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
李燕語和清慎師太說了半天話,直到阿盛玩的滿頭大汗,拉着不知道在哪兒滾得一身泥的阿念回來,才告辭回去。
李燕語帶着阿盛阿念剛回到別院,沒等回到雲起院,阿瑩就捧着本冊子,額角滲着汗,急忙忙迎過來,匆匆曲了下膝,笑着說道:“等了六嬸好大會兒了,這是昨天到今天的帳冊子,六嬸看看是不是這麼做的?”
李燕語低頭看着滿頭滿臉汗水泥污的阿盛阿念,擡起頭,微笑中帶着無奈,轉頭看着小羽吩咐道:“小羽先去幫阿瑩姑娘看看帳,該說的跟她說說。”說着,看着阿盛阿念使了個眼色,小羽是個極明白的,立時心領神會,上前接過阿瑩手裡的帳冊子,笑着說道:“姑娘,咱們那邊亭子去看吧,又能看帳又能賞菊。”不等阿瑩說話,小羽抱着帳冊徑直往前面不遠處的花廳過去。
阿瑩彷彿覺出些不對來,躊躇了下,見李燕語牽着阿盛徑直走了,忙提着裙子跟在小羽身後,往亭子奔去。
小羽進了亭子,將帳冊攤到石桌上,讓着阿瑩坐到亭子邊上的木連椅上,轉頭看着緊跟過來的兩個丫頭吩咐道:“你們兩個去給姑娘泡杯茶來,再拿個錦墊過來,如今入了秋,就是這木頭上坐長了也要着涼。”
兩個丫頭忙答應一聲,轉身出了亭子,小羽皺了皺眉,暗暗嘆了口氣,轉頭看着阿瑩,小眼睛眨了幾下,想了想,乾脆直截了當的說道:“姑娘可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了?”
阿瑩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茫然的看着小羽:“六嬸象是······氣色不大好。”
“唉!姑娘!你看,奶奶剛從外面回來,人必定是疲乏的,肯定想洗洗漱漱換件家常衣服舒緩一下吧,姑娘要是跟三奶奶出門應酬,回到家先做什麼?若是姑娘出門應酬了一天,院門還沒進,就被人堵着說事,姑娘是高興呢還是煩躁?”小羽看着阿瑩問道,阿瑩怔怔的想了片刻,慢慢垂下了頭,低聲說道:“六嬸又不是外人。”
“姑娘,這和內人外人可沒什麼事,姑娘是學過孝經的,什麼叫孝敬?讓長輩舒適稱心,就叫孝,別說是我們奶奶,就是姑娘自己的生身父母,辛辛苦苦從外面回來,姑娘不等父母進屋,連只溼帕子也沒用上,連口茶上也沒喝上呢,就要替姑娘看這帳?姑娘這帳,晚一會早一會看,有什麼打緊?”小羽皺着眉頭,語氣中帶出絲訓斥來,阿瑩臉色紅漲,小羽暗暗呼了口氣,深吸深呼了兩口氣,自己怎麼沉不住氣了,她到底是個主人家。
“姑娘再想想,”小羽的聲音舒緩恭敬的許多:“這還是其一,兩位少爺都還小,累成那樣回來,姑娘剛纔竟沒看見?兩人都是一身汗一身泥的,姑娘這當姐姐的,一要體貼長輩,二來關心弟弟,就該替長輩服其役,趕緊要熱水帕子,先看着弟弟們沐浴,喝些湯水,吃幾口點心,長輩也好歇口氣,這纔是姑娘會做人孝敬處,姑娘往後嫁了人,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姑娘費心照顧,姑娘難道也是這樣,看到婆婆帶着弟妹或是孫子孫女輩剛從外頭進來,也不問安不侍候洗漱、茶水,只管衝上去說事的?”
阿瑩聽得張口結舌,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這樣的做人之道,母親······只怕母親根本不懂這些!
小羽看看面色變幻不定的阿瑩,暗暗舒了口氣,看來是聽到心裡去了,小羽轉身四下看了看,見兩個丫頭還沒有影子,側着身子坐到阿瑩身邊,輕輕推了推她:“姑娘先別發怔,先聽我說,姑娘那兩個丫頭,跟着侍候幾年了?”
“紅蕊是從小侍候的,有六七年了,紅葉是祖父過世那年過來侍候的。”阿瑩聲音艱難裡帶着苦澀,小羽重重嘆了口氣:“剛纔我讓她們兩個去泡茶拿墊子,姑娘可都看到了?姑娘可看出什麼不對來?”
阿瑩更加迷茫:“什麼不對?”
小羽哭笑不得:“姑娘,那是你的丫頭,姑娘的丫頭只能聽姑娘!如今我一個奴婢一句話就能把兩人支使走,姑娘這是在我們府上,若是在外面呢?這兩個丫頭隨便誰一句話就能支使走,姑娘孤身一人,出了什麼事怎麼說得清?”
