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三原縣城北的一處民宅之中,李求根被衙役壓在一處, 跪在屋子之中, 身子因爲害怕微微顫抖。
他本是江南人, 本有一名相好之人水靈兒。二人相約到長安求取生活。沒成想長安卻是繁華富貴,卻沒有自己普普通通二人容身之處,水靈兒墮落風塵, 自己則流浪餓暈在街頭, 被郡主府下人救起,其後偶遇從前家鄉鄰女葛大妮兒。
二人久別家鄉異地重逢, 大妮兒孤身多年,十分高興。多年流浪困苦的生活卻早就磨滅了自己的一點生活激情和道義良心。自幼因着災年流離故鄉,對這個少女也只是年少時的一點印象, 實則沒有多少感情。
倒也不露聲色探聽過大妮兒在郡主府職司, 大妮兒笑笑只是說自己只是個郡主府的一個丫頭。自己想着大妮兒人又傻又笨, 定然不能得到昭國郡主這般的貴人喜歡, 多半確然只是一個普通丫頭,不會是郡主府什麼要緊人物。便也丟開了手。
其後悄悄探望密會水靈兒, 水靈兒握着自己的雙手, 悄悄流淚:說一顆心都放在自己身上, 墮入風塵身不由己。這風塵中的日子太過難熬, 實在經受不住,懇求李求根想想法子救自己出火坑。
李求根心痛不已,回去之後翻覆想思,想起水靈兒流下眼淚的悽美容顏, 救美之心甚囂塵埃,忽的惡向膽邊生:自己與水靈兒兩情相悅,卻囿於錢財有錢人不得不被逼分開。大妮兒雖則蠢笨,但在郡主府服侍了這麼些年,手頭一定積攢了不少錢財。若能哄着碧桐與自己相好,定能得一注橫才。到時候拋棄碧桐,拿着錢財和水靈兒風流快活,豈不是美哉不過。
打定了主意,便下功夫哄騙起碧桐來。
碧桐心性純稚,渴望感情,聽着自己提起從前舊事,感動的眼淚汪汪。很快就被自己哄上了手,嫁給了自己。
自己婚後假意殷勤甜言蜜語,將碧桐哄的將全部錢財交到自己手中。瞧着碧桐普通的眉眼覺得沒了興致,想起水靈兒嬌媚的容顏,愈發心熱起來。
和水靈兒悄悄約定,攜財潛逃。
將要離開之時,念及碧桐,忽又生了擔憂之心。想起當日碧桐送嫁之時小院中熱熱鬧鬧的場景,想來碧桐在郡主府中人緣也不錯,若發現自己不見蹤影回郡主府告狀,府中那個管事媽媽做主,自己從而落入網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生了殺心。一把藥倒了碧桐,令之口不能言,裝作病婦帶出長安,與水靈兒一路奔至三原縣。自認爲離了長安人身安全,方停緩下腳步來,尋了水靈兒尋歡作樂。
在牀*上顛凰倒鳳的同時,與水靈兒說起此事,提起碧桐口氣輕蔑,水靈兒心狠手辣,出了個主意:將碧桐賣給人販子,再得一注錢財。
李求根正愁不知如何處理碧桐,得了水靈兒的主意,登時眼睛發亮,打算在碧桐身上再發最後一注財。
尋了人販子,約談好價錢,相約交換錢貨。
當日早早到了客棧,只是人販子耽擱了時間尚未來到,等的不耐煩,便先行水靈兒尋歡作樂。正自胡天胡帝之際,忽然被一羣衙役衝進來,從牀榻上拖了下來,登時驚的魂飛魄散。
暗夜一彎月勾,屋子門破敝緊閉。
顧令月一身寒霜從馬車上下來。
京兆府齊捕頭恭敬執禮稟道,“郡主,捉得了那李求根和窯姐兒,只是碧桐娘子尋不到下落,拷問李求根,他也只說不知,不肯招認。”
顧令月面沉如水,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屋子簡陋,李求根被壓着跪在其中,顧令月推着輪輿走到李求根面前,瞧着這個爛泥一樣的男子。心中蔑視自責。
“小民見過昭國郡主。”
顧令月問道,“李求根,我問你,碧桐人呢?”
李求根瑟瑟發抖,想起長安民宅之中,自己撕開深情嘴臉驟然發難,碧桐驟然得知實情,睜大眼睛先是氣憤破口大罵,後來害怕起來,說是郡主曾經給她一份深厚的嫁妝,願意將嫁妝交給自己只求換得人深平安。又道自己與昭國郡主情分甚深,昭國郡主知道自己出事,定會爲自己做主,將他捉拿千刀萬剮。
自己只當碧桐是胡吹大氣,如今瞧着這架勢,所說竟是句句屬實。
一時間驚嚇瑟瑟發抖,只覺自己成了一灘軟泥,攤在地上形不成形。“小民不知。”
一旁水靈兒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嚷着道自己不過是尋歡作樂,不關她的事情。
“呵呵,不知?”顧令月面色蒼白冷笑道,“碧桐是你的老鄉,前些日子,你們方成了親。今兒一早,有人瞧着你帶着她出了長安城。現在,你告訴本郡主,你不知道她在哪兒?”目光瞟到一同被壓着跪在一旁煙視媚行的窯姐兒身上,心中一片蒼涼可悲,
“碧桐義無反顧的嫁於你,一片真心實意。到頭來,在你的心中,還不如這樣一個見利忘義的窯姐兒?””
