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夫婦聞言悚然而驚,只覺背上驚起了一層冷汗, 擦拭額頭, “吾兒聰慧, 竟看的透這般道理。倒是小老兒執迷,險些誤入迷途了。”
何家上下統一了意見,便上顧家態度堅決退了婚事。
秦老夫人勉強撐住了支撐完退親事宜, 便神色灰敗的躺了下來。
“老夫人, ”身邊老人盛姑姑勸道,“大郎君雖然荒唐逆了您的意思, 二郎君對您還是孝順的。您便是爲了二郎君,也莫要如此傷心呀!”
她曾經是國公夫人,品級高高在上, 如今流落到這個地步, 皆是因着長子荒唐, 一步步的將大好牌面荒廢成至此。
如今勉強擇了一個商戶之女做繼室兒媳, 已經自覺委屈極大下降標準,瞧着何知雪本人能幹方吐口同意。沒成想竟是被這樣一戶人家退了婚事。人閉了閉眼睛愴然道, “我偶爾想, 當年公主面對這對子糟心母女的時候, 可是也是如我這般糟心?”
盛姑姑聞言垂下眼眸, 未曾出聲。
秦老夫人此刻憤恨顧鳴行事偏差不持正,其實子肖母。顧府落到今日這個結果,根子還是處在秦老夫人這個婆母身上。這等又寄望從公主母女身上獲得富貴,又希望打壓貴人, 命其俯首帖耳,聽從自己控制的隱秘念頭。俱都出自老夫人真傳。
但丹陽公主和昭國郡主俱都是心思體感的人,早晚察覺的到箇中奧秘,最後都與顧家決裂相見成仇。
只是這等事情,自己這個忠僕如何能直接與主子說,只得道,“大郎君不過一時糊塗,待到日後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一時糊塗,”秦老夫人冷笑,“他已經糊塗了太長時間了。如今大半輩子都過去了。我難道還能指望他明白過來。”悽然道,“老國公打下的大好基業,最後竟喪在我等手下,日後如何有顏面下去見他?”
秦老夫人的頹喪之情,昭國郡主府沒有感受,朱姑姑娓娓說完這段時日顧家發生的事情,眸中閃過一絲恨意,“……這樣的人家,也就活該這般結局了!”顧家在毀了溫柔和善的丹陽公主一生後,怎麼還可以和和樂樂的過日子?若要她說,如今這般也不夠暢快,這家人家就應該一輩子在苦海中沉淪。
顧令月低頭不語,這個結局倒也當真不讓人意料之中,“顧鳴想要重新開始新生活,我不允許。他這輩子,也只能和蘇妍那個惡女纏在一處,直到生命終結。我倒要看看,到了生命終結,他們後悔不後悔。”
陽光透過樹枝縫隙射入屋中,一片光亮。
草堂外忽的傳來一陣兒童嬉戲呀語的聲音。
顧令月聞言神情微動。
朱姑姑撩起窗簾查看,笑着道,“郡主,是小郎君在外頭玩耍呢。”
顧令月面上的神情微微柔和下來,“我有小兩日沒有見屏奴了,讓乳孃抱着小郎君進來。”
朱姑姑笑應,“是。”
草堂藺草簾子打起來,乳孃抱着顧令宸入室,小心翼翼拜道,“奴婢見過郡主。”
“小郎君這些日子很好。今兒一早起來就咿咿呀呀的叫着。奴婢尋思着,小郎君可能是想見姐姐了。就將郎君抱到草堂邊上來。”
顧令月點了點頭,瞧着顧令宸好奇張望的眸子。新生幼兒的心靈純淨,猶如閃爍這希望光芒,輕易洗滌顧令月此前心靈黯淡。“屏奴,”伸開手向顧令宸抱着道,“到阿姐這兒來。”
小小的屏奴仰頭望着面前美麗的女子,溫柔的神情猶如閃光,跌跌撞撞的投入顧令月的懷中,忽的開口喚道,“阿姐。”
聲音稚嫩。
“郡主,”釵兒的面上閃過驚喜之色,“小郎君會喊姐姐了。”
顧令月也自十分訝異。
這是顧令宸入府之後學會的第一句話,竟是叫喚自己姐姐。
她當初決定認領一個幼弟,出於一些旁的考慮。對於這個族中領取的幼兒,雖然也有一絲疼愛之情,但到底非同父同母所出,自覺親愛有限。這時候聽着屏奴喚了一聲童稚的姐姐,瞧着面前兒童清靈如倒影心靈的眸子,不知怎的,竟覺十分感動,將顧令宸抱入懷中,應道,“哎!”
