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令月聽聞呼喚,擡目相望, 瞧着樓下長街之上, 馬背上挺直背脊而坐的高孝予, 微笑露出一口白牙,脣角微微一翹,不知怎的, 心情忽然好起來。
高孝予翻身下馬, 將馬匹交給酒樓夥計牽走,蹬蹬蹬登上酒樓, 拱手拜見道,“小臣見過昭國郡主。今日從禮部衙門出來,偶然擡頭得見郡主, 便前來拜見。”擡頭望了顧令月一眼,
“郡主不嫌小人唐突吧?”
顧令月脣邊泛起微笑, “不嫌棄。”
“說來, 我還欠着你一個人情呢。怎敢嫌棄你唐突。”
長安城天光朗潤,行人流水如織。顧令月坐在雅座之中, 忽的心中一動, 擡起頭來, 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這面前的年輕男子。
他二十□□歲年紀, 因着出身外域,身上衣裳並非中土大周尋常打扮,而是新羅人慣穿的長衫,略微怪異, 但也不失爲一種儒雅好看的光彩。腰間插着一柄長劍,挺腰直背,玉面光照。
平心而論,也算得是個美男子。
顧令月眼睛一亮。“高使君,”顧令月笑道,“恕我冒昧相問,新羅,不知可習詩書?”
高孝予聞言微微訝然,“不敢勞郡主垂詢。新羅搓爾小國,愛好大周詩文,也修行君子六藝。我亦從小熟讀詩文。”
顧令月荔枝眸中顯出點點笑意,目光凝視高孝予腰間垂掛長劍片刻,“我瞧着你日常行走慣配寶劍,不知武藝如何?”
“新羅貴族子弟文武兼修,我自六歲起隨武師傅修習劍術,不敢說武藝精通,倒能和三五市井毛賊搏鬥。”
顧令月眸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忽的開口道,“久未見高使君,今日相見,也算有緣。這酒樓之中特別醉蟹做的不錯,您可要嚐嚐?”
高孝予聞言受寵若驚,“恭敬不如從命。”
一盤盤佳餚上上來,置在雅座食案之上,高孝予陪着顧令月飲宴,果然覺案上酒菜滋味鮮美,更爲鮮美的是顧令月叢旁做陪的情意。尚未飲酒,便覺骨意酥軟,憶及昭國郡主最後蓁蓁話語,“……咱們也算是友人,日後儘可交往。莫要生疏了去。”只覺酒水未飲多久,心卻已醉。
踏在長安街道上的腳步亦是虛浮,輕飄飄的踏在雲端之上。
回到國賓館,天色已晚,梳洗過後,換了一身硃紅中衣,躺在榻上回想白日之時與昭國郡主相伴情景,猶自覺得天光雲影,如墮夢中。
寢房門外傳來輕輕敲擊聲,卻是副使崔真熙尋見,二人相互見禮面坐,“高君,今日前往禮部詢問,結果如何?”
同伴的問語猶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此前的迷醉之感陡然消失,撞見冰冷的現實,面容露出苦澀之色,“今日前往四國館,依舊被推拒而回,也不知聖人什麼時候才肯接見我等。”
崔真熙早料到如此,聞言倒也不吃驚,眉眼間意興低垂,“我等在長安消磨時間,也不知新羅國中,太子殿下如何踮腳盼望,又吃了妖妃多少委屈。若這般蹉跎下去,也不知耽擱多久,倒不如找找別的名目。”
婉轉勸道,“這些日子,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可以試着走走昭國郡主的路子。昭國郡主生母是上朝先帝同母胞妹,自幼與皇帝陛下一同長大。據說在皇帝陛下面前極容易說的上話。若是咱們這能走通這位郡主的名目。說不得能爍動皇帝陛下,讓其爲道成太子正目。此前高君與這位郡主有救婢之緣,想來能在郡主面前說上一句話,不若咱們試試……”
高孝予陡然截斷崔真熙話音,“崔君,我與昭國郡主友情沉鬱,我不想開這個口。此事不必多提了!”
