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親
雖說已經出了百日國喪,可京師內外,依舊籠着層白茫茫的悲悽,不過幾天功夫,這京師內外城,就不知道空出了多少座府邸,那原本遠遠的虛浮在皇城之上的悲傷陰雲,化成雨絲,實實在在的落在了世家大族、文武百官們的心頭。
雨過天晴,整個京師都鬆了口氣時,誠意開國伯夫婦心頭,卻重重的壓上了塊巨石。
誠意開國伯鄭安意四十五六歲年紀,個子不高,身形微胖,穿了件灰白色長衫,白淨的臉上陰雲密佈,靠在榻上,一邊喝着茶,一邊聽夫人鄒氏說着話,
“
??守信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小就是個犟筋頭,打定了主意,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和如煙那丫頭又是自小的情份,我看,就算了。”
“這哪能算了?這可是殺頭的事!”
誠意伯將杯子重重的扔到几上,急的聲音也高了上去,鄒夫人惱怒的瞪了他一眼,
“你叫什麼?就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了?”
誠意伯悶‘哼’了一聲,鄒夫人一邊用手裡的帕子拭着几上的茶水,一邊接着說道:
“我仔細想了一整天,如煙若是給守信做妾,倒也無妨,咱們給守信挑個省心省事的媳婦兒不就行了?”
誠意伯惱怒的喘着口氣,正要說話,鄒夫人擡手止住他,
“先聽我說!今兒下午,我就把這京師差不多的人家,都過了一遍,就是平江侯家最合適不過,平江侯那脾氣,心裡眼裡只有他自己,別說庶出的女兒,就是嫡出的兒子,也是一概不管的,顧夫人,唉,也是個命苦的,虧的兩個兒子還算爭氣,總算沒長歪了去,如今
??”
“你又扯遠了!”
誠意伯不耐煩的打斷了鄒夫人,鄒夫人忙將話題扯了回來,
“平江侯那十幾個庶出姑娘,顧夫人一概是不管的,在家當姑娘時,管個暖飽,出了閣,萬事不管,這樣的孃家,有也是沒有,他家現還有三個末出閣的庶出姑娘,好象都差不多大,還能挑一挑,明天我去一趟,挑個最老實懦弱的回來給守信做媳婦兒!”
誠意伯鎖着眉頭,鄒夫人越說越高興,
“這可不就四角俱全了?!這事我和守信說過了,他也願意,就這麼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趟平江侯府。”
誠意伯悶悶的看着鄒夫人,果然,又是不等他說話就定了!
平江開國侯府後園西北角的一個兩進院子裡,初夏的朝霞穿進敞開的南窗,十二姑娘李燕語一身褪了色的大紅衣褲,沐在陽光中伸着懶腰。
到這個世間快十年了,對一切,她都滿意異常,一個小院,雖說這個小院不是她一個人住,早幾年,這個小小的兩進院子裡擠了□□位姑娘,可畢竟一年比一年住的寬敞,如今,這院子裡只剩她和十姑娘、十一姑娘了,過兩年,就只有她和十一姑娘,再過一年,就只有她一個人了,李家的庶女,十八歲是一定要出嫁的。
她就可以一個人住這麼大一個院子!這可是兩進的院子,花木扶疏、古色古香,處處精緻,聽說這平江侯府還在京師內城,相當於北京二環以內麼?這麼大的兩進院子,幾千萬呢!
李燕語滿足的嘆了口氣,幾千萬的小別墅啊,還是在市中心!雖說只能獨居一年,就得出嫁了,出嫁?李燕語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還有四年,四年
??早呢,過兩年再想這事也不遲。
居有千萬小院,衣食無憂,無生存之壓力,無規矩之束縛,一年裡,除了年節時排隊出去,集體磕個頭,平日裡,她們的嫡母,平江侯夫人顧氏,連院門也不准她們出,如同圈養的豬,養到十八歲,拉出去,嫁人。
除了十八歲拉出去嫁人這一項,其它的,還真是完美到無可挑剔!她上輩子起早貪黑,費盡心力的奮鬥啊奮鬥,不管是陰差還是陽錯,反正她這輩子總算是如願以償的過上了這等混吃等死的豬日子,嗯,錦上還有兩朵花,她還有兩個丫頭,小翎和小羽,李燕語再次滿足的嘆了口氣。
小羽提着只兩層的黑漆食盒進來,將食盒放到正屋的圓桌上,往外取着李燕語的早餐,一碟子小花捲,一碟子素包子,一碟子香油拌芥菜絲,一小鉢煮的極好的白米粥。
小翎用帕子墊着手,從倒座間託了只青瓷燉盅過來,掀開來,取了只碗,將燉盅內的鮮百合銀耳羹小心的倒了出來。
李燕語坐到桌旁吃了飯,小羽收拾好,提着食盒送回了大廚房,小翎泡了杯茶端給李燕語,進到裡間取了只沉甸甸的小包袱進來,本來就極小的眼睛笑的只有一條細線,
“姑娘,今兒一早,大劉嬸子就把這個送進來了,前天那一包東西,足足多賣了五十個大錢,大劉嬸子說,大劉叔讓告訴姑娘,那個金剛經暗紋的小荷包最好賣,也最能賣得出價錢。”
李燕語一邊聽着小翎的話,一邊欣喜異常的翻着包袱,包里居然有四五本書!小翎看着興奮的眉飛色舞的李燕語,一邊笑一邊解釋道:
“大劉叔說了,這一陣子相國寺逢五會上,就數這書最多最便宜,就數那平安經平安符最值錢最好賣,聽說,”
小翎一臉興奮,壓低了聲音,神秘的八卦道:
“光這京師,就不知道抄了多少家。”
李燕語翻着本書,漫不經心的答着話,
“一朝天子一朝臣,變天了麼,這是自然。嗯,咱們手裡還有多少錢?拿出來些,趁着便宜,讓大劉叔多買些書回來。”
“唉!”
