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澤端着茶盞,目光輕嘲。“後位教化天下, 不可輕易與人, 當初皇祖母爲我擇後, 費了足足數年功夫,才選中了王氏。如今王氏因家族之過自戕,朕想慢慢擇選出一位適合的皇后, 此事不必過分着急。”
玉真公主知這位皇帝手腕強幹, 性子獨斷,不是常人能夠輕易影響的。今日不過是入宮走個過場, 見了姬澤這般發話,便也無異議,“也好, 只是這般, 您後宮中的事體, 由誰主管。”
姬澤道, “朕後宮清淨,並無多少事體, 諸人之中既是薛氏出身地位最尊, 就由她暫攝即可。”
玉真公主聞言輕輕蹙眉, “按說聖人後宮之事, 臣妾不該當多說,只是薛氏畢竟……。”
姬澤聞言脣角輕翹,“朕知曉姑姑意思,薛氏爲人品性, 朕還算知道,還算知趣,不會做出僭越事體。”
玉真道,“聖人心中有數,便也好了!”
姬澤垂眸望着盞中碧色茶湯,輕輕旋轉,忽的開口問道,“聽聞阿顧前些日子去了小姨府中?”聲音低沉。
玉真公主聽聞皇帝提及自己心愛的外甥女,眉目之間都帶了一絲柔和之意,“是啊。阿顧是個敏感的小性子,聽聞王氏自戕,跑到我那兒哭了好一陣子。我安撫她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姬澤聞言握着茶盞的手微微凝緊,過了片刻方道,“昔年丹陽皇姑對朕有恩,朕對她母女不住。好在上天保佑,阿顧能平安歸來,朕心甚慰,有心彌補,只是畢竟阿顧是女子,朕怕做的事情不合她心意。皇姑姑乃是阿顧最親近的長輩,阿顧對您最是親暱,心事煩擾都願意向您傾訴,還請姑姑多加疼疼阿顧,好生撫養,莫要讓她再受一絲一毫委屈。”
玉真公主聽聞姬澤鄭重託付顧令月之事,心中不自禁閃過一絲愕然。一時想不清楚,笑着道,“瞧聖人說的。阿顧乃是我嫡親的外甥女,我難道不疼她。”
“那就好。”姬澤脣角微微翹起,喟嘆道,“那朕也就能放心了!”
太極宮垂柳深長,挑眉續飲,“……朕久往東都,歸長安未久。聽聞李玄先生文名傳徹長安,詩才曠古爍今,朕閒暇之時聽聞,姑姑與這位李先生同出同入,起臥十分親近,不知是否真事?”挑了挑眉頭,
玉真公主聽聞皇帝侄子提及自己這個姑姑的風流軼事,面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她雖然放浪形骸。但自己的閨閣□□到了年輕位高的侄子口中提起,不免也是有些尷尬。“感情不過天然生髮而已。”
她道,“我與玄郎感情頗佳,玄郎雖以文才著稱,心中卻有偉志,對聖人治國平北功績甚爲思慕。聖人若有空閒,可否撥冗駕臨惜園,一償玄郎孺慕之思?”
姬澤聞言驚訝的挑了挑眉。
自己這位姑姑風流,前前後後有過不少任情人。
大周公主本就是開放,皇室疼愛血脈親人,對這等公主的行徑,只要不涉及擅權謀反,俱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玉真公主甚至爲了李玄請求自己,可見得心中對這位才子情郎甚爲看重。
思緒變化極快,微微一笑,“朕近日國事繁忙,抽不出時間,不過若是親戚,又另當別論。”望着玉真公主調笑道,
“不知朕此次可是有緣,多一位皇姑父?”
玉真公主道,“此事順其自然,若是有緣,自當締結。”
姬澤高高挑起眉毛,倒是對這位李玄當真起了興趣,“姑姑的意思,朕明白了!如此說來,朕倒真該見見這李玄了!”