崔真熙聞言目露愕然之色,二人懷抱救主之志前來大周都城長安,大周對於新羅的態度卻沒有想象中的友善,數度遇冷,求助昭國郡主乃是最好的辦法。爲何高孝予卻根本不願意考慮。
瞧着高孝予面上沉鬱的神情,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明白過來,好友心中暗藏對昭國郡主的思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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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宮千步廊
宋鄂立在廊下,神態略略恭敬。他少年爲父母拋棄乞兒,幼年被師傅收養之後,雖則習醫術,亦是風裡來雨裡去,從來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有在宮廷之中拜見大周皇帝的機會。
姬澤道,“起來吧。”打量片刻宋鄂,見其年輕俊秀,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朕倒也聽聞一些神醫軼事,沒有想到,竟是這般年輕。”
宋鄂昂起頭,露出一絲傲然自信神態,“醫術之事,重在個人修爲,與年紀關係並不大。草民雖年輕,自信大周在醫術之上能超過我的人還沒有遇到過。”
姬澤瞧着宋鄂,慢慢道,“朕盼着你的醫術配的起這般狂妄。”
宋鄂微微一笑,“聖人花費了這麼大的年紀,想來是有用的上小民醫術的地方。還請聖人明言。”
“朕有一位表妹,幼年時從假山上跌落,醫治不當落下了足疾。尋回之後也曾命太醫診治,只是時日日久,到底很難痊癒。不知神醫可有把握治癒?”
宋鄂眸中閃過一絲訝然之意,“我對肢體病患倒也有些研究。但具體情狀如何,還要親自看看這位郡主娘娘的足疾情況才能夠確定。”
復又拱手傲然道,“但草民可言,若是連我都沒有法子,怕是這位郡主娘娘是再找不到旁人了。”
“好!”姬澤贊喝道,鳳眸熠熠生輝,“若是你當真能治好郡主的足疾,朕重重有賞。”
宋鄂跪伏在地上道,“聖人您君臨天下,您既有命,草民不敢不從。唯有兩球。一則草民流浪江湖,平生無所好。僅從前梅府君之女梅仙曾對草民幼年有活命之恩,草民耿耿欲報恩德。梅娘子受其父牽連,如今落入教坊,淒涼度日。懇求聖人肯赦免梅娘子的教坊之籍;二則草民早已經習慣浪跡天涯,四海爲家。如能醫治好這位郡主娘娘,請聖人准許草民自由來去。不允拘束。草民願花盡全力診治郡主娘娘。”
姬澤心中生出一絲不喜之意。但天下奇才,如當真有才,便該當,勉強抑制了,“若當真能醫治好昭國郡主。朕可允之。”
宋鄂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伏拜道,“多謝聖人。”
顧令月足疾乃是姬澤平生憾事,抱憾多年今日終於出現了轉機曙光。心中甚慰,望着蔡小昭,“蔡卿此次差事辦的不錯。”
蔡小昭跪在地上,“臣出於本心,不敢受聖人誇獎。”
“論功行賞乃是天經地義,”姬澤淡淡道,“如今你便回去,等着吩咐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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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朱雀大街
棋盤坊陽光陰翳,行人司衙門靜靜樹立在坊中。
督司蔡小昭一身緋色官服,胸前繡精緻青鳥圖案,踏步入行人司官衙大門,冬部司使韓用九滿面含笑恭迎上來,“恭喜蔡督司此次前往揚州順利尋訪宋神醫建功。”
蔡小昭眉目輕鬆,含笑道,“用九過獎,不過是僥天之倖罷了!”
