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林沛還未與太夫人用這樣的口氣說過話。
太夫人再要去案几上摸茶蠱去砸過去,可案几上卻是空空然也,她手狠狠拍在案几上,“你有本事了,敢衝着我大呼小叫了?若真的有本事,將外頭那些事兒料理清楚了再同我耍橫,連氏那邊倒是不需要擔心,就算是爲了姝姐兒,她也不敢亂說什麼,可長澤郡主那邊了?長澤郡主是何時懷有身孕的?這孩子又該怎麼辦?方纔姝姐兒說長澤郡主要嫁給太后娘娘的侄兒,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沛也曉得自己方纔的語氣太沖了些,如今只點點頭,並未說話。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爲何姝姐兒會知道長澤郡主懷有身孕的事兒?還有,長澤郡主不是一直在太后娘娘跟前頗爲得寵嗎?她在太后娘娘跟前哭哭啼啼兩句,太后娘娘不就該事事依着她麼?”太夫人如今已經徹底倒戈在長澤郡主那一邊了,如今夢醒了,自然着急,“還有,如今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總該有個章程纔是!”
林沛緩緩搖頭,低聲道:“我……我也不知道,今兒我花了大力氣去宮裡頭打聽了消息,說是闔宮上下的貴人都曉得長澤郡主肚子裡的孩子乃是王培的種兒,甚至連皇上都曉得了。”
“皇上曉得了這事兒卻是沒說什麼,直說老瑞王和太后娘娘將長澤郡主寵壞了,還說王培如今只是從六品的官兒,這身份怕是配不上長澤郡主,看皇上那意思,是打算給王培升官,可我今日上朝的時候卻見着皇上的臉色不大好看,說到底,長澤郡主也是皇上的嫡親堂妹,又是皇上看着長大的。”
也就是說這門親事算是徹徹底底定了下來。
“可王培會認下這孩子嗎?誰會願意替旁人養孩子!”太夫人只覺得心裡慌慌的,生怕事情敗露了,牽連上了信中侯府,“長澤郡主如今該是還昏睡着,若是等着長澤郡主醒來之後說了實話該如何?太后娘娘和皇上以爲長澤郡主肚子裡的孩子是王培的,就氣成了那樣,若是知道這孩子是你的,那……”她簡直想都不敢往下想了。
林沛沉吟片刻,輕聲道:“長澤郡主應該是不會說的,她是個聰明人,明知道皇上和太后娘娘動怒了,又豈敢火上澆油?更何況她真的說了,連氏那件事又豈是瞞得住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先前大皇子出宮騎馬不小心踩死了人,大皇子在御書房外跪了好幾天,依舊沒能平息皇上的怒火,皇上甚至因此冷落大皇子至今,莫要說一區區長澤郡主了,這件事,您大可以放心。”
太夫人臉色這才微微好看了些,“話雖這般說,可我總瞅着長澤郡主如今像已失了分寸似的,她那邊你還是多安撫安撫,若真的牽連上了信中侯府,那可就完了,去年你大哥考績好不容易得了個優,眼看着升官有望……”
這樣的話,從小到大林沛聽的太大,原本早已經是習慣了的,可如今他心裡憋着一團火,蹙眉道:“我知道了。”
向來沒有一朝爲官,兄弟兩人獨大的,如今林沛已經是正三品了,眼看着入閣有望,按照道理來說信中侯這個時候就要退位避嫌了,這事兒信中侯也與他說過幾次,只可惜太夫人像是不懂似的。
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可林沛這個小兒子素來不得太夫人喜歡。
可太夫人沒看明白林沛的不高興,只覺得小兒子在這件事上做錯了,總得多做些事兒彌補彌補信中侯府,“之前我曾聽人說起過,說是禮部那邊空一個缺兒來,你也該多替你大哥走動走動纔是,央求你上風吏部尚書給禮部尚書遞上兩句話是最好不過了……”
“那您有沒有想過就算是大哥真的頂上了禮部那個缺兒,以後了?”林沛的忍耐已經是到了極點,忍不住打斷了太夫人的話,“大哥如今已經過了三十,卻還是從六品,且不說謀取這正四品的職位有望無望。”
“姜閣老說了,日後可是打算提攜我入閣的,等着我入閣之後,大哥必定要避嫌的,是不是到時候您要說要我不入閣了,好給大哥騰位置?”
