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見着葉楨面帶探究之色,也沒有向她解釋什麼,只是隨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壺酒,頗有俠士風範地一飲而盡。葉楨知道他不想說出原因,於是也沒有再多問,只是隨意至極地瞥了一眼二狗。
二狗見着葉楨的神色,心領神會地走到葉楨的身邊,低聲說道:“夢生姑娘的恩客,一直以來都只有江公子。”
葉楨聞言,突然對這個稱自己爲“夢生”的青樓女子起了很大的興趣,能令一代才子江月白神魂顛倒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奇女子呢?
此時河房中央的木臺上的表演也快要進入尾聲,掌聲一直不斷地在葉楨地耳邊響起,秦淮風月的繁華,便盡數展現在葉楨的面前,不遠處有焰火的聲音,想來又是哪家的公子爲了某個花魁一擲千金了吧。
“聽說今日白日裡秦兄不慎落水了,怎麼今日還有興致陪我一起看這花魁大比呢?”江月白沒有再提夢生之事,而是轉了一個話題。
葉楨知曉江月白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也頗爲配合地回答道:“自然是爲了這秦淮風月來。”說着眼中流露出一絲嚮往。若非不知曉自己的過去,倒還真的想永遠留在這江寧城,看盡這秦淮煙雲。成爲一名搗衣的女子,日日與這河水親近。
是嗎?你這樣的人,會喜歡秦淮河?江月白的心思流轉,想問,卻還是沒有能問出口。
葉楨見着江月白又不再說話,目光轉向了河房中央的舞臺之上。
舞臺上面現在已經沒有花魁在表演了,只有一名穿淺色衣衫的女子在上面撫琴唱歌,琴聲悠揚,歌喉婉轉,想來也是教坊中頗爲出色的存在。
但是葉楨卻對此沒有了之前的感覺,她還是覺得那個叫做夢生的女子歌聲比較好聽。不過,僅僅是歌聲好聽,爲什麼江月白會爲她一擲千金呢?
葉楨的疑惑,在片刻之間便消逝了,因爲夢生已經抱着琵琶推門進來了。
一襲紅衣的夢生並沒有說些什麼,只是抱着琵琶在椅子極爲熟稔地坐了下來,眼前的絲綢絲毫沒有影響到她,隨意至極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兀自飲了下去。然後一臉冷漠地對着江月白說:“沒想到我最終還是跟你走。”
“若不願,你可以走。”江月白的聲音不似以往的淡然,與夢生一樣的冷漠至極。
夢生見着江月白的樣子,戲謔地笑着說:“那我可就真走了?”
江月白閉上雙眼,像是極爲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她趕快走。葉楨搞不明白這兩人的關係,於是靜靜地等在一旁,打算觀望一番。沒想到夢生卻是從椅子上起身,向葉楨徑直走了過來,對着葉楨深深一拜:“上次在文德橋,多謝公子相救了。”
文德橋……
葉楨聞言,腦海中閃過一絲疑惑,復而清明。這夢生......
不就是前日裡自己從江月白那回鳳棲樓,所救的女子嗎?那日只因天色將晚,自己沒有看清女子面貌。故之前才一直沒有認出。
於是葉楨微笑着說道:“舉手之勞,不必掛在心上。”
然而眼前的夢生顯然不是這樣想的,反而是對着葉楨跪了下來,神色恭敬:“如今奴家已然脫離了鳳棲樓,現在已無去處,請公子收下我吧。”神色帶着一絲悽然,猶如一朵即將被風吹落的殘花。
葉楨見到夢生跪下,連忙上去想扶着她起身,然而夢生卻絲毫不動,任由葉楨的拉扯也不起身,彷彿膝蓋已和這地板聯爲一體。葉楨無奈,帶着求助的眼光望向江月白,絲毫沒有察覺到夢生嘴角閃過的那一絲詭異的笑容。
但是江月白卻避開了葉楨的目光,而是對着跪在地上的夢生說道:“你真的不願見你他?”