“這不是外頭。”阿瑩心裡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小羽瞄了她一眼:“姑娘福氣好,這就麼着也活得好好兒的,我和小翎幾歲起就跟着侍候我們奶奶,剛挑進來侍候了不過一兩個月,就被我們奶奶教導的心裡眼裡只知有奶奶,旁的一概不認,就是老爺夫人吩咐了,也得瞄着姑娘,得了眼神纔敢走呢!姑娘的丫頭,是陪在姑娘身邊的綠葉,榮損與俱,唉,我不會說話,姑娘自己慢慢體會吧。”
阿瑩聽得五內俱焚,一時間只想號啕大哭一場,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六嬸和母親,這樣的天地之懸,幽閉於家廟的祖母一句話,都能讓府裡翻出大浪,母親除了哭命苦還是哭命苦,她怪過那些婆子,恨過祖父祖母,如今才知道,她和母親,竟是一對不通氣的傻子!還有父親,高興了唸詩,煩惱了就抄經,阿瑩雙手捂着臉,眼淚從指縫裡不停的涌出來。
小羽舒了口氣,奶奶說她有點慧根,看樣子是悟了,小羽也不勸她,站着看着她哭,阿瑩的兩個丫頭回來,小羽不客氣的吩咐道:“趕緊扶你們姑娘回去歇一歇去,姑娘累了,等會兒我讓廚房送碗順氣湯水來,一定要侍候姑娘喝些。”
兩個丫頭莫名其妙的對視了一眼,一敢怠慢,忙先放下茶水杯子和墊子,一左一右扶着已經泣不成聲的阿瑩回去了,小羽站在亭子裡,看着三人走遠了,才長長的嘆了口氣,這樣的······傻姑娘,要是落到姑娘那樣的境地,早就連骨頭都化了,李府裡活不到成人的庶女不知多少!小羽又嘆了口氣,將茶水倒到亭子外,收了茶杯茶壺,抱了墊子,出了亭子,尋了個粗使婆子,吩咐她給阿瑩院子送了過去。
李燕語半閉着眼睛,聽了小羽的稟報,半晌才睜開眼睛,無奈的揉着眉間苦惱道:“這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都這麼大了,再細水長流,一點一滴的教起已經來不及了,只盼着她是個聰明知好歹的,別教出個仇人就好了,你做得好,這幾天沒什麼事,你回去歇着,好好把家收拾收拾,等你們當家的回來了,好好陪他幾天。”小羽大大方方的笑應了,告退回去了。
李燕語歪在榻上喝着茶,今天晚上邵源泊回來,得把阿瑩這事好好跟他說說,聽聽他的意思,無論如何,不能因爲外人讓邵源泊生了心節,對於自己來說,這個家纔是最要緊的。
邵源泊回來的很早,卻帶着滿身酒氣,他前些天到吏部交了差使,這會兒正閒着等候補缺,這連着兩三天,頭一天,和雲鶴社諸人去祭了福寧王,回來吃了場接風酒,第二天起,就是一個接一個的三五個請或是單請,說起來已經是年沒回京師了,上回奔喪,心神俱焚中,回幾乎等於沒回,這年間,京師物是人非,再沒有原先那份書生意氣、尋樂之心,倒是覺得守着兒子唸書寫字更讓人愉悅安樂些。
李燕語仔仔細細說了阿瑩的事:“······這中間也有點小私心,若是能把阿瑩教導出來,出嫁前,就能讓她名正言順的管着家,三哥三嫂是綿花性子,老爺······反正他也不敢惹你,豐安這親事,咱們來定,家世嫁妝都不論,就是一定要找個能幹明理的媳婦,一嫁進來就讓她當家,阿瑩和豐安差了不過一兩年,阿瑩的親事拖一點,豐安的親事緊一緊,這一娶一嫁就在半年裡頭辦妥當,這樣家裡就能安穩了,你說呢?”
邵源泊滿眼濃厚的笑意,伸手彈了下李燕語的額頭:“你辦事哪有不好的?!三哥那邊我明天過去一趟,把阿瑩的事跟他說一聲,你放心,三哥萬般不好,就一樣好,只要我說了,就是不對那也是對的,不會因爲這事,對你有什麼心結。”
李燕語‘噗’的笑出了聲,嗔怪的瞄了邵源泊一眼,低聲嘟嚷道:“三哥有什麼心結我纔不管呢,我是怕你有心結。”
“嗯,我跟三哥一樣,萬般不好,只有一樣好,你說什麼都是對的,就是不對,我邵源泊的媳婦怎麼會有不對之處呢?!那必定是我錯了,你怎麼着都是對的!怎麼能生出心結來?”邵源泊伸手攬過李燕語,笑嘻嘻的說道。
“又胡說!”李燕語擡手去拍邵源泊,卻被他順勢拉倒在懷裡。
作者有話要說:文沒有多少了,快結局了,閒默正在發愁中,到底哪個結局更好呢?舉棋難定,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