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大比儼然是江寧城除了中元節之外最爲熱鬧的日子。
無數商船畫舫往來河上,許多歌女寄身其中,輕歌曼舞,絲竹飄渺,河面上畫舫巡遊,河流兩岸燈火通明,道路上花燈如織,如同浩浩蕩蕩的不滅的流火。
夫子廟附近的河房是綺窗絲幛,十里珠簾,燈船之盛,甲於天下的。此時,各家的畫舫皆會連成一片,穩穩地停在夫子廟的河房之上。連舫的中間用木頭搭建起了一個頗爲精巧的臺子,有渺渺的歌聲上面傳來,這便是今日花魁大比的主戰場了。
鳳棲樓的畫舫儼然是這連舫中最爲顯眼的存在,那三層的氣勢,便足以傲視在場大多數的畫舫了。走上鳳棲樓的畫舫,在這大廳之中偶爾還能找到座位。舞臺上是舞女們的天下,柔軟的身軀隨着樂音的起伏而動,隱約間可以見到臺上女子們細膩的皮膚與柔軟的腰肢。不時會傳來某某詩會某某公子有某某新作出爐的消息,這也是今晚的重頭戲之一,這花魁大比,又何嘗不是才子們的大比呢?
烏衣巷前,一艘小船在燈火掩映中輕盈離岸,划向那河道中央駛近的那巨大連舫。
船頭上的依舊是男裝的葉楨和江月白並肩站在一起,仰起頭望着逐漸靠近的畫舫,畫舫上花燈的燈花照亮葉楨的面容,影印出一片溫暖的眼色。渺渺而起的歌聲自河邊上傳揚過來,想來又是哪家青樓的女子忍不住登臺獻唱了吧。
葉楨瞧這場面,倒是驚訝了一番。
“江兄,這花魁大比對江寧城這麼重要嗎?”
江月白一襲月牙色長袍,在着這滿岸的燈火中笑得比煙火還要璀璨。對着葉楨說到:“當然,這江寧城,除了中元節之外,就着花魁大比最爲熱鬧了。”
葉楨不解地看着江月白。
江月白見葉楨一臉不解的神色,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神秘地對着葉楨笑了笑:“這花魁大比,哪有那麼簡單。”
說着,小船已然靠近河岸中央的巨大連舫。
葉楨見小船已經靠上了畫舫,也沒有繼續追問江月白,只是在二狗的接引下,緩步走上了甲板。江月白也跟了上來,低頭吩咐了他身後的小廝一句,也不知說了什麼,小廝轉眼間便走了,興許是交代去辦什麼事了吧。
有一羣衣着奢華的公子哥,見着江月白,皆是涌上前來,一番恭維之詞。葉楨瞧這江月白陷於重重包圍之中,有些訝異,沒想到江月白朋友這麼多,但是也沒有說些什麼爲他解圍,只是在一旁等着。不出片刻,江月白便從中走了出來,對着那羣諂媚的人抱拳道:“今日我可是陪新朋友來的,你們可放過我。”那羣人見着江月白這樣說,一臉瞭然之色。
“那些書生,都是你的朋友?”
江月白無奈地笑:“算是吧,今晚的重點可都在他們身上。”
葉楨瞭然,這花魁大比,定時圍繞着金錢交易。只是,這江月白是想着哪家的花魁呢?葉楨暗想。
隨着江月白走進畫舫,江月白倒是沒有在一樓的大廳中停留,而是徑直上了二樓,有人本想看是誰在沒開始之前就能入坐二樓雅間,但是一看是江月白,臉上皆是閃過一絲瞭然。
入房坐定之後,二狗極爲熟練地打開了窗子,一片流光溢彩的燈花便映入葉楨的眼簾,中間赫然是今夜大比的舞臺。
江月白隨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輕輕狎了一口,對着葉楨說道:“這花魁大比中,最重要的還是文人們的詩詞。”
葉楨輕輕一笑,說道:“江公子就不是文人了?”
江月白搖搖頭,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茶,隨意至極地說:“我就是一狂生罷了。”
葉楨卻沒有接話,只是起身向窗口處走去。
河中央木臺上已經站了八個身形窈窕的女子,在脈脈琴音中翩然起舞,一曲畢了,有掌聲響起來。葉楨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瞧得頗爲仔細。
一個風韻猶存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上了舞臺,對着葉楨這邊福身。
“想必大家也久等了,今日第一個出場的是我邀月樓的彩熹姑娘。”說完便退了場。
一個衣着淺綠色齊胸襦裙的女子緩步上臺,背後兩個青衣小廝將古琴放在了女子面前的架几案上,女子向着前方微微福身,坐定後雙手便覆上琴絃,一曲美妙的樂音便從她手中傳了開來。一曲畢了,有人大聲叫好,但是女子卻沒有在臺上停留半分,再次福身後,便下了臺。
此時,便有幾隻小舟划向木臺,在臺上放下花籃離去。
葉楨看到這裡,有些不理解了,轉身向江月白髮問:“這花籃?”