暴雨過去,顧令月仰望窗外,雨後陽光清靈,射入白鶴草堂。過往的醜惡掩映在歷史塵封的畫冊中,生命中總有更多新鮮的,美好的東西。令人充滿希望。
貞平六年十二月初二,皇商之女何知雪託昭國郡主師姐鳳仙源轉圜介紹,於東市醉仙樓拜見了昭國郡主。顧令月感念何家識趣,答應了何知雪一個請求,保住了何家御賜貢品的名頭。
鳳仙源一身寬鬆的布質衣裳,坐在顧令月身畔的榻上,挑眉望着何知雪退下消失的背影,“這就是那個差點成爲你繼母的女人?”
顧令月道,“正是。”
鳳仙源伸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挑眉道,“瞧着你不大樂意自己有個繼母啊。”
顧令月眸光微垂,“我和顧郎君已然斷絕父女關係,便是他再娶幾門繼室,又和我有何干系?”
“既然如此,”鳳仙源有趣的笑道,“你爲何要給她方便?”
顧令月靜默片刻,方開口說道。“知情識趣的人總該得到獎賞。”
鳳仙源撲哧一笑,“這話說的挺有趣的!”側首望着顧令月,“總覺的阿顧現在變了很多。”正待繼續說話,忽覺腹部泛起一陣噁心之感,伸手捂住口脣欲慪。
顧令月吃了一驚,“師姐你怎麼了?”皺起眉頭,“我命人喚大夫前來。”
“不用,”鳳仙源連忙擺手阻止,面上一紅,“我沒事,我只是……懷孕了。”
“懷孕?”顧令月聞言愣了半響,方挑眉重重落了下來。“你怎麼……”
“是了。”脣角泛起一絲溫和的笑意,“師姐和鐵將軍成親這麼些年頭,也該懷孕了。”
自嘲笑道,“近來可真是懷孕都撞到一堆去了。”
鳳仙源沒有聽清,問道,“阿顧你說什麼?”
顧令月道,“沒什麼。”擡頭望着鳳仙源,見鳳仙源面色有一絲黯淡,渾身上下與從前並無旁的分別,忽的生了一絲好奇之心,問道,“師姐如今懷了孩子,有什麼感覺呀?”
鳳仙源聞言眉目含笑,撫摸着自己尚未明顯凸起的腹部,面上閃耀着母親的光輝,“我歡喜的很。”
“這些年我嫁入鐵家,夫妻恩愛,婆母對我也十分體恤。我心中感激的很。想要爲鐵家孕育子嗣。只是一直未能受孕。心中也很焦急。如今終於得了腹中着一個,當真是高興的很。”
“阿顧,”擡頭望着顧令月,神情柔和堅毅,誠懇道,“一直以爲自己瀟灑,如今多了這個小東西,方覺得人生有了新意義。”
顧令月瞧着鳳仙源這般模樣,一時有茫然之感,“師姐說的這般感覺,我體會不大到。”
鳳仙源道,“你早晚能夠體會的。”瞧着少女,滿是憐惜之意,“阿顧瞧着小屏奴,是否覺得很是可愛?”
顧令月聽聞鳳仙源提及自己新收養的弟弟,頓時覺得一股暖流傾襲自己的心中,面上笑容生動起來,“那是自然。我家屏奴可可愛了。我只要一瞧見他,就覺得心裡高興的緊。”
“這就是了,”鳳仙源道,“孩子的意義就是生命的延續。充滿了希望。屏奴尚且是你認養的弟弟,已然如此,若是自己生命血脈孕育出來的後代,自然更加珍愛。阿顧你如今還未結婚不明白。日後就知道了。”
顧令月一時心生惘然之意。
“郡主。”釵兒道,“鐵統領在外求見。”
顧令月聞言笑着道,“瞧着鐵大個兒不放心自己的媳婦和孩子,親自過來接你們了。”
鳳仙源聞言臉蛋一紅,笑啐道,“早晚阿顧你也有這麼一日,到時候我再笑話回來。”
說話間,鐵勇已經進來,瞧着自己的媳婦兒。一雙眼睛登時炙熱起來,“阿元。”
鳳仙源臉一紅,“好好的過來做什麼。”
鐵勇道,“我來接你和咱們孩子回家。”
“我自個兒不會回家啊?”鳳仙源抱怨道,“還要你費心吧啦跑一趟。”
“這不一樣,”鐵勇笑的裂開了嘴,“這不是咱們有寶寶了麼?”傻笑道,“阿元,我高興的很。連我自己都沒有抱什麼希望,偏偏你選擇了我,”鐵勇道,“如今,你又懷了孩子。我覺得一生圓滿。便是這一刻要我死了,我都心甘情願。”
鳳仙源含笑瞪着他,“傻子!”
