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秦淮河永遠是風情萬種的,畫舫十里,漿聲不斷。
歌女清雅的聲音會自一艘艘裝潢得富麗堂皇的畫舫之中傳來,這些停擺在河岸便的畫舫不僅青樓的,也有江寧城大戶人家的,在一陣陣的絲竹音音律中,顯現出一副風花雪月的味道。
鳳棲樓到文德橋一帶,是夜晚秦淮河最爲熱鬧的地方。有風流的才子,也有叫賣的小販,更有偷跑出來的大戶小姐裝作下人在街上溜達,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江月白引着葉楨出了烏衣巷,葉楨本以爲今日他會選擇繼續帶自己在這繁華的街市上面逛逛,再去鳳棲樓聽小曲,沒想到卻是帶着自己走到了文德橋的橋頭。但是葉楨轉瞬一想,卻是明白了,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副女裝打扮,再去鳳棲樓卻是有些不合適了。雖說江寧城風氣比較自由,但是身爲女子若是進了青樓那樣的地方,名聲也就沒了。
文德橋的橋頭正停擺着一艘小小的烏篷船,烏篷船在秦淮河一路以來的畫舫中央顯得極爲不起眼,絲毫看不出這是能一擲千金的江月白之物。站在船頭的抱琴已經支好了繩漿,等候在了上面,就等着自己和江月白上船了。
葉楨不知道江月白是在打着什麼樣的主意,他居然在自家一濁園釣了一下午的魚,見着天色夕曛了纔打發抱琴出來,當時自己還很疑惑江月白吩咐了抱琴什麼,沒想到卻是在這裡等着自己。
瞧着這簡陋的烏篷船,葉楨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便江月白的攙扶下就踏了上去。
葉楨今日出行是沒有帶人的,本想着帶着二狗,但是覺得二狗畢竟是男子,跟着自己總歸是不方便,也就將他留下來看家了。本來念歌倒是想跟着自己,不過葉楨想到自己和江月白一道,也沒有什麼需要防備的,所以也就沒有同意念歌。
烏篷船內裡支着一方青木的桌子,擺了兩個軟墊,以便江月白和葉楨能坐下休憩。青木桌上已經擺好了兩杯青煙嫋嫋的茶,江面的清風從船艙內經過,頓時,小小的烏篷船內便已經瀰漫着一股子清香的茶味。
葉楨顯然是愛茶之人,一雙秋水般的美眸微微一閉,已經陶醉在了這茶香之中。江月白見到葉楨一臉陶醉的樣子,卻是沒有笑話她,只等着她回神。
葉楨回神之時,見着江月白正一臉微笑地看着自己,臉上微微一紅,心裡的話便脫口而出:“想必,這便是祁紅了吧,香味當真是天下無雙。”說完便是走到了青木桌前,坐了下去,動作倒是與今日白日江月白喝酒的動作一般無二。
江月白心中暗想,“猜測果然是對的,清九果然是一個愛茶之人。”於是也坐到了葉楨的對面,朝着葉楨說了一句,“嚐嚐味道何如?”
葉楨點點頭,將白瓷的茶杯捧在了手心上,再次細細地嗅了祁紅的香味,喝下一小口,仔細地進行品茗。
江月白完整以待地看着葉楨的動作,等待着葉楨的評價,但是沒想到不久之後,葉楨秀氣的黛眉卻是皺了起來。
這是祁紅沒錯,但是,總覺得少了一絲火候。
“可是有何不妥?”江月白本是對此祁紅很有信心,但是見着葉楨皺眉的模樣,不由得問出了口,“平日裡我對此物也無太多的研究,難道…不是真的祁紅?”
葉楨搖搖頭,說道:“不,這是祁紅,只是阿,這泡茶的人…火候不夠。”說着一雙美眸已經望向了抱琴的方向,“抱琴,這茶葉,你可是放多了。”
抱琴聞言,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想着自己泡這祁紅也是和平日一樣地泡法,茶葉可沒有多放。
江月白看着葉楨,等待着她說出原由。
“這祁紅,可不是這樣泡的。”說着望着江月白,“若是月白不嫌棄,就讓在下爲你來泡一壺吧。”
江月白見着葉楨想到爲自己沏茶,饒有興趣地點點頭,抱琴見狀,便從船艙的一個角落抱出了一個小小的檀香木盒,送到了葉楨的面前。
葉楨小心地打開了這個名貴的盒子,外形條索緊細,苗秀顯毫,色澤烏潤的祁紅茶葉便出現在了葉楨的面前。眼底閃過一絲讚歎,此茶的名字便下意識地說出了口,“沒想到居然是祁紅香螺。”
“祁紅香螺?”江月白對茶道之事,研究甚少,他嗜酒,只是對酒類稍有涉獵罷了。
葉楨其實自己是不知道,自己爲何能認出此茶葉是祁紅香螺的,想來估計又是以往的記憶吧,細細思索了一番後,記憶深處關於此的茶的介紹便涌現了出來,葉楨便開口向江月白介紹道:“世人皆是以爲祁紅只有一種,可是啊,這祁紅又可分爲傳統工夫、祁紅香螺、祁紅毛峰三種。我倒是喜歡祁紅香螺,也就是現在我手上的這種。”
江月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現在已然瞭解。抱琴此時已經將完整的沏茶工具放在了葉楨的身前。自己則是跑到了烏篷船地外面,支起了一個小爐子,燒起了水。
葉楨見着面前的東西,微微一笑,沒想到這烏篷船內居然有這些東西,江月白不擅茶,看來,應是抱琴的吧,沒想到抱琴居然對茶藝有所涉獵。葉楨白皙的素手撫摸上白瓷的茶壺,心底突然涌上一陣難以言語的感覺。
此時的葉楨倒是無暇顧及江月白,也就沒有見到江月白從他的背後拿出了一把七絃琴,擺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爐子裡面的水大約之前剛剛用於泡茶,所以依舊是滾燙的,一小會的功夫,抱琴便提着壺走了進來,見着葉楨絲毫沒有主意自己,只是癡迷地看着茶葉,也就沒好意思打擾,便將茶放在了葉楨不遠地地方,造不成危險,卻又容易夠及。
便出了船艙,站在船頭之上,拿着船漿,撥開了平靜地水面。小小的烏篷船便踏碎了滿河的星輝,向外河駛去。
葉楨被烏篷船的動盪驚醒了,擡頭正巧看着江月白白淨的手放在了琴絃上,勾了一個音調出來,“月白,是想爲我奏琴?”
