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
邵源泊眼睛一點點睜大,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話極有道理!受教受教!”
兩人說笑間,車子又轉過一條街,前面就是北門了。離北門不遠的和然居里,邵老太爺揹着手站在二樓窗前,緊盯着中間那輛寬大的車子,他最疼愛的孫子,最有出息的孫子,就在那車裡,就要去極北的呼和縣,做他的縣令去了。
一任三年,這一走,再見到孫子,就是四年後了,自己這個年紀,過日子都是按天算的,四年!邵老爺子閉了閉眼睛,心裡的酸楚衝上來,眼淚糊了視線,那車子,緩慢卻又極快的進了城門洞,轉眼就看不到了。
老管事垂手站在邵老爺子身後,看着邵源泊的車隊一輛輛出了城,暗暗嘆了口氣,六少爺赴任走了,往後老太爺再發了脾氣、生了氣,府裡連個能說句話的人也沒有了,唉!
車子剛出了城門,就被人攔下來,不等車子停穩,李謙就掀起車簾探進頭來:“邵六,出來!爺給你餞行祭路神來了!”
李燕語微微頜首,微笑着和李謙見了禮,邵源泊跳下車子,旁邊,胡七、周守禮和其它幾個平時投契的雲鶴社友人搖着扇子站在路邊,見邵源泊下車,都上來見禮的見禮,說笑的說笑。
打手頭兒,也是這一行的總管大人欒大指揮着衆人,將車馬停在路邊等着。
邵源泊飲了餞行酒,心情愉快的揮手和大家告着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回倒是偏我和李兄了,回頭給你們看遊記吧,就此別過!”
邵源泊上了車,掀着簾子和大家揮手告了別,李謙和胡七等人傷感的看着邵源泊的車隊奔着遠方,越來越遠,越走越小,才嘆着氣返回了京城。
頭天歇的早,常嬤嬤興致勃勃的帶人買了幾十斤上好的白杏回來,吃了飯,小羽就和幾個婆子忙着薰硫,煮糖水煮杏泡杏,李燕語拉着邵源泊,興致十足的跟在後面一邊指揮一邊看熱鬧,兩人看了一會兒,又出去驛站轉了半圈觀風賞景,這行程頭一天,極輕鬆而適意。
一連走了幾天,都是天氣晴好,風和日麗,這天走到半路,卻下起雨來,欒大忙帶着人將車子的寬檐裝上,給馬披上油衣,自己和衆人也穿了斗笠油衣,一行人繼續往前趕路,雨越下越大,沒走多遠,竟是電閃雷鳴,白日如同黑夜,欒大等人和腳伕都是長出門慣了的,倒也沒覺得什麼,尋了間破廟躲進去,衆人躲在破廟殿內,李燕語也不下車,透過車窗,饒有興致的看着車外瓢潑般的大雨,邵源泊也跟着看了一會兒外面,擔憂的擡頭四下看着車子:“會不會漏雨?”
“不知道,正好趁這場大雨看看,若是漏雨,得趕緊讓人回京跟掌櫃說一聲,倒是我忘了,車子出車行前,應該讓他們浸水試試再出貨。”李燕語仰頭仔細看着車頂,伸手摸着車頂木板之間的縫隙,有些懊悔的說道,邵源泊失笑出聲:“你竟是擔心這個!我是說這車子若漏水,咱們這路上可就難熬了。”
“也沒什麼,若是漏雨,到了下一個鎮子停一天,讓人上幾層桐油,再加個氈頂就成。”李燕語一邊細細查看着每一條縫隙,一邊並不在意的說道,邵源泊想了想,也就釋然了,她事事安排的妥當,倒不他多操心,好在車子做的極好,一絲水也沒滲進來,李燕語滿意異常。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放晴,這一晴竟晴了個徹底,天上一絲雲也沒有,滿天星辰閃爍,曠野外的星空,美得讓人透不過氣。
李燕語站在車前,仰頭看着滿天繁星,半晌才長長的嘆了口氣:“這星空最讓人心生敬畏!”邵源泊緊挨着她站着,慢慢伸手攬在她腰間,同她一起仰望着星空,半晌才笑着說道:“說來也怪,從前我怎麼就沒看到過這麼多的景緻?這星空我看了二十年,今天才覺得美的讓人心生敬畏!”
