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街上又響起了更夫的吆喝聲,伴隨着敲擊銅鑼的哐當聲響,在京都府這一帶回響着。儘管已經換班了,但守着天牢的獄卒依舊昏沉欲睡,用纓槍支着身子,在大門口呵欠連天地聊着。
謝永暮抱着葉楨無聲地出現在獄卒的背後,朝着兩人看了一眼,然後以一隻手攬着懷中的人,另一隻手快速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蠟丸,捏碎了向外丟去。
須臾之間,兩個獄卒地身子便軟軟地倒了下去,發出一波一波地呼嚕聲。
謝永暮臉色沒有絲毫變化地看了一眼已經睡熟的獄卒,想着下計量大概會讓兩人在半個時辰內醒來。然後又低下頭,看了看懷中的佳人,面色有些蒼白。於是爲她緊了緊身上的黑袍,想着別讓她的風寒加重。
此時,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謝永暮神色一斂,身形一動,抱着葉楨隱了身子,站在了轉角的陰影處,不遠處有談話聲傳來。
“大人,您這麼晚來天牢有什麼事嗎?”
“我來提一個人。”
“這…不合規矩。”
“……”
聲音在這裡停頓了一會,然後不知那邊的江大人做了什麼,此前阻止他的人變了口風。
“原來您是……那麼就請大人自便吧。”
“嗯...”
清冷疏俊的男聲響起,腳步聲越發地近了。
謝永暮眉頭一皺,看着懷中的葉楨,想着來人不似其餘人一般容易糊弄,便想着快速離開。自己已經和他在燕京城以子交手數次,但是卻也沒能分出勝負。
片刻之後,一個鬼魅般的身影從天牢之中衝了出來,在腳步聲快到離開牆壁的轉角來到天牢正門這一面的時候,便跳到了高高的護牆上面,往着城東的方向掠去。
輕微的腳步聲終於是到了天牢外,來人一襲白衫,在月光下越顯出塵。
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在昏睡的獄卒,回頭向身後睡眼朦朧的京都府府丞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穿着皺巴巴官服的中年男人見着眼前這一幕,尷尬地笑了笑,朝着跟在身後的捕役努了努嘴,身後和他一樣有些睏倦的捕役便快步向前,朝着面前酣睡的兩人,輕輕踢了踢。
本以爲酣睡之人會悠悠轉醒,確實沒想到在捕役踢了之後,兩人確是睡得更香了,捕役不由得有些着急,想着面前這個清俊男人的身份,心底閃過一絲害怕,便又重重地踢了兩腳。但是那兩人卻依舊無知無覺,彷彿感覺不到來自於外界的痛楚。
這下,府丞和捕役都有些急了,在剛剛就知曉了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手中所掌握的能量,若是…不能讓他滿意,那麼自己可就難以升遷了。但是用了那樣的法子都叫不醒…兩人不知怎麼處理,只得在心底暗自着急,等着面前這個看起來有些文弱的書生髮怒。
等了一會,兩人卻發現面前這個來頭嚇人的人竟然並沒有發怒,沒有預料之中的狂風暴雨,不由得有些疑惑,於是朝着眼前的人看去。
眼前人低下頭,一雙清亮的眸子似乎是在地上尋找着什麼。
府丞和獄卒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在找什麼,只得假意地跟着他一起低下了頭。
片刻之後,一聲讚歎響起。
府丞與獄卒偏頭一看,見着這位年輕的大人臉上出現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他那修長的手指之間,正夾着一枚小小的,已經被壓扁了的白色丸子,不知是作何功用。府丞正欲相問,年輕的大人卻是率先說道:“今晚的事…噤口。”
府丞和捕役對視了一眼,想着這位大人隱秘的身份,自然是連連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將今夜的事說出去。
面貌清俊的年輕人這才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京都府,只留下還在心驚的兩人。
待兩人確認他已經走遠後,這才交談起來。
“大人…江大人…不是江尚書的嫡子嗎?”剛剛及冠的捕役望着那人離去的方向,想着那人還沒有自己的歲數大,怎地就成了那個衙門的指揮使呢...便有些心神馳往,於是朝着院丞問道:“怎麼…會掌握那樣重要的地方?”
花白頭髮的院丞搖了搖頭,只是輕輕地念了一聲離去之人的名字。
“江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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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
謝永暮緊緊地抱着懷中的人,踏着各戶人家房頂的瓦礫,往亮着燈火的地方掠去,行了大約千丈。黑暗中,斑駁了牆面的宅子在外面看起來依舊是破敗不堪,在夜晚,更顯得陰氣森森。謝永暮卻沒有絲毫停留,飛身下了屋檐,落到了透着詭異的深宅後面的庭院之中。
院落裡燈影四映,合歡樹下一方石桌三五碟盞,夢生淺笑着坐在石凳上,抱着一罈酒,看着抱着葉楨的謝永暮。
這個時候合歡樹的花已經開了,若是在白日,定能見着一片片紅雲綻放在枝頭的樣貌。可惜卻是夜晚,只能是嗅到若有若無的花香。
夢生依舊是一襲紅色的長裙,她挑着眉,望着眼前人對懷中人緊張的樣子,略有挪揄地笑道:“怎麼,心痛了?”