“話可不能這般說,”韓用九面上笑容和煦,“督司辦成了這件事情。聖人心中定是十分欣慰。稍待時日,定然有封賞下來。”
蔡小昭微微一笑,茶色眼眸靜謐飄飄若仙。
夏部司使聞人悼從外而入,瞧着蔡小昭這般模樣,面上神情嫉妒扭曲,上前一步,“恭喜蔡督司再建議功。”聲音陰陽怪氣,“只是蔡督司,尋人消息乃是夏部職司,您這般親自前往揚州尋人,乃是侵奪我夏部職權,難道不該和我有個交待麼?”
“笑話。”韓用九冷笑道,“我等都是聖人統轄,爲聖人效力。你們夏部奉命尋訪神醫多年,一直未有消息。蔡督司此前也曾建言於你,你等卻充耳不聞,根本不理會。如今督司親往揚州尋到了人蹤跡,又擺出這般嘴臉,道理可真是讓你們一人佔全了啊?”
聞人悼聞言面色一紅,隨即深重的憤怒傾襲心田,“一派胡言!……”
“好了。”渤海郡公姬焰從內度步而出,見了這般情景,面上露出一絲不豫之色,斥責道。
聞人悼見了姬焰,聲焰壓制,拱手道,“郡公。屬下實在看不慣……”
姬焰轉頭瞧了聞人悼一眼,“咱們技不如人,既然輸了,便好歹拿出點風度。”
聞人悼聞言忍氣吞聲,“是。”
姬焰舉目望向蔡小昭。
廊上清風吹過姬焰的衣襬,鳳眸望着蔡小昭,目光深沉,胸前青鳥花紋熠熠生輝。“沒有想到,”緩緩開口,“你倒當真有些本事,往日裡我倒是小瞧了你。”
蔡小昭淡淡微笑,“姬督司說笑了,小昭不過僥倖罷了!”
“僥倖!”姬焰微微一笑,“我從不信什麼僥倖。天大的運氣,也不至於一次、二次,次次如此。到頭來終究是實力罷了。”
二人相對而立,北風吹過二人髮鬢,“這次又讓你佔了一次先手。不過時間還長。咱們慢慢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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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過來好友高孝予的鐘情之意,崔真熙忽然對好友可憐起來。
昭國郡主高貴聰慧,美麗和善,這般美好的女子,好友傾心也是正常的事情。
沒有一個男子願意開口向自己傾慕的女人求助,這代表着自己的無能,無法在女子面前挺直腰桿,爲她遮風擋雨。
可縱然沒有新羅皇太子的事情,高孝予和昭國郡主本也不可能成的。
一個是大周高貴的國字封號郡主,一個是彈丸小國的使臣,地位天差地別,且本來就是偶爾相逢,註定不能長相廝守,早晚要分離,各歸各處。
他吞了吞口水,勉強勸道,“昭國郡主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自然容易得人傾慕。可高君在新羅也風流自賞,很多貴女傾慕。若能有緣相處,結一段緣分,自然是好的。若是無緣,彼此交個朋友,也算是一件好事。咱們入長安以來,滿頭碰壁,想盡辦法求人,但大周貴人哪個又把咱們這樣的小人物放在眼中。好容易機緣巧合,結識了昭國郡主這般的貴人,定要好生結納。”
高孝予想起那位少女,心情平和,“我想對她好,是因着我想要對她好。並非因着政治考慮。”
高孝予沉默片刻,“這裡畢竟是上國,咱們這等升爾之國的小民,又算如何呢?”
“是,是,是,沒成想,你還是個情種兒。”調笑道,“只是這也是兩全其美不是。縱然交好的同時,能託這位郡主爲我們新羅之事美言幾句,豈不是皆大歡喜?”
高孝予這方不言語了。良久之後方道,“若能這般,便是再好不過了!”
崔真熙聞言心中精神振奮,含笑道,“再對不過了。昭國郡主雖然尊貴,年紀卻輕,高君若是想討她歡喜,不若尋訪個長安時興禮物,贈送於郡主。說不得郡主瞧着你一片心意的份上,能夠展顏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看評論到加更了。今天稍晚時候努力加一更。大家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