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輕風看着易明皇手裡的資料一頁頁翻過,心裡就開始一頁頁的猜想。出於原則,她沒看過文件裡的任何一個字。
這時天邊敲門進來:“易總,我們幾點出發?”
易明皇擡起頭,把手裡的文件一合,“小費你先回去吧。”
故人心新入手的項目,甲方是北冥娛樂和飛鴻投資,按照飛鴻投資的要求,北冥娛樂要在動漫的基礎上開發同名遊戲,但北冥娛樂不是遊戲出身,作爲經紀公司,故人心需要從中籌措,尋找外聘或項目外包的可能。
如果重新引入外來人員,那麼,引入什麼樣的外來人員就需要三方共同考慮。首先,投資方想要什麼樣的風格;其次,北冥娛樂本身的美術、製作、技術可以提供什麼,還欠缺什麼。故人心要根據兩個甲方的要求進行策劃,幫助選擇第三方人員的資質和配備。
由於投資方的質疑,當下的關鍵是,這個項目能不能開發以及如何開發。這裡頭就涉及一個遊戲表現形式及發展前景的問題。
天邊一邊開車一邊表達自己對此事的態度:“其實我覺得這個項目還是不開發的好。北冥娛樂沒有遊戲製作的經驗,就算是找外援,一來團隊的配合度必定下降,二來他們也把控不了遊戲的整體運營。相反投資方卻對遊戲抱有很大希望,幾乎就是志在必得。一個必定做不好,一個必定要做好,簡直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所以呢?”
“所以?”天邊感覺易明皇問得有點奇怪,“所以我們不能趟這趟渾水,如果我們摻和進去,不但會跟着虧損,更重要的是以後會失去飛鴻投資的信任。”
“不,我認爲,遊戲可以做。”
三方會議上,易明皇侃侃而談:“這是一個挑戰,但更多的是機會。我們的市場最缺的不是創意,而是衍生產品。我們共同創造了一個非常好的作品,但我們總是侷限於一種形式,恨不得把這種單一的形式倒騰出花兒來。就好比我們種了白菜,我們把它包裝得再華麗,從菜市場搬到大超市,它還是白菜,不吃白菜的人就是不吃,不會因爲它打扮得漂亮些就去買。同樣的道理,如果我們要自己精心打造的作品充分發光發熱,那就必須得做衍生產品。”
投資方項目總負責人方剛,三十歲出頭,“如果能夠把這種模式開發出來,就意味着以後都可以通過這種模式,最大限度地挖掘產品的價值。關鍵是,我們有沒有這個能力把事情做出來?還是得記住那句老話,步子邁太大,別把襠扯了。”
易明皇喝了口水,“道理誰都知道。我們能不能從所有知道的人裡頭脫穎而出,關鍵就看我們是身體力行還是紙上談兵,這是其一。其二,我們知道了一個道理,並不是說我們不顧實際地馬上就要做。在戰略上藐視,在戰術上重視,這是戰場商場市場都通用的道理。”
“那易總什麼意思?”北冥娛樂劉光發問。
易明皇:“有錢大家一起賺,有風險也沒道理讓一方承擔。我們會負責整體統籌,包括美術風格、產品運營和後期項目開發。”
此時對方已是眉開眼笑,天邊則沉着臉一言不發。
回去的路上。
天邊:“易總,今天這麼大個事,你別說又是臨時起意吧?”
易明皇:“是的,是臨時起意。”
天邊臉色一沉,旋即無奈般地笑:“只是你每次的臨時起意,最後都藏着一個深思熟慮的結果。”
車子緩緩前行,易明皇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
天邊:“你放心吧,我會把市場做好的。”
“謝謝你天邊。”
“是我該謝謝易總給我這個機會和平臺。”
週二那天,易明皇注意到費輕風穿了一條長裙,兩根拇指寬的肩帶,大大的鋪散開的素色的花,裙子到膝蓋下,露出好看的小腿和腳踝。
坐在窗子邊上的李正允,盯着費輕風看了有一分鐘。
“小費,一會兒到我辦公室來。”
“好的。”三分鐘後,費輕風進入易明皇辦公室,“明皇姐,找我什麼事?”
“明天把你手裡的工作先停一下,跟我去搬家。”
“搬家?”費輕風瞠目結舌:“我嗎?”
“對。我的東西不多,你一個人就夠了。”
“爲什麼不等週末再搬?”
易明皇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怎麼?你明天有事?”
“那倒沒有。”費輕風連連擺手,其實她只是想確認易明皇搬家這件事有多重要,“我可以的。”
易明皇的新家在一所中高檔小區,位置有點偏,環境不錯,相對來說比較安靜。只是距離“故人心”反而更遠,比之前還要多出二十分鐘的車程。
費輕風幫着把兩個小行李箱拉到樓上,打開門的瞬間,費輕風嚇得往後一跳:“張小探?你怎麼在這裡?”
張小探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模樣:“廢話!我不在這裡,你以爲你能搬多少東西?”
“你不是回去了嗎!”
張小探笑嘻嘻地說:“我又回來啦,不但回來了,而且還常駐北京城,工作在我大哥那兒,房子易總給安排的,怎麼樣小妹妹?是不是很開心?”
費輕風送他一個白眼:“我只想說,我爲北京城的姑娘們憂心忡忡。”
“看來你們兩個已經很熟了?”易明皇從樓下上來,拉着一個小行李箱,徑直穿過站在門口的兩個人。
“哪有!”費輕風也跟着進了屋,“姐,你這兒還要打掃一下嗎?”
