄着清晨的溫暖從東方直射而來,將整片大地喚醒。有早起的飛鳥開始遠飛覓食,爲自己尋求今日的口糧。
一頭小鹿從林間奔跑出來,在河邊停下,伸頭便想飲晨起的第一口水。
然而,對岸一個緊靠着白衫蔽體的女子,確是走進了河水中,將正欲飲水的小鹿驚走。
她是在男子的臂彎裡醒來的,彼時她的身上裹着此前自己不自覺褪下的白衫,還能隱約見着她精緻完美的身子。她微微一動,便發覺了身體的不適。努力回想之下,便回憶出了昨夜裡的噬骨銷魂。
葉楨站在河裡,目光冰冷的看着河水倒映出她身上那些抹不去的歡好印記,神色有些漠然,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珍守了十幾年的身子被人平白的破去的清白。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便將自己給埋進了不曾停歇的流水之中。似乎想要藉着這一切,洗淨自己身上的污濁。冰涼的河水在這一刻將她的身子全然裹挾,她微微閉眼,將自己微微的環抱。似乎自己並不是在冰涼至極的河水之中,而是像是在母親的臂彎之中,安然的睡去。
腿間微微的有些站立不穩,但是她似乎無知無覺,絲毫不在意由於自己身子的不適,可能下一刻就會被河水沖走。而是兀自停留在水中,任憑刺骨的河水從自己的身上流淌而過。
再怎麼冰涼...
也比不上心涼了吧。
......
終於,在她察覺到了氣悶的時候,終於還是將頭從河水中擡起,便望向了還在岸邊熟睡的男子。那雙清冷的眸子將男子醜陋的面容印進心底,幾番想要將之斬殺。但是她卻是明白,那人只不過是無辜牽扯進來的人罷了,若是自己這般不分是非,便將人斬殺了,自己與那謝永筍有什麼區別。
......
她四顧着看了看,便發現了周圍的不同。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時候並沒有謝永筍的士兵守着,但是此刻的葉楨已經不想多想,而是將自己身上僅剩的衣衫稍稍緊了緊,又朝着岸邊游去,從男子昨夜脫下的衣服裡挑了一件看起來沒有那般狼狽的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雙腿一擺,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最後一頭扎進了河內,順着河流暢遊而下。
便如一尾靈巧至極的游魚,隨着水波劃出去好遠。
如今...她只希望,不會被謝永筍的人發現罷了。
雖然她對逃離不抱什麼希望...但是此刻,無論如何,她都要嘗試一番。
也就在她一頭扎進河中的時候,昨夜裡與她銷魂一夜的男子終於是醒了,被她所驚起的水花所驚醒。
那男子望向葉楨離去的方向,時候大聲呼喊了一句什麼,順後也順勢扎進了河裡,想要追逐而去。然而,已經在河內順遊而下的葉楨卻是已經聽不見了。想來...最多,也只是一句抱歉吧。
......
岸上的一切此刻便都已經消失不見,葉楨的眼中只剩下屬於河水的碧綠。她想起自己在秦淮河上那一次落水,自己就像是從雲端墜落的飛鳥一般,跌入了這不知幾深的滔滔流水之中。
無處不在的河水將她的身子不斷的擠壓着,如同被人揉捏的麪糰。刺骨的冰涼不斷地從四周襲來,葉楨只覺得自己身上是一片的冰涼。她甚至能感覺到...昨夜歡好之處因爲冰涼的水溫,正在微微顫抖。她有心想要苦笑,但是眼眶中的熱淚在這一刻終於是奪眶而出,隨着流水悠悠而去。
......
她想要伸手,擦乾自己的眼淚,然而卻是怎樣的止不下來,猶如決堤的河道,不曾停歇。
--葉楨...你以後,要怎麼辦?
她在心底這樣問自己。
--就這樣解脫了,好不好?
她在心底回答。
--可是...
她想反駁自己心中的那個聲音,但是最終...卻發現自己卻是沒有半分說服自己的理由。
是啊,長公主葉楨本就應該是在一年前死去。而今活在世上的...本來就是一道孤影,若是現在死去...應該是無妨的吧。反正這個世上,葉楨早就已經沉睡,活着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子罷了...
一個普通男子的死去,能帶來什麼呢?
--不能帶來什麼。
......
她身子微微一鬆,便停止了滑動的手臂和擺動的小腿,任憑自己的身子沉入悠悠的水中,猶如歸根的落葉一般,那麼自然。
......
眼前似乎出現一道無法企及的光,任憑着葉楨怎麼想要將之驅散,似乎都不能散去。
謝永暮的臉龐掙扎着從腦海之中浮現,葉楨四散的思緒終於在這一刻又微微的凝聚了起來。這個時候...自己爲什麼還能想起他。自己不是...早就飲了那絕情的水,忘記了曾經的情嗎?