紅日中懸,玉真公主從宮中出來回到府中,李玄便巴巴的迎上來,一雙眸子望着玉真公主,直勾勾的。
玉真公主瞧着這般不由一笑,“放心吧!”上前握住李玄的手,“聖人應了我,旬日後會到訪公主府。”
李玄聞言,面上登時顯出狂喜之色,深深揖拜下去,“玄多謝公主成全。”
“你我之間何必這般客氣,”玉真公主道,“介時你可要好生準備準備,別在聖駕面前丟了臉。”
李玄慨然道, “這是我千載難逢的良機,我怎會不看重?”挺直胸膛,“放心吧,我定好生表現,絕不會讓公主您丟了顏面。”次日起果然謝絕出門,不再滿長安交遊狐朋狗友,留在府中閉門書寫對策。
四月初三,琅花臺上木芙蓉花開的花花簇簇,顏色正好。玉真公主便在惜園琅花臺擺下華美的小宴。
申時,皇帝聖駕出宮,到了醴泉坊公主府。玉真公主領着衆人在府門前參拜,“參見聖人。”
“都起身吧,”姬澤吩咐道,“今日乃是家宴,朕是以晚輩身份前來,姑姑不必多禮。”
“國禮施行完畢,方敘家禮。”玉真公主堅持着將禮行了,打量着姬澤,“聖人越發威武,我這做姑姑的,竟是不敢逼視了。”
顧令月一身青碧色衣裳侯在琅花臺上。
玉真公主府設宴,前日遣大丫頭絲金來永興坊請她作陪宴會,她剛剛經歷了王氏之事,心緒灰抑,實則不太想立時與姬澤見面,委婉推拒。絲金卻笑着勸道,“我家公主這次設家宴招待聖人,實則是爲了向聖人推介李郎君,宴上沒有旁人。郡主您就當是瞧在我家公主的面子上,陪上這一遭吧。”推不過玉真公主的情面,只得應下。
姬澤甫一登臺,便瞧見顧令月。
坐在一束盛開的木芙蓉下,靜眸微垂似想着心事。風姿清美。人花相映,兩相增色。腳步微微一頓,鳳眸之中閃過柔和之色。
玉真公主在身後看見這一幕,笑着道,“阿顧。”
顧令月回過神來,上前拜見,“聖人萬福。”
姬澤道,“阿顧免禮。”聲音深深。
琅花臺上早已經佈置好了精緻的酒水,主客衆人在高臺之上坐下,姬澤瞧着面前備好的明月雪團,微微一笑,飲口飲下。
玉真公主笑着道,“這惜園中的木芙蓉盛放,倒有幾分聲色。聖人瞧着如何?”
姬澤目光凝視在顧令月身上片刻,方移換過去,瞧着琅花臺上開的盛放的木芙蓉,讚道,“世人皆贊姑姑惜園美輪美奐,木芙蓉開的甚好,今日不虛此行。”
玉真公主面上閃過歡愉之色,“能得聖人一句誇讚,也算是極好了。”
酒過三巡。玉真公主道,公主家丞田景因着一身白色廣袍的李玄上前拜見,“草民李玄拜見聖人。”
姬澤待之頗是禮遇,“李先生請起。”
見着李玄此人,忽的想起自己最初聽聞此人詩作,是當年幼弟姬洛和姬紅萼事發之後,自己震怒命楚王去國離京,二人永不復見。顧令月前來宮中爲姬紅萼求情,曾說過,“嘗聽聞‘妾發初覆額,門前折花劇。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楚王和阿鵠便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吧。”自己聞言悵惘良久,竟是允了此事。
時光荏苒一晃數年,諸多人事風流雲散,早已物是人非。如今想來,若是當年的自己便認清了自己的鐘情,怕是會少很多波折吧。
一時之間收回思緒連篇,含笑道,“先生大才之人,朕早有聽聞,不勝景仰之。”吩咐道,
“賞賜七寶牀,賜飯。”
樑七變含笑應了,下人擡了一座七寶牀置在臺上,請李玄入座。方入七寶牀坐下樑七變親自奉了八寶飯,李玄覺面上湛湛發光,受寵若驚,再度拜謝聖人恩典,一時之間只覺“朝登天子堂,”天下燕燕,心中熏熏然洋洋自得。雖未開始飲酒,已然有熏熏然之態。
酒過三巡,壯着膽子起身道,“聖人,草民這幾日嘔心瀝血,草書一份策論,還請聖人御覽。”
姬澤眸中閃過一絲意外,命樑七變取來,展開觀看,見李玄此策論龍飛鳳舞,詞句雖氣勢雄渾,汪洋肆虐,其中政見卻天真,太過富於理想色彩,不禁在心中搖了搖頭。心中對李玄此人已經存了定見:其人不可主政一方。若置在翰林,做一詞臣。倒可在大周盛世風采之中添一抹汪洋肆虐的風采。
目光掃向玉真公主,脣角微微一勾,玉真公主若是當真喜歡,養在公主府中做個情人也是好的。
將策論放置在一旁,含笑道,“今日乃家宴,咱們不談政事。”
瞧了李萱一眼,含笑道,“聽聞李先生大才,可惜聞的多是舊作,未見新詩。今日恰好相逢,不知先生可否現場揮毫,寫幾曲新鮮好詞?”