見着夢生重重地點點頭,江月白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對着葉楨說道:“你就收下她吧,她是道天歌的師妹。”
原來,是道天歌的師妹,所以,江月白纔會肯爲她一擲千金。
可是,道天歌不是已經離開江寧了麼,爲什麼江月白會問夢生不願見他?而夢生,爲什麼會淪落到青樓呢?不過葉楨很聰明地選擇了不去詢問,因爲她擔心觸及到夢生內心的傷口,葉楨以爲,作爲一個女子,卻淪落青樓爲妓,應該是迫不得已的原因吧。
而自己能從雲水村中出來,得知謝永暮欺騙自己的事實,也是源於道天歌的原因,雖然道天歌的目的不純,但是還算是幫了自己一個忙,那麼,這夢生,我便收下吧。
念及此,葉楨對跪在地上的夢生說道:“好吧,你便隨我走吧。”
夢生聽到葉楨的答應了自己的請求,起身之後便站在了葉楨身後,如同一個合格的奴僕。
江月白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卻又轉瞬恢復正常。對着葉楨說:“你可得好好待她,道天歌一直把她看做心頭肉呢。”
葉楨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шшш_ттkan_C〇
夢生聽見了江月白的話後,嘴角卻扯出一絲嘲諷的微笑。
葉楨見着夢生嘴角那一抹似在嘲諷的笑,微微嘆了一口氣。這其中,到底有哪些故事呢?這些故事與我,與謝永暮,是否有什麼關聯呢?
“夢生姐,既然你是道公子的師妹,爲什麼會在鳳棲樓呢?”一旁站着的二狗終於是代替着葉楨問出了疑問。
夢生聽見二狗的問題,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然而神色卻是極爲悽苦:“師兄,他說我違背了門規,給師門丟臉了,想帶我回師門受罰”
帶回師門受罰?江月白聽到夢生的理由,面色上閃過一絲錯愕,問道:“道兄之前拜託我找你就是因爲這個?”
夢生重重地點頭,雙眼瀰漫上了水霧,似是就要垂淚。
“你消失的那三天就是爲了躲他?”
夢生再點頭。
江月白不禁撫額,自己一直以爲道天歌是正義的俠客才與之交往,沒想到他卻欺負一個有眼疾的女子,枉自己送了他那麼多罈好酒。還一直誤會夢生是自甘墮落,原來她不願和我走去見道天歌是因爲害怕。而這道天歌,居然欺壓一名患有眼疾的女子,真是......看錯了人。
夢生顯然與江月白的想法不同,所以她問:“你怎麼知道她是道天歌的師妹?”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實在是太戲劇化了,葉楨只好開口,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而你,又怎知道天歌這幾日會到來?”
夢生聽見葉楨的問題,心底閃過一絲讚賞,不愧是楚國公主,就算是失憶了依舊能察覺到不妥之處,不過臉上卻沒有顯現出什麼端倪之處,而是伸手拆下了眼睛上的絲綢,望了一眼葉楨。
那雙眼,不是深棕色......
這奇異的眼色令葉楨忽略了夢生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道天歌告訴我他師妹的瞳色異於常人,我之前路過鳳棲樓聽見她的歌聲時打算將她買下,見到了她的眼睛。”江月白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不過江月白,倒還真是一個風流才子……
此時花魁大比已然結束,葉楨叫着江月白與自己一同回去,江月白搖搖頭,表示自己還有事要做,拒絕了,葉楨倒是沒有什麼遺憾,便負手走出了廂房,夢生與二狗緊隨其後。
江月白坐在那雕花的木椅上,在心中暗想:道天歌,你真是夢生口中的那人麼?
葉楨對夢生口中的話還是有幾分不信的,雖然自己與道天歌的相處世間不長,但是也隱隱能感覺到道天歌的性格,俠義至上,對身爲俘虜的自己沒有絲毫的虧待,在與自己打賭輸了之後還能完成承諾,這顯然是一個真君子。
而這夢生,雖然是一副弱女子的形象,但是能在眼睛有問題的情況下成爲鳳棲樓花魁,哪裡會是什麼簡單人物,夢生,到底想要做什麼?到底,是誰的人呢?道天歌那一身厲害至極的武功,究竟又是從何而來,這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麼,而我,究竟又是怎樣的身份......
站在三樓的謝永暮見着葉楨帶着夢生乘着一艘小船緩緩從鳳棲樓的畫舫上脫離,一個滿含深意的笑容在脣角閃現。
葉楨,就算你察覺到了什麼,你依舊是逃不掉的……
小船劃破水面上倒映着的漫天星光和燈火,很快地離去,轉瞬間便消逝在深沉的夜色中,找不到來時的蹤跡。
回到烏衣巷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雖然花魁大比已經結束,但是秦淮河邊的熱鬧卻一點都沒有散去,反而更顯喧譁了。哪怕是在烏衣巷外的街道上,也能遠遠地聽見來自河房上面的歌舞,瞧這架勢,估計這花魁大比的所帶來的氣氛要延續到午夜。
走進烏衣巷之後,江寧城的繁華便再也無法傳入其中了。
走在前面的葉楨頭也不回地向夢生問道:“你到底是誰的人?”
“你救了我,我自然是你的人。”夢生回答得極快。
夜風吹來,葉楨衣裳單薄,眉目清冽佔盡月光,身後的夢生一襲紅衣抱着琵琶綴在葉楨身後,目光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