“等會兒你回去車上寫遊記,別忘了把這個感悟寫上!”李燕語笑語盈盈,出了京,邵源泊倒勤勉起來,幾乎天天寫幾句,隔個十天八天的,湊成一篇,就讓她幫他抄了,寄給胡七公子,作爲他這個雲鶴社社員的課業,遠離京師,可不能真的遠離了京師,老爺子態度不有,他可不敢多指望,還是靠自己妥當些,李燕語見他這般行事,心中大定,看來他不過是五穀不分,不知柴米油鹽,這人情世故上倒是透徹明白的很。
赴任之旅是痛並快樂的前行,走了四個來月,夏去秋來,又是往北,車子已經生起了炭爐,雖說照規矩不過了十月不好生炭爐,可如今出門在外,又是一路往北,這死搬規矩只怕要凍死人,常嬤嬤從善如流,李燕語吩咐了,她就讓人生起了炭爐。
又往北走了十來天,就漫天下起雪來,好在北方天冷,這雪落下來並不化開,路上雖不泥濘,卻滑溜異常,離呼和縣還有小二十天的路程,李燕語乾脆停了一天,和欒大仔細商量了,那幾輛太平車上坡難下坡滑,決定換上北地的雪橇拉行李,欒大帶着人出去,貼了些銀子,用幾輛太平車換了雪橇,重新裝了行李,才又啓程趕往呼和縣。路途難行,一行人足足又走了將近一個月,總算進了呼和縣境內。
離呼和縣縣城還有十來里路,縣丞、縣尉、主薄一行十幾人,一個個裹得皮球一般,已經迎了過來,邵源泊忙跳下暖暖和和的車子,在寒風嗖嗖的雪地裡見了禮,李燕語忙吩咐欒大讓人騰了幾輛車出來,招呼着縣丞等人上了車。
到了呼和縣城門不遠,李燕語將車簾掀起條縫,仔細看着這個既然居住三年的地方,這城還真是小,小雖小,城牆卻極厚,李燕語稍稍一想,倒也釋然了,北地房屋牆壁都極厚,這城牆自然也薄不了。
進了城門,就是條看起來很是寬敞的街道,李燕語仔細打量着街道兩邊,鋪子門臉都極小,關着門,或是掛着厚重的簾子,不象南邊那樣,大開着鋪門做生意,街上顯得有些冷清,偶爾看到的幾個人,也都是裹得只剩雙眼睛,看到這浩浩蕩蕩的車隊,急忙躲到街邊屋檐下敬畏而好奇的打量着。
一條街走到底,就是縣衙了,縣衙,和所有的縣衙一樣,坐北朝南,門前是八字牆,八字牆上一面帖着幾張告示,一面寫着幾行字,也看不清楚寫的什麼,正中衙門大門洞開,只是這門,好象也比南邊各處的衙門小了不少,看來也入鄉隨俗了。
縣丞等人下了車,在前面引着,車隊轉過大門,往後院上房大門繞過去,早有衙役守在門前,見車子來了,忙卸了門檻,車過影壁,這個二門竟然寬敞之極,李燕語透過車簾縫隙,驚訝的打量着這個大的出奇的院子,也是,北地地廣人稀,沒別的好處,就是院子大。
這個倒好了,連裝行李的大車也直接拉進了院子裡,邵源泊下了車,眼看着已經午正過後,乾脆和縣丞商量着諸般禮儀,明天再說,今天還是先安頓下來的好,反正上一任知縣一個月前,趕在下雪前已經離開呼和縣,走了!縣丞等人哪有不答應的,立時應了,眼看着邵源泊小廝長隨、丫頭婆子成堆,知道也用不着別人幫忙,也不多話,徑自告退出了院門。
李燕語扶着小羽下了車,和邵源泊一起進了二門,裡面一樣是個大院子,院子裡雪掃得乾乾淨淨,左右各兩間廂房,五間正屋,用遊廊連着,中間一間做了穿堂,穿過穿堂,又是同樣的一進院子,再進去,這個應該是正院了,五間正屋連着兩間耳屋,左右各三間廂房,院子也大了許多,一樣乾乾淨淨、空空蕩蕩的,兩個穿過正屋旁邊的角門,後面又是一進院子,再往後,又是一個院子,房屋卻稍矮了些,該是下人們的居處了,再後面,一個極大的園子,這會兒白茫茫一片,只有幾棵枯樹兀然直立着。
兩人轉回來,李燕語三言兩語吩咐了常嬤嬤,欒大等人住前面兩個院子裡,自己和邵源泊住正中的院子,其餘的人,住在後面的院子裡,常嬤嬤和欒大忙着指揮着衆人卸行李,廚房的兩個婆子忙着尋到廚房,廚房裡打掃的乾乾淨淨,水柴色色都是全的,兩人忙着升火做飯。
院子各處都很乾淨,裡面兩層窗戶都是新糊的雪白的棉紙,門已經重新油漆過了,還散發着股極淡的油漆味兒,各屋裡的炕看樣子已經燒了好幾天了,一進屋暖氣撲面,極是舒適,李燕語打量着五間全通、除了幾根大紅柱子外,沒有一絲隔斷的正屋,驚訝的笑起來,這樣的格局可不多見,建這房子的人倒是個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