太夫人睜大了眼睛,“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等到你入閣那日,你大哥避嫌是在所難免的,可如今你卻是還沒入閣,我活了幾十年,卻從未聽說過有誰三十歲之前能入閣的,就像是姜閣老,也是四十好幾才入了閣,姜家和咱們家雖是親家,可姜閣老卻是隻老狐狸,他的話你也能相信?我還不是想着你大哥的官兒大了,多少也能幫襯幫襯你……”
林沛只是冷笑一聲,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這一聲冷笑刺的太夫人心裡極其不舒服,揚聲呵道:“你給我站住,你素來對我便是這般不溫不火的態度,平日裡來青松院請安也是一副極其不情願的態度,我這個老婆子可是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你侍郎大人呢?今兒索性咱們孃兒倆將話說清楚!”
林沛轉過身來,淡淡道:“天色不早了,您還是早些歇着罷!從小到大您是如何對我的,如何對大哥、二哥的,我都是看在眼裡,若非咱們府裡頭沒有侍妾姨娘,我定還以爲自個兒是小妾生的。”
他到現在都還不能忘,六歲那邊他入了白馬書院,成了白馬書院裡最小的學生,誰見了他不誇他天資聰穎、勤奮好學,甚至連父親出門應酬的時候都恨不得將他拴在褲腰帶來,好四處顯擺。
只是母親那邊對他依舊淡淡的,每日的心思依舊掛在大哥、二哥身上,他當時只覺得是不是自己還不夠優秀。
奶孃更是抱着他說,咱們五爺是個聰明懂事的,定然是夫人見了放心所以才這般,您瞧瞧世子爺從小平庸,二爺也是個愛闖禍的,夫人定然是要將心思都放在他們身上些的,等着您到時候在白馬書院得了先生的誇獎,夫人定是比誰都高興了。
當時他相信了這話。
等着休假從白馬書院回來了,他手中捏着先生批註的課業,上頭一溜順的都是優,只是那個時候二哥病了,母親將二哥接到了青松院,聽到這話只是淡淡應了一聲,便轉身又給二哥喂藥去了,目光關切,笑容慈愛,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
當時他回去之後便將那課業給撕了,只暗下決心,總有一天要出人頭地,要將大哥和二哥都踩在腳底下。
如今他有了這個本事,可想到小時候暗暗許下的諾言卻是有些好笑了,到底是親兄弟,以後要互相幫襯着,只是從小到大母親的疏離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不想問,也不屑於再去問了。
太夫人眼睜睜看着林沛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眼淚卻是一滴滴落了下來。
她也不想從小待自己的兒子疏離,只是沒當看到林沛,她總是會想起自己早夭的另一個孩子,心頭便是難受的厲害,她不是林沛一個人的母親啊……
林沛回府的消息不多時便傳到了林姝耳朵裡去了,她點點頭,只吩咐芍藥,“這幾日你們更是要多加小心了,估摸着娘明兒就能醒過來了,可不能出了什麼紕漏。”
她害怕林沛會對連氏動什麼手腳。
芍藥點了點頭。
素琴不多時便進來了,輕聲道:“姑娘,慈寧宮來人了,說是將您留在慈寧宮的東西都送了回來,太后娘娘更是給您捎來了些點心盒子,還有幾匹料子了。”
好端端的姑娘家被接進宮,沒到一個月便又出來了,知道的曉得是連氏病重,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林姝在王太后跟前失去了寵愛,於公於私,王太后都得賞賜些東西下來。
林姝站起身來,“那我去前頭一趟罷。”
等她到了芳華園偏廳,萬萬沒想到來者會是蔓菁,蔓菁淡淡一笑,輕聲道:“四姑娘,別來無恙啊!”
她臉上的笑容好像不管在任何時候都是一模一樣的,分毫變化都沒有,這樣的人是十分可怕的。
林姝突然想到那日自己提出謀害長澤郡主孩子的法子時,蔓菁臉上依舊帶着這樣淡淡的笑容,似乎片刻猶豫都沒有,下一刻便答應了,這樣的膽色,不是誰都有的,“沒想到竟要勞煩蔓菁姐姐親自走這一趟了。”
蔓菁只道:“又何來勞煩這一說?太后娘娘身邊有皮嬤嬤在伺候,我不過是將太夫人的話傳給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體恤四姑娘聰明懂事,便答應了,更是要我親自出宮,來提點四姑娘幾句話了。”
素琴聽聞這話,立刻就將屋子裡的丫鬟婆子都帶了下去。
林姝這才道:“太后娘娘要蔓菁姐姐同我說什麼?”其實她隱隱能猜到了幾分,蔓菁是王太后身邊最得力的宮女,王太后將蔓菁派出來,定然是爲了長澤郡主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