記憶之中的他是什麼模樣呢?
是不日裡見過的高高在上,掌握生殺大權的帝王,還是在燕京時候,那個小心謹慎的敵國質子,或抑是江寧風月之中,笑容落拓的謝定安?
原來自己...從來不曾忘記。
可是啊...此次之後,你我就再無可能了吧。
不...從葉楨身死的時候,便再無可能了,如今...只是將你我之間的距離,變得更加遙遠罷了。
......
葉楨嗆了一口水,終於還是從水底掙扎而起。
還是捨不得,就這樣屈辱的離去啊...
......
葉楨拖着殘敗的身子,朝着岸邊游去。最後,在晨曦的光芒之中,躺在了一旁的草叢之中,將身子舒展開來了。和煦的陽光溫柔的撫過她的臉龐,暖暖的射在身上,驅散了她身子上的絲絲冰寒。
她雙眼一閉,便嘆息着睡去。
就這樣吧...
能不能活,便看自己命夠不夠硬。
......
......
嘩啦的水花從河中響起,言掌櫃那張醜陋的臉龐便從水中浮現出來,他目光四散着,似乎在尋找着什麼。最後見着了岸邊躺倒的葉楨,臉上這才流露出絲絲的喜氣,從水中朝着葉楨游來。
近了,再近了。
他朝着葉楨嘆了一口氣,便想着喚醒昨夜裡與自己噬骨銷魂的人兒,想與她說些什麼。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陣馬蹄兒聲從遠方傳來,還沒等他說什麼,一支冰冷的箭矢便從遠方激射而來,從他的身旁檫身而過。一滴冷汗自額頭滴落。他深吸了一口氣,便站到了葉楨的前面,似乎是想要護着葉楨,不被這箭矢所傷。
馬蹄聲近了,一隊騎兵便將此處團團圍繞起來。
--謝永筍。
他終究還是追了上來。
一抹戲謔的笑容從謝永筍那張俊顏之中浮現出來,他有些變態地朝着言掌櫃問道:“這女子的滋味不錯吧?”
說着他便從馬上翻身而下,走到了言掌櫃的面前,看着他充滿血絲的眸子,繼續道:“你知道嗎?她啊...可是咱陛下的心頭肉呢...哦對了,她還是楚國最尊貴的女子之一呢...”說着,他繞到了言掌櫃的背後,看着他身後此時因爲虛弱而昏沉睡去的女子,接着對着言掌櫃道:“哎呀哎呀,你可真是枉做了君子,讓嬌滴滴的姑娘躺在草地上,算什麼男人?”
他面色一冷,便大喝道:“來呀,請兩位貴客上馬!”
言掌櫃的雙手瞬間捏緊,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兀自上前,將毫無知覺的葉楨給抱了起來,目光陰冷的看着謝永筍。
謝永筍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只是眯了眯眼,輕聲道:“不愧是大楚的公主,就這麼一夜,便將一個男子的心給竊了去...”他的聲音頓了頓,緊接着,便又笑道:“罷了罷了,就讓你們做一對苦命鴛鴦!謝永暮見着了...怕是會很高興的吧。”
後面一句...他的聲音極小,似乎只是說給自己聽。
......
......
回到軍營之後,葉楨依舊未醒。
新承雨露的身子,還未好好溫養便又被冰涼的河水侵蝕...這樣的身子,怎麼可能一下子便醒過來。好在謝永筍念着葉楨的性命,想着葉楨對自己還有着幾分作用,所以不讓她這般早死,還是差人給她弄了間獨立的帳篷,送了醫藥過來。
言掌櫃似乎認定了自己搶佔了葉楨的身子,那葉楨便是自己的人,所以也就牢牢地守着,不肯離去。
謝永筍興許是想到了葉容,便任由言掌櫃去了。
言掌櫃滿懷着深情的看了一眼昏迷的葉楨,便從軍士手中拿了藥草,便在帳篷裡熬起了藥來,嫺熟的手法倒是讓軍士一陣側目。不過瞧了幾眼之後,還是百無聊賴的偏過了頭去,不再注視。
中午的時候,葉楨醒了一次,言掌櫃便趁着這個時候將溫過了幾次的湯藥給葉楨灌了下去。他本是想要對着葉楨說些什麼的,但是葉楨喝了湯藥之後,便又再次睡去,絲毫不給言掌櫃機會。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陣高昂的軍號聲從營中響起。
緊接着,言掌櫃便聽到了隱約傳來的聲響--
“祁王,我蘇子意來了!爾敢出來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