謝永暮沒有看她一眼,而是抱着葉楨坐到了她對面的石凳上面,伸手,再次探了探懷中人額頭的溫度。感覺到似乎還是如此前一樣,這才側着頭,朝着對面的夢生問道:“她什麼時候感染的風寒…爲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夢生似嗔似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問道:“你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
謝永暮險些脫口而出,片刻之後,笑了笑,想着自己的身份和葉楨的身份,又隱去了回答,而是抱着葉楨站起身來,朝着小樓的方向走去,說了一句,“你離去吧,我不想她明天醒來見着你。”走了幾步之後,想着自己竟然是忘記說江月白的事,便又停下了腳步,再次開口說道:“今天遇着江月白了,你…注意一些。”
夢生沒有回答,而是抱着酒罈,輕笑出聲,看着眼前人緊張懷中之人的樣子,讓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師兄道天歌,一抹嫣紅,便浮上了臉龐,襯着紅色的衣衫,顯得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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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影裡,葉楨的眼簾投下了一片淺淺的陰影。
謝永暮坐在牀前,擔憂地看着眼前依舊染着風寒的葉楨,想着配個方子,讓她的風寒早日好起來。但是又想着葉楨目前的樣子明顯是已經昏睡了過去,根本不可能喝藥。於是這個念頭也就消了下去,只是從衣櫥裡再次抱出了一牀比較厚的錦被,搭在了葉楨的身上。
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坐在了牀邊。
低低的月光透過雕花的木窗照射在了葉楨的身上,由於感染了風寒,面前女子的面容有些蒼白,眉頭緊皺,不知夢到了什麼令人心煩的事。溫潤的脣如今看起來有些冰冷,微微地抿着,不知又是哪一件煩心地事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跡,清麗的容顏在月色的照耀下出現了一絲病態的美。
謝永暮的身子向前挪了挪,伸手握住了靠近他的那隻冰涼而纖細手,想着要渡她半分溫暖。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喜歡上她的呢。
謝永暮在心底想着。
或許是她爲了小皇帝甘願跳崖的時候吧…
父皇擁有五個男嗣,三個女嗣。自己只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淑儀誕下的皇子,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僅僅排行第五,母后的家世遠遠比不得其餘兩位對大位有爭奪之力的皇兄和皇弟。這樣的背景,根本不可能繼承大位,那把椅子,真的不好爭,所以一開始自己便不抱着那樣的希望。
但是沒想到...在十歲那年,自己的太子皇兄卻是不知道從誰那裡聽聞了自己擁有坐擁天下的能力,便想着除之而後快。若非母妃發現了太子的陰謀,自己早已經是玉廷河裡的屍骨了。父皇的目光,永遠只停在擁有強大外戚的皇兄們身上,自己這樣的人…若是死了,也不會被關注的。最多…就是念着自己是他的骨肉,便在之後追加一個親王的身份罷了。
自那以後,謝永暮便知道,關於那把金色椅子的事...是不會存在親情的。之前他還想着明哲保身,可是...根本不可能。每一個皇室成員在人前都表現出與自己手足情深的樣子,但是在背地裡卻將尖刀抵到了自己的後背...
這樣的兄弟…謝永暮委實不敢要。
所以,見着葉楨竟然爲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甘願赴死...
纔會這樣喜歡上的吧...喜歡上這個身處皇家,身爲尊貴的公主,卻依舊保持着真摯親情的清冷女子。
所以,會在最初的時候纔會爲她洗手做羹湯...
所以,得知了王五竟然想致她於死地的時候,纔會勃然大怒,錯手將王五滅口。
所以,纔會在她明明已經對自己有抗拒之心時,換了個面貌,繼續接近她。
所以,纔會在她與江月白交好的時候,那般生氣。
所以...纔會對她說出...
傾國以聘這樣的話......
......
想到這裡,謝永暮笑了笑,回神繼續看着面前昏睡的女子。
月色依舊,她的眼簾似乎是氤氳了水汽,顯得有些朦朧。
謝永暮有些擔憂地看着眼前滴落淚珠的女子,輕輕地拂去了她眼角的淚痕,思索着,她到底是做了一個怎樣的夢,會讓這樣堅強的她,也留下這般苦澀的淚。
但是他現在不想擾了佳人的夢,只能是靠在牀邊,靜靜地守候着昏睡着的人,通過掌心的溫暖,渡給她脫離夢魘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