沒等江月白解釋,一旁跟着葉楨的二狗倒是先開口爲葉楨解釋了爲什麼要往臺子上放花籃。
”這花籃可金貴着呢,一個籃子就代表了一百兩紋銀,要支持自己喜歡的花魁,就向着舞臺送花籃就對了。”
“也不怕事後不付帳嗎?”葉楨饒有興趣地說道。
“公子你有所不知了,看見之前那小舟了嗎?那小舟就代表着是哪家的公子,這江寧城的公子哥,可是不會賴賬的。”
葉楨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然明瞭,二狗見葉楨的神色,也就不再開口了。
就這談話的空隙,木臺上又多出了十餘個花籃,葉楨搖搖頭,這江寧城,不愧是楚國最爲富裕的地方,白兩紋銀可足夠小康之家生活半輩子了。
“彩熹姑娘共計獲得花籃三十二個。”
三千二百兩銀子,當真是富貴。
江月白見着葉楨的神色,搖搖頭,心說更多的還在後面。
不多時,便又有一個女子抱着琵琶上臺了,但是葉楨已經沒有了欣賞的興趣,回了座位,和江月白閒談起來。
就在葉楨和江月白閒談的同時,鳳棲樓畫舫三樓,一襲青衣的謝永暮對着面前披着深紅色大袖衫的夢生叮囑道:“別讓葉楨察覺出什麼異樣。”
夢生一臉輕鬆,對謝永暮的叮囑毫不在意,只是揮手,表明自己已經知道了,不用再重複,便抱着琵琶下樓,乘着一艘小船,在燈光的掩映中駛向了今夜的舞臺。
“下面,是鳳棲樓推舉的花魁-夢生姑娘。”
葉楨聽到鳳棲樓推薦的不是瀟瀟,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那日在鳳棲樓上見着的,不是說就是鳳棲樓的花魁嗎?葉楨本來將了下去的興趣又提了起來,不再和江月白交談,只是看着舞臺的地方,等着號稱“鳳棲樓花魁”的人上場。但是葉楨沒有注意到,江月白的神色一變,本來是淡然的臉色瞬間轉喜。
只見一個在眼上幫了綢緞的紅衣女子抱着琵琶,從小舟上踏上了河中央的舞臺,動作隨意至極,絲毫不受眼前綢緞的影響。身後的小廝也沒有去幫忙。只是在她上臺後,將小舟劃回了鳳棲樓。臺上的紅衣女子隨意至極的試了試手上琵琶的音,便清了清嗓子,開始唱起來。有幾個宮裝女子隨着琵琶的樂音在她背後跳起舞來,葉楨在其中赫然看見了當日的瀟瀟花魁。葉楨突然覺得她有些眼熟。只是記不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了......
沒想到她纔是着鳳棲樓的花魁。
紅衣女子的聲音極美,葉楨僅僅是聽這聲音便對她起來濃厚的興趣,拿起了香一杯酒,卻沒有喝。不知道是這酒醉人,還是這歌聲醉人,葉楨的臉上浮現了絲絲醉意。
末音落在“嘆落紅之漂泊,感人生之須臾”上。
一曲畢了,葉楨臉上突然落下一滴淚,正好落在手中的酒杯裡,葉楨動容,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江月白,這是何人?”葉楨轉向同樣聽得如癡如醉的江月白。
江月白沒說話,只是叫二狗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二狗便急匆匆的走出了房門,也不知道去幹什麼了。
“她是夢生。”
夢生,世人不都言醉生夢死嗎?爲何此人,唯有在夢中才能生呢?
葉楨望着站在臺上的倩影,她突然從其中感覺到了一絲伶仃的感覺。明明大紅色應該是喜慶的眼色纔對,穿在她的身上,爲何會徒生伶仃呢?此時,一艘載滿了花籃的小舟駛向了木臺,放下了數個花籃才離去。
嘎吱一聲,房門被推開了,二狗走了進來,感激地對着江月白行了一個大禮:“夢生姐讓我謝謝你。”葉楨眼中異彩連連,再次望了一眼臺上的總多花籃,心裡感嘆着江家的財力。
之後的節目葉楨便沒有過多地關注了,心思都放在了江月白的身上。
“江兄可真是一擲千金阿。”葉楨對着江月白調侃道。
江月白卻是搖搖頭:“之前我想爲她贖身,但是她拒絕了。”
“莫非她看不上儀表堂堂的江公子?”
江月白苦澀一笑,搖搖頭,倒是沒有說話。
此時,木臺上響起了夢生略帶清冷的的聲音。
”今日,將是夢生最後一次登臺了。之前哪家公子送的花籃最多,夢生便隨哪家公子回去。”語畢,一聲聲抽氣聲響起,也伴隨着一陣陣的哀嘆聲。
葉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江月白,這花籃送得最多的,不就是江月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