江月白一臉笑意的點點頭,低下頭之時,目光已經像是盛滿星輝一樣的璀璨。
葉楨也開始了自己的茶藝。
纖纖細手一動,便將白瓷的茶壺、公道杯、品茗杯、聞香杯放在了茶盤上,茶道、盛了祁紅的盒子放在了茶盤左側,二狗拿來的熱水壺放在茶盤右側。
左手將茶杯拿起,右手提溜着熱水壺,頃刻便將熱水倒入了白淨的公道杯中,接着倒入了品茗杯中。再接着,便開始了投茶,按着一大約是五十的比例把茶放入壺中。這祁紅的泡法與其他種類不同處便是在於這比例了,抱琴泡的茶之所以並非是完美,便是出在此。
此時,江月白悠揚的琴聲在響了起來,如夢如歌,旋律似天籟。
葉楨閉上眼,仔細地聆聽了一小段之後,便接着做手上地動作-洗茶。只見她右手提壺加水,左手拿着蓋子颳去了泡沫,再將蓋蓋好,又將茶水倒入了聞香杯之中。頃刻過後,葉楨再次將開水加入壺中,少時後,葉楨卻將壺中的水倒掉,右手拿壺將茶水倒入公道杯中,再從公道杯斟入聞香杯,只斟七分滿。
這個時候,抱琴已經撐着竹竿離開了秦淮內河,從河兩岸傳來的絲竹聲已經漸不可聞,江月白的琴聲便充斥了整個河面,更顯得仙氣渺渺,不似人間之樂。
葉楨用右手將品茗杯反過來蓋在聞香杯上,右手纖細的大拇指放在品茗杯杯底上,食指放在聞香杯杯底,將它們皆是翻轉一圈。旋即,又左手扶住品茗杯杯底,右手將聞香杯從品茗杯中提起,並沿杯口轉一圈。
葉楨本想着繼續往下,但是江月白卻是出聲問道:“這?是什麼講究?”
“剛纔的阿,名爲鯉魚躍龍門。”葉楨的臉上掛滿了自得的笑意,“就藉此,祝月白能夠魚躍龍門了。”說着卻又將聞香杯放在左手掌,杯口朝下,旋轉了一個方向,將杯口對向自己,用大拇指捂着杯口,放在鼻子下方,細細地聞着幽香。
感覺到香味已然是記憶中地香味時,便將茶湯倒入了評茶杯,雙手向江月白奉上了茶,向江月白邀請道:“月白兄,若是不嫌棄,請吧。”
江月白的曲子,在此時也恰好停了下來,雙手接過葉楨的茶,只見手中的茶,湯色紅豔,在評茶杯內茶湯邊緣形成金黃圈。江月白的神色有些驚異,看着這完美至極的茶湯顏色,突然想起了小時候隨父親入朝時,見過。
但是此時卻也由不得他多想,他已經在葉楨的期待下將評茶杯放在了嘴邊。分做了三口,進行品茗。第一口的印象是香,極香。祁紅本是高香紅茶,在葉楨的泡製下更顯得奇香。第二口是醇厚,極醇。第三口,香氣與滋味皆是全部結合在了一起。
甘味無窮。
江月白的雙眼已然是閉上了,他已經沉醉在了這茶的滋味之中,本是嗜酒的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茶也可如此香醇。
葉楨卻是不瞧江月白的樣子,而是低頭繼續進行第二泡和第三泡。
悠悠的琴聲再次從江月白的指尖響起,月光如水,低低地照進小小的烏篷船,琴聲隨着江面的浪潮聲起伏,時而舒緩如溪流,時而湍急如飛瀑,時而卻又如珠落玉盤,時而卻又低如女子的閨房細語,漸漸地,伴隨着茶香四溢開去,繞滿了整個江面。
葉楨手上的動作已然停了,口中喃喃念道:“江上調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絃遍,萬木澄幽陰。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黃金。”此時,船也停了下來,江面上的風也靜了,只聞得琴聲如故。
不知何時,琴聲也停了,江月白白衣盛雪,嘶啞着嗓子說道:“江上一點舟殘影,月下共飲欲別離。白衣染星歸晚息,撫琴長嘆塵緣盡。”
語罷,兩人皆是一聲長長的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