李玄此前得了玉真公主聖人赴宴答覆後,嘔心瀝血書寫策論,實則指望聖人發現“遺才”,大喜過望當即拜自己爲相,從此重任治國(美夢),此刻見皇帝將自己的策論隨意放置在一旁,心中閃過一絲失望情緒。
只是雖然心中洋洋提不起勁道,但聖人既然提起自己的詩才,若能憑此爲聖人留下好印象,總是有好處的。打疊起精神,昂首傲然道,“玄於詩文之道頗有自信,請聖人出題。”
姬澤聞聲脣角微翹。
適才到場之時顧令月與木芙蓉鮮花美人映襯的場景重新浮上心頭。當時驚豔之感,猶如歷歷在目,轉頭望了顧令月一眼,笑道,“今日惜園之中木芍藥盛放,花姿綽約;又有昭國郡主風采照人,人比花嬌。李先生大才,可否以此鮮花美人爲題,做一曲詩詞?”
顧令月垂首坐在一旁,飲宴十分安靜,不意忽然被姬澤挑擇出來,登覺衆人目光望向自己,不由臉上一紅,瞪着姬澤道, “聖人好生奇怪,若要做詩,只寫這木芙蓉就好,做什麼要將我給拉扯上呀?”
姬澤笑着解釋道,“是朕突發奇想。”
“李先生大才,平常題目未免委屈了先生。朕近來覺得,這世上,寫奇花的詩詞多,讚美人的詩詞也不少。但若將二者合在一處,倒還有幾分新意。朕取此做個考題,也方能瞧瞧先生的奇才。”又道,“今日宴上,論奇花自然是木芙蓉,若論美人,不計先生常處的玉真皇姑,又有誰及的上阿顧你呢?”
顧令月天性文靜,擋不住姬澤這般直白誇讚自己風采的言語,聞聲臉蛋一紅,“聖人謬讚了,阿顧容色寡淡,哪裡有您誇的這麼好的?”
李玄酒意發作,得了聖人詩題,心中略一經轉,已是得了幾分把握,此時醉意熏熏含笑湊趣勸道,“郡主着實過謙了,論美人天真風流之態,郡主已得之矣!”
轉身朝樑七變吩咐,“筆墨伺候!”
樑七變如今乃是御前第一內侍,身份極重,尋常文武百官宮中相見,都要客氣道一聲樑阿監,今日被李玄輕易呼喝,不但心中沒有絲毫生氣之意,反而顛顛上前,畢恭畢敬的捧上紙筆,立在一旁,親自替李玄研磨。李玄執了狼毫筆,擡起頭來,仔細凝望坐在皇帝身邊的昭國郡主一番,伸手在硯池之中沾滿了濃濃的墨汁,在宣花紙上寫下一首《清平調》: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此詩文采斐然,清麗不已,對於昭國郡主的風采充滿了讚歎之意。
甫一落在紙上,一處頃刻間博得滿堂喝彩。
昭國郡主顧令月聞詩面上紅暈,開口低低推阻道,“李先生寫的太過,我倒覺得不像是我了!”
“郡主過謙了,”樑七變含笑勸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李先生這詞句寫的極好,將昭國郡主的美都寫出來了。”
玉真公主聽聞此詩面上亦是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含笑轉頭吩咐道,“令府中歌伎將這支曲子排出來,在宴上獻唱。”
絲金應道,“是。”
一時間便有歌伎上前,將這支《清平調》唱的輾轉反側,
李玄酒意上涌,見自己的這首《清平調》得了衆人讚歎,不由心中得意,朗聲笑道,“不過是雕蟲小技,稍稍舒預心中情懷一二,尚未描繪出昭國郡主風采十分之一二。草民這兒還有更多《清平調》,書來獻給郡主,若能博郡主一二歡顏,便是草民的造化了!”
樑七變見此,連忙繼續鋪展紙筆伺候。李玄趁着酒意,在新鋪展開的宣花紙上寫下《其二》,一揮而就,第二首詩歌頃刻傾瀉在筆尖之下。
這一首《清平調》又與前一首生髮自然宛然不同,另有風情,“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顧令月聽聞這首詩歌,唸了一遍,頃刻之間,臉蛋血色盡失,只覺口中飲子再也沒有滋味,一口也飲不下去,將手中雪花盞推放到一邊,捂着臉徑直轉頭離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玄:其實我肚子裡還醞釀了第三首《清平調》,可是被你們嚇回去了!嚇回去了!嚇回去了!
李玄:大侄子,我們打個商量,第三首《清平調》你肯定喜歡,肯定喜歡,肯定喜歡。要是喜歡,給我升個職唄~!
今日一更!預告一下,明天玉真公主要給阿顧安排相親,啦啦啦啦啦,終於開心了!親愛的小天使們,明兒早上8:00繼續哈!截止至目前爲止,基本上都維持了早8點更新。握拳,期望能堅持到小說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