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金烏墜在西天之上,漫天的雲彩都染成了紅彤彤的色澤。
顧令月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醒來, 見殿中天光微暗, 不知不覺已經漸晚。
身上氣息乾淨清爽, 顯見的在昏睡之中已經被略略收拾過一遍。絳色的寢衣貼在自己的肌膚上,柔軟似水。
硯秋聽得帳中動靜,上前服侍, 含笑道, “郡主,您醒了?”
顧令月順着貼身丫頭的攙扶從榻上坐起來, 扶着額頭問道,“什麼時辰了?”
“已經是巳時了,”硯秋將月洞門的紗帳打起, 服侍着顧令月起身, 捧起一旁備下的鵝黃繡花軟襦, 蔥綠貼金曳地裙, 伺候顧令月穿上。“郡主這一歇足足歇了好幾個時辰呢,竈房裡熱了小米粥, 郡主可要用一些?”
阿顧微微訝然, “我竟睡了那麼久?”聽得腹中傳來一聲輕微鳴響, 顯見得確實是已經餓了。
“聖人可回來了?”
硯秋恭恭敬敬的稟道, “聖人下晌去了甘露殿見朝臣,如今已經回來了,如今在西暖閣召見宋供奉。”
顧令月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承光殿靜默, 窗臺上的三枝燭燈打了一個畢駁。
顧令月忽的開口問道,“硯秋,你可知道高使君如今什麼狀況?”
硯秋面上神情微微一僵,靜默片刻答道,“奴婢如今在宮中伺候郡主,對於宮外情況也不甚清楚。只是依稀聽聞,高先生這些日子病重,如今在國賓館養病。”
頓了片刻,忍不住道,“郡主,恕奴婢直言一句,您如今既已與聖人一處,便不該再想着高先生了。對高先生而言,您的這份念想,不是福祉,怕反而是催命符。”
殿中一片寂靜。
顧令月停滯片刻,“我知道這個道理。”
自當日鏡湖小築中,姬澤怒刺高孝予,並與自己攤牌,自己明白過來姬澤對自己竟是有男女之思的,顧令月便知道,自己該當將高孝予放下了。
“我也沒怎生的。”她道,“我與高使君雖數旬相交,實則沒甚深厚情誼。這件事,說到底,是我連累了高先生。這些日子,怕聖人愈加遷怒,我甚至不敢在聖人面前提高先生一字半句。只是希望高先生安好,也算是解了我的負累之心。”
硯秋眸中露出一絲愕然之色,打量顧令月。
年輕的郡主端坐在榻上,面色靜默,蒙着一層層層灰色。
她一時間分辨不出這位新成爲帝王女人的女子心中如何想的。斟酌道,“按說高先生與此事中確實有幾分無辜,您若這般想倒也是應當的。只是聖人到底身份至尊,怕是記恨高使君。您該當好生籌措。”
顧令月聞言嘆了口氣,心境沉下來,許久後方道,“我知道的!”
顧令月梳洗過後,換了一身衣裳出了殿堂,行往暖閣。
西暖閣燭光盎然,姬澤長長的影子投射在窗紗上,“……宋供奉,你和朕說實話,昭國郡主的腿,你究竟有幾分把握?”
“微臣既是承諾了能夠醫治,便是心有把握。”宋鄂朗聲回稟,“聖人這般質詢,莫非信不過微臣?”
“只是郡主在朕心中分量極重,朕擔憂郡主身子,着實不忍。”
宋鄂聞言怔了怔,再度開口,聲音已經是柔和起來,“如此,好叫聖人得知,昭國郡主的底子不錯,最近的療效也十分有成效,但總要一步步慢慢來。”
顧令月正待捲簾入內,聽聞二人說起自己身體之事,不由怔了怔,停在暖閣珠簾之下。
珍珠微微晃盪,發出輕微聲響,驚動了暖閣中的人。
姬澤擡頭見了阿顧,鳳眸眸色頃刻轉柔。上前握住阿顧的手,問道。“醒了?”