心中甜蜜,鳳仙源挽着鐵勇的手,含笑對顧令月打招呼道,“阿顧,我先回去了。”
顧令月立在原處,瞧着鳳仙源被小心翼翼攙扶的背影,眸中思緒複雜。
此前瞧玉真公主懷孕,已經變了一個人。如今瞧着鳳仙源懷孕之後整個人也散發不一樣的光澤。這般母性光澤分外感染人,竟讓自己也生出了孕育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的念頭。
自己一個人獨身生活,雖然瀟灑,但到底有幾分寂寞。若是自己有一個孩子。
若是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顧令月腦海中陡然升出這般念頭,覺得自己的呼吸忽然急迫起來。
屏奴十分可愛,便是自己的弟妹。自己自然會一手包辦撫養事宜,可是無論他是男孩還是女孩,卻也僅僅是自己的弟妹,她可以付出一定的疼愛,但是偶爾念及隔閡的血緣和對阿爺的厭惡之意,連自己都不敢保證,是否能夠毫無保留的疼愛,不帶一絲隔閡。
如果有一個孩子。
他完完全去出於自己的血脈。
顧令月念及此處,心思沸騰。
這些年,小姨一直對自己懷愧疚之心,希望自己能夠擇選一位長安適齡權貴論及婚嫁,如同無數普通權貴女子一樣,嫁人,生子,過上“正常”的生活。爲了達到這樣的“圓滿”目的,曾經一手操辦,安排自己相親。
可是她一個人生活,自覺閒散自在,想起要讓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進駐自己的生活,參與自己的喜怒哀樂。甚至自己要爲了他適應他的家庭,便覺得心中生起一股疲累之意,根本不願改變現狀。
認真亂起來,她雖然有着郡主封號,又年輕貌美,可是她畢竟失母,又有過先前那樣一段婚姻,在長安權貴眼中,許並不是一個好的媳婦人選,願意選她做媳婦的,說不得都是瞧在她的身份和聖寵之上。
而且她喜歡自己現在一個人的生活,若只是一個孩子,她可以將他結納入自己的生活,用自己的全部心力寵他,承擔他的一生,心甘情願。
但若是要嫁給一個男人。
少女忍不住蹙起眉頭。就必須考慮他的家庭,爲他而適應改變。
最重要的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這個孩子就需要分出一半血脈。
這個孩子,也不再獨屬於她。猶如獨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分去一半。需要承擔起父族的興旺。
思及此,她便蹙眉,覺得心中生出不適之意。
她想要一個獨屬於自己的孩子。乾乾淨淨,沒有來自孩子父族的親擾。
雖然這般,在成長的道路上,會少了父族的扶持。可是她自信有着足夠的權勢和心力,自信能夠給予孩子足夠的愛護和教導。也會付出足夠的愛心,全心全意的愛護,一點點的扶持着她長大。如同母親丹陽公主當年愛護自己一般。
她自知這個念頭並非正常,可一旦升起,便在腦海中盤旋生根,再也揮之不去。
她想要一個傳承自己血脈的孩子。可是這世上男女人倫大道方是至理,可自己便是再能耐,也不能一個人生出一個孩子來。
若當真想要一個自己的骨血,便先要選擇出一個男人。
顧令月眉頭皺起來。
她希望這個孩子能夠承襲良好的父系血脈,便需要這個男人有着優秀外貌良好教養。可又不希望這名男子日後打擾自己的生活,與自己搶奪孩子的生活與感情。
這天下男人雖然多如牛馬,但想要找到一個符合自己心中要求的,卻是殊爲不宜。
長安街市行人如織。
新羅使臣高孝予策馬走過東市長街。長安居大不易,心憂國事,再度前往衙門詢問,被禮部吏官堆着笑卻軟硬兼施的推了回來,心中情緒低沉,經過長街,偶爾擡頭瞧見了酒樓雅間之中昭國郡主顧令月的臉龐,心情忍不住一動,揮手招呼“郡主。”
作者有話要說: 點題簡介!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