李求根聞言慚然的低下頭去。
在他的心中,幼年時那個鄰家妹妹早就消散了印象。碧桐容貌普通,性格木訥,自然不如千嬌百媚的水靈兒。
只是此刻,在昭國郡主如劍一樣的目光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中卻清楚,自己待大妮太過狠心,這個時候大妮兒連姓名都不知道在不在,若招出了碧桐的下落,下場一定悽慘,死咬着口不肯承認,“郡主,大妮兒確實自己走了,我着實不知道她的下落啊。”
顧令月氣恨不已,舉目瞧着屋中,見陳設頗爲眼熟,不少都是碧桐嫁妝中的物品。咬牙道,“給我狠狠的打。打到他死,瞧他招不招碧桐下落。”
衙役應道,“是。”
顧令月一人避到牆角,耳中聽着屋子裡李求根受刑慘痛叫聲。作勢嘔吐,卻覺胃腸之中空空,吐不出什麼東西來。顧令月避在角落裡,想象着碧桐如今的處境,只覺擔心不已,身體瑟瑟顫抖。
行人司三原分堂堂主葉希道,“郡主,”
顧令月擡起頭來,望着葉希道,“葉堂主,行人司號稱探查天下消息,你掌管三原行人司,能夠幫忙找出碧桐的下落?”
葉希道,“奴婢已經是命三原堂的主事發動此地全部探子查訪了。若是幸運的話,想來很快就有消息傳來。”
顧令月坐臥不寧,在三原縣等了大半夜,直至天明,行人司傳來消息,在一處土地廟中找到碧桐的下落。
李求根被刑罰的神智模糊,只是守着心中的最後一點清明,不肯招認碧桐個下落,聽着外頭喊道,“碧桐娘子找到了。”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心中絕望到了極處,喃喃道,“完了!”
顧令月急急挺直背脊,吩咐道,“即刻過去。”
山神廟屋子殘破,香火冷落,斑駁的山神像矗立在神臺之上,看着人間是非。
廟中滿是灰塵,堆積着無數茅草。京兆府衙役們上前,繞到佛像後,翻開其中高高的茅草,露出其下一名面色慘白如同金紙的女子。
顧令月推着輪輿上前,瞧着碧桐躺在草堆中,雙手捆綁在身後,目光空洞,身體遍體鱗傷,登時心中大痛,淚水墜了下來。
碧桐渾身破爛,躺在厚厚茅草遮蓋的草堆之中。
自被李求根困縛在這裡,已經一日一夜了。一雙脣兒長時間沒有沾水,已經乾裂到了極處,只有喉嚨如同火燒,念及這數日數夜的經歷,此前神情含笑方夫郎陡然撕下畫皮,露出其下猙獰的面目,奪了自己的錢財,綁了自己的身體,與旁的女人尋歡作樂,自己猶如墜入地獄之中,心中悔恨不已。
她被困在山神廟中,聽聞李求根言說將自己賣入風塵之地,心灰意冷,以爲此次再無幸理。
在幻夢中隱約聽見顧令月的聲音。
我是在做夢吧!
她在心裡苦笑。
郡主待她那麼好。那些心中的失落,說到底都是自己無用。郡主從不曾嫌棄她,從未背棄過初始在湖州承諾下的諾言,兩個人一輩子要好到老。是她自己先放棄了。
黑暗中碧桐面上流下兩條悽清的眼淚。
自己當初可是吃錯了藥蒙了心,好好郡主身邊安生日子不過,聽信了那惡狼的甜言蜜語,爲什麼要離開郡主身邊,選擇開始新的生活?
顧令月上前查看碧桐,見天光幽暗,碧桐雙手緊縛躺在牀帳下狹小的空間中,嘴脣因着長時間沒有用水而乾涸,悽慘而又狼狽,不由心中大痛,不敢過於晃動碧桐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喚道,
“碧桐。”
碧桐睜開眼睛,在一片光亮中,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在自己極度絕望的時候,顧令月如同救世主一般降臨在自己的面前,美麗的面龐上猶如綻放光束。
她幾乎癡了,喚道,“郡主!”
顧令月抱着碧桐,安撫道,“碧桐,沒事了。”
碧桐如墜夢境,幽幽道,“郡主,我是不是要死了,所以看見了最想看見的人。”
顧令月聞言心如刀絞,流淚道,“誰說你要死了?我這個做主子的還沒有允許,你哪裡能死呢?”
回過頭來,急急吩咐,“水。”
從人早就準備好水,顧令月接過水壺,親自將水壺送到碧桐嘴邊喂碧桐飲下。
碧桐覺飢渴如牛,連連飲了一大壺水,精神才稍稍振奮回來一點。目光凝定,猶生夢幻之意,“郡主,真的是你來了麼?”