顧令月點了點頭,應道,“嗯!”一張雪白的臉泛着粉色春意。
因着這些日子治病的緣故,與宋鄂這個大夫日常相處極多,在其面前也不特別避忌,着着家常衣裳,柔嫩臉頰上的映着一道枕頭壓痕,神色慵懶,“睡了好一陣子,剛剛醒,精神倒還好。”
殿中天光自然,宋鄂探頭望了一眼,瞧見姬澤凝視着顧氏的目光隱藏侵略和寵溺情意的目光,
昭國郡主似乎略有察覺,擡起頭來,目光一觸及皇帝便倏然躲避的神情,神情動人。
宋鄂知趣低下頭去。
男人與女人之間□□微妙,宋鄂身爲大夫,對於一些事情自有遠勝常人的敏銳。猜到了之前內殿發生了什麼事情。低下頭來,笑的極爲含蓄,“郡主瞧着氣色不錯。”
阿顧臉蛋微微一紅。“有勞宋供奉這些日子費心診治。”
珍珠簾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晃,宋鄂替顧令月診完脈,收回診脈的手,“郡主這段日子身子調理的不錯,藥浴的方子增減一些藥材,待會兒我重新開一張方子,着宮人按着方子重新熬煮藥湯浸泡。另外另行開始配合鍼灸,因能見效快些。”
放下診脈的手,出了簾子,在外室執筆寫了一張方子,恭敬遞交姬澤。
顧令月道。“給我看看。”伸手取過,二人肌膚交接之時感覺姬澤的在她鮮嫩的柔荑上摸了一下。微微愕然,狠狠瞪了姬澤一眼,小聲斥道,“不準胡鬧。”
“哎,”姬澤湊到顧令月身邊小聲道,“好阿顧,朕哪有胡鬧?”
顧令月滿面通紅,扛不過姬澤厚臉皮,嗔道,“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方低頭看着藥方,吩咐道,“碧桐,交下去命宮人按方熬藥。”
碧桐屈膝應“是。”接過藥方退了出去。
顧令月坐在殿中,瞧着宋鄂微微啓脣,面上閃過一絲遲疑之色。
她初經人事之後,覺房事精疲力竭,不由生了一絲畏懼之心。自來對身子十分在意,擔憂縱情聲色傷了己身元氣,不由生了幾分問詢宋鄂的念頭,只是面皮薄,這等尷尬的問題哪裡好意思直接問出口,躊躇片刻,“宋供奉,我的腿疾平日裡可有什麼忌諱?”
“倒也沒什麼大的忌諱。”宋鄂漫不經心道,“食忌什麼我已經是交待了郡主身邊的女官。其餘的倒也沒什麼。”
瞧見顧令月微妙神情,猛的明白過來,不由心中生出好笑之意。
“哦,對了,”似是想起什麼似的忽然提起,“房事倒是不忌的。”
“郡主久不能行,雙腿氣血不免失於凝滯,多行些房事對氣血通暢有些好處。只是郡主元氣偏弱,若太過放縱,不免會傷及根本,明日我再多開些補中氣的食膳方子,倒才兩全其美。”
他性子坦蕩,落拓不羈,雖因着梅仙之故,心甘情願被姬澤羈絆在宮中,但對於姬澤,終究有幾分不滿。這樣說,明裡回答的是昭國郡主,暗地裡卻有幾分調侃這位大周天子之意。
只是姬澤臉皮極厚,聽聞此語神情正常隨意。
倒是昭國郡主滿面通紅,斥道,“宋供奉,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宋鄂含笑道,“臣只是就事論事。並無他意。”
顧令月面上火燒火燎,只得撐着,“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到宋鄂退下,方等着姬澤發作道,“你瞧瞧,你做的好事情。”
姬澤悶聲吃吃而笑,舉手道,“阿顧你這可冤枉朕了,這和朕何關?”