小翎長長的嘆着氣,抱怨起來,
“姑娘現在知道用錢了?哪有餘錢?我早就勸過姑娘,得存些錢,多少得存些,姑娘就是不聽,天天扣着活做,做夠了一天的用度,就懶得一根手指頭也不肯擡!這會兒要用錢了,哪有錢用?”
李燕語放下書,面不改色,
“錢這個東西,多少都沒個夠,我告訴你
??”
“十二姑娘!”
外頭遠遠一聲急促威嚴的喊聲,小翎一下子跳了起來,三下兩下攏了包袱,急奔進內屋將包袱藏了起來,李燕語急忙下了榻,迎出了屋。
顧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黃嬤嬤已經到了門口,皺着眉頭看着一身舊衣褲、垂頭縮肩的李燕語,不耐煩起來,
“這都什麼時辰了?姑娘還穿成這樣?真是一點家教規矩也沒有!你的丫頭呢?”
小翎忙跟在後面曲着膝,黃嬤嬤看着眼睛細小,面容木訥呆然的小翎,嘆了口氣,轉身吩咐着身後的婆子,
“趕緊侍候十二姑娘梳頭更衣,夫人還等着呢。”
兩個婆子答應着,拖着李燕語進了屋,將她按在妝臺前,一個給她梳頭,一個轉身進去翻了片刻,挑了身鮮亮些的衣服出來。
不大會兒,李燕語就被打扮好拎了出來,黃嬤嬤不耐煩的站在垂花門前,十小姐李燕蘭、十一小姐李燕菊各自帶着丫頭,已經等在外面了。
三位姑娘各懷心思,跟在黃嬤嬤身後,急急的往正院趕了過去。
進了垂花門,穿過掛滿了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的抄手遊廊,七八個穿紅着綠的俊俏丫頭站在正屋前,轉頭打量着三人,兩個丫頭上前打起簾子,黃嬤嬤引着三人進了屋,轉過架百寶格,黃嬤嬤頓住腳步,聲音裡滿是恭敬的笑意,曲膝稟報道:
“夫人,三位姑娘來了。”
李燕語站在最右邊,眼角瞄着黃嬤嬤和旁邊的十一姑娘李燕菊,縮手縮腳的跟着曲膝見着禮,跟着直起身子,跟着低頭垂手侍立着。
“你瞧瞧哪個好。”
顧夫人溫軟的聲音裡透着親切和熟捻,
“倒是個個都生的極好。”
“我們爺挑女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顧夫人譏笑道,這倒是真的,李燕語心裡極是贊同,她對自己的皮囊滿意之極,尖下頜大眼睛,眉眼盈盈如春山籠霧,每次看着銅鏡裡的自己,都移不開眼睛,就是這樣,大劉嬸子還說她遠不及她母親生的好,十一姑娘眉如彎月,目若點漆,明豔的比畫出來的還好,十姑娘清麗脫俗,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已經出嫁的八姑娘、七姑娘等等,也個個都是少有的美女,就是顧夫人嫡出的九姑娘,差了不少去。
李燕語悄悄的把肩膀縮了縮,頭又往下埋了埋,在把庶女當豬養的顧夫人面前,是越畏縮越怯懦越沒出息越好。
誠意開國伯夫人鄒氏坐在榻上細細打量了一遍,又站起來,走到三人面前,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又看了一遍,才點頭示意着顧夫人,顧夫人揮了揮手,黃嬤嬤忙帶着三人退了下去。
回到小院裡,李燕語一邊拔着頭上的包金釵,一邊低聲吩咐着小翎,
“今天這事不尋常,必有緣由,趕緊讓小羽悄悄看着去,若看到柳姨娘來了,你就去十姑娘窗戶後頭聽着,看看能不能聽到點什麼。”
小翎答應着,急忙出來叫過小羽吩咐了,自己轉進來,侍候着李燕語換了家常舊衣服,泡了茶,焦急的等着小羽的信兒。
說什麼捏,這是個暖暖的愛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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