“是我,”顧令月道,“我來救你了!”
碧桐放聲大哭,“郡主,奴婢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當初李求根與碧桐成親數日,便謊稱偶遇一隊太原客商,巧合得到了碧桐父母的下落。碧桐思念父母,聞聽此消息,自然喜不自禁。被哄着急急賣了手中嫁妝前往太原尋親。出了長安城,李求根便撕下了畫皮,露出真面目,與約了見面的水靈兒會和在一處,雙宿□□。
碧桐一心以爲自己遇到了良人,如何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局面,驟然得知實情,心中憤恨,終日咒罵。
李求根心生厭煩,惡向膽邊生。索性生了將碧桐賣給人牙子惡念,夥同窯姐兒將碧桐綁了起來,對於碧桐驚懼之中說的,昭國郡主素來看重她的情意,日後定會爲她做主;以及其後哀求,願意將手中昭國郡主賞賜給她的田莊,宅鋪交給自己,只求換自己的自由的話語,都當做是笑話嗤之以鼻。將碧桐藥倒困縛了藏到了破廟茅草堆裡,與人伢子約定了在破廟附件的一處林子中收貨。
其後京兆尹神速,很快將李求根控制了起來。人牙子到了約定之處,許久等不到李求根,只當被李求根哄騙,罵罵咧咧的離去。
若非如此,只怕此時,碧桐已經被李求根賣了出去,不知道運到哪個骯髒地方去了。
但饒是如此,因爲李求根關押,不敢招供,沒有人給碧桐送食水,碧桐已經足足餓了一日一夜,若非找到及時,只怕也撐不了多久。
碧桐將養了兩日,整個人漸漸恢復過來。眸子失去了神采。
在這段短暫而噩夢一般的婚姻中,她失去了太多東西。
顧令月入了屋子探望,見了碧桐躺在榻上呆呆愣愣的模樣,眸中閃過一絲憐惜之色,閃過伸手觸摸碧桐臉頰。
碧桐渾身猛的一個瑟縮,回頭見是顧令月,眸中的驚恐之色方漸漸退去。
顧令月緩緩笑道,“碧桐,今日可覺得好些?”
碧桐道,“奴婢現在很好,奴婢只想留在郡主身邊。”
“郡主,奴婢不明白,”她的眸中閃過一絲悲涼之色,“我這麼愛他,將他當做親人一樣信任,愛戴,我到底有哪裡對不住他,爲什麼他要這樣待我?”
顧令月眸中悲涼,將碧桐抱在懷中,“這世上總是有一些惡人,他們以最大的惡意待人,可是你還有我。”
碧桐放聲大哭。
顧令月將碧桐抱在懷中,等待碧桐靜靜哭完,方問道,“李求根已經押解起來,碧桐,你想要他落到什麼樣的下場?”
碧桐靜默了片刻,開口道,“郡主,如果我要他不得好死,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惡毒?”
“怎麼會?”顧令月淡淡道,“這是他爲自己惡行應該付出的代價。你爲自己討要一個公道。”
碧桐聞言微微笑起來,“他當初流落街頭,差點餓死。是我救了他。我要他雙手雙足斷折,無口糧度日,自生自滅直到餓死街頭。”
顧令月望着碧桐,心中悲涼之意,碧桐曾經善良連一隻螞蟻都不肯踩死,遭逢此劫變了模樣。可李求根和水靈兒惡人作惡,便自然該當承擔後果,應承道,“好,我爲你辦到。”
碧桐瞧着顧令月離開房中的背影,目光中閃過堅毅的色澤,從今之後,她將自己心中最後一絲對於親情的思念和渴盼斷絕,
自此以後,昭國郡主便是她生命之中唯一的光芒。
她的生命之中只有郡主。她會忠心伺候郡主到老,到死,再也不會離開。
一輛青帷馬車緩緩從三原縣返回長安。
新羅使臣高孝予等候在長安城門之外,遠遠見了昭國郡主一行人,目中露出歡喜之色,上前迎上去詢問,“碧桐娘子可平安救回來了?”
顧令月回頭望了一眼車廂,“救回來了。”
秋風吹拂她的髮鬢,“只是這妮子這次受了心傷,怕是要將養好一陣子。”
凝目望視高孝予,“今次的事,我算是欠了你人情,你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的?”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高孝予謙虛道,“便不是我,是旁人見了也會做得。當不得郡主這般言重。”
顧令月微笑着道,“話雖如此,但若非你及時報信,碧桐怕是要吃更多的苦頭,說不得連性命都不盡得保住。就這點來說,我該當感謝你的。”
高孝予道,“如今秋風正好,若郡主當真有心要感謝於我,可否邀郡主一道同賞樂遊原風景。”
顧令月聞言眸光閃過一絲愕然之色,“你約我遊賞樂遊原?”
高孝予望着顧令月,“郡主不肯賞小臣這個臉面麼?”
“自然不會。”顧令月嫣然一笑,“既然如此,到了日子,您便來郡主府等我一道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