顧令月又羞又急。
“宋鄂剛剛直言提及房事,定是看出了咱們此前的事了。若非是你做的太過,我怎麼會丟了這麼大的人?”顧令月□□了一聲,又羞又惱嗔道,“我可都沒臉見人。”
姬澤姬澤擒住顧令月粉拳,含笑道,“與朕一處,阿顧覺得丟人麼?”
顧令月愕然,察看姬澤神色。見他脣邊雖噙笑容,但面色板正,漆黑鳳眸之中孕育難言威勢。
心中微微一惱,“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你我明明未有婚配,卻傳出糾纏一處的風聞。難道我一個女子,名聲很好聽麼?”
姬澤聞言怔然,心中倒生出一絲歉疚之意,抱着顧令月歉疚道,“是朕的錯。”
論來自己應該先迎顧令月入宮封后,再求兩相廝守。
只是皇后之位干係重大,縱然自己是皇帝,也並非事事皆可一意孤行推行。此前宮中傳出他與昭國郡主軼聞,朝臣雖只略略勸諫,見他堅持便緘默不言。卻只是因爲朝臣雖覺此事不妥,但認爲是帝王后宮私事,並未十分看重。
但若自己此時提出策封顧令月皇后之事,卻又是另一回事。
雖則顧令月在他心中千好萬好,但一則身體足疾未愈,二則有些前緣糾葛,貿然提起此事,朝臣定然不會同意。屆時朝堂物議洶涌,引發軒然大波,反而對顧令月己身不利。
如今既然顧令月足疾醫治有望,倒不若待痊癒後再重新設法。
只是按着宋鄂的說法,顧令月足疾綿延,也不知道治療要延滯到什麼時候才能徹底痊癒。
旁事不得不暫時擱置,如今卻正是彼此生命中最好的年華,若因着一些有的沒的因由,生生浪費,卻不免太過可惜。
他也曾經以爲自己可以忍耐,卻低估了佳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自己正值盛年血氣方剛,心中既然認定了顧令月,午夜夢迴便時時懷想,對其想念慾望越來越濃烈。又逢那新羅使臣刺激了自己的煞氣,方撕破了麪皮,強令顧令月與自己一同沉淪。
如是這般,雖則此時自己如願以償,滿心歡喜,但論起來,到底是委屈了顧令月。
歉疚望着佳人,“朕一時無法做到最好,卻偏偏迷戀美色,盼着早日與你攜手,方令你陷入如此境地。”
顧令月心情黯淡下來。她明面上雖然灑脫,哪個女孩兒不希望有一段正大光明的婚姻,與夫郎恩愛相守,生兒育女?
若是如玉真公主一般養幾個面首便也算了。偏偏是與這位大周天子一處,情分雖然甜蜜,到底心中帶了一絲不踏實之意。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咱們之間約好的,只談情分。這些有的沒的何必再提?”
姬澤聞言淡淡一笑。有些事情確實不必口頭頻繁提及,一點點的暗地裡做到更顯誠意。沒有再糾纏此話題,轉開話題。
“此事朕心中有數,日後必給你一個說法。”姬澤啄着顧令月緋脣親吻片刻,忽開口道,“阿顧,你在宮中伺候的人稀少。朕再給你置一個人。”
顧令月擡目奇道,“什麼人?”
姬澤揚聲吩咐道,“讓人進來。”
殿外應聲道,“是。”一名女子隨在高無祿的身後入殿。“奴婢梅仙拜見郡主。”
顧令月瞧着女子形容,知道這位小娘子便是宋鄂念茲念茲的心上人,不由眉毛高挑。“梅仙?”
梅仙恭敬再拜,“婢子在。”
“你起身吧。”
“聖人?”轉頭問姬澤。“您這是什麼意思?”
姬澤含笑,“這位女子便是宋供奉一心惦記的梅仙。”
“宋鄂應允入長安爲你醫治,一心念着給這名女子脫籍。朕此前應允,梅仙脫籍之後一時也沒個去處,索性放在你身邊服侍。不知你可瞧的上?”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終於搶準點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