“不用,已經可以了。你們自由活動吧。如果晚上沒事,來我這裡吃飯。”
“明皇姐,爲什麼這麼着急搬進來呢?我覺得這裡還不如你之前的地方好。”
“你話怎麼那麼多,易總都說了讓自由活動了,恁沒眼力見兒呢!”張小探拉着費輕風就往外走。
“哎!你別拽我,你拽我幹嘛!”
張小探“咣”地一聲碰上了防盜門,幸災樂禍看着費輕風整理被扯亂的衣服,滿臉一副欠揍的模樣。
“看看看,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哎?你看,”張小探指着對門,神秘兮兮的樣子:“你知道那裡面住的誰嗎?”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查戶口的。”
張小探一掌拍在費輕風頭上:“就是你那天撞的那個人啊!笨!這點想象力都沒有。”
“什麼?顧西山?”費輕風瞠目結舌:“易總在搞什麼名堂?”
看着張小探一臉得意的樣子,費輕風瞬間變了臉:“張小探,你是不是偷看了?那好像是明皇姐的隱私吧?你還有沒有點職業操守?講不講公德?你侵犯別人隱私權你知不知道?”
“費輕風!我說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顧西山的地址是我查出來的,顧西山對門的房子是經我手買過來的,裝潢公司搬家公司保潔公司都是我聯繫的,對門住着顧西山,就是易明皇不知道,是不是也得我知道?是不是!”
張小探一激動,聲音也高了,幾句話把費輕風訓得一言不發,眼睛裡沒一會兒就開始水汪汪的。
“行啦行啦,你真是個姑奶奶!”張小探從兜裡掏出一支菸,嘟囔着:“我這還沒說什麼呢!”
顧西山,男,二十九,未婚,單身。七年前與合夥人孫行森共同創立逐詢科技有限公司,主打遊戲、軟件、網站開發。
三年前遊戲部門核心資料外泄,逐詢科技遭遇第一次重大危機。危機過後,遊戲成爲逐詢最薄弱的一環,經過兩大股東的力挽狂瀾,直到最近一年,遊戲產業才逐步恢復活力。
顧西山是個十分節制的人,有着強悍的自我把控能力,嚴謹而條理分明。就是在最忙最累的時候,也能保持規律的作息,清醒的認識,以避免爆發式的理想化的透支。
然而最近他總是覺得累,心累。
身體的勞累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嫺熟,到了他這個地步,已經完全化爲無形。但是心理的累是不會成爲習慣的,無論你把外殼打造得多麼無堅不摧。哪怕是麻木的心,也能感覺到麻木的累。
所以他要給身心一個緩衝,在週三這個工作日的中間節點,他會給自己放個小假,七點準時回家,吃飯,睡覺。
不過今天有點不同,他剛到家門口,門還沒打開,身後就響起一個好聽的聲音。
“你好,我是新搬來的鄰居,剛剛收拾好新家,可以邀請你一起吃晚飯嗎?”
剛從公司回來的顧西山,大腦還沉浸在工作中,“我們?”
易明皇指了指打開的門:“你,我,還有我的兩個小朋友。”
“啊,當然可以,非常榮幸。正好我今晚沒有工作,能有人一起吃飯那是最好不過了!”顧西山一拍腦門,“還有歡迎你搬到這裡。”
費輕風剛開始還有點不自然,但看到顧西山顯然對她完全沒印象的樣子,慢慢也就放鬆了。
“明皇姐,你一個人做了這麼多啊?爲什麼不叫上我幫忙?沒想到你那麼能幹,竟然還會做這麼多好吃的,我太佩服你了!”
“我要是那麼厲害就上天了,只有燒茄子和苦瓜是我做的,其它都是叫的外賣。”
費輕風有些尷尬地吐了吐舌頭。
張小探:“叫你拍馬屁!拍馬蹄子上了吧?”
費輕風底下踹了他一腳。
顧西山笑了,夾起一口茄子,“嗯!不錯啊,很久沒吃過這麼家常的菜了。不過,這個做起來應該也挺費時間吧?”
“一次兩次還好,如果經常做,確實太浪費時間了。”
費輕風夾了一口苦瓜,剛放進嘴裡眉頭就皺了。
“不許吐出來!”明明是命令的話,被當下氛圍中的易明皇說出來,有一種暖暖的情味。
費輕風生生嚥了下去,“原來苦瓜真的這麼苦啊?明皇姐,你爲什麼要炒苦瓜?難道會有人喜歡吃苦瓜嗎?”
“苦瓜排毒敗火,這還是小的時候聽說的。小時候的事記得比較準,想不出來吃什麼,就想起苦瓜了。”
“哈哈”,顧西山夾起一大口苦瓜,一反平時風度翩翩的紳士風度,邊嚼邊口齒不清地說:“看來以後我可以沒事就來排個毒了,據說好像還能美容養顏?”
易明皇笑了,“確實可以美容養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年輕幾歲,回到從前。”
“哈哈哈哈……”
在衆人放鬆愉快的笑聲中,費輕風感到有點恍惚。這是進入故人心以來,她第一次見到易明皇的笑容。
這個溫暖的笑容,這頓溫馨的晚餐,竟是爲了一個素昧平生的鄰居。
可他們明明就是不認識的樣子。回到從前,回到從前……她琢磨着易明皇的話,猜測顧西山的背景。難道在現實的世界裡,也會有失憶症這麼扯的事情嗎?
這天晚上,費輕風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易明皇。她看到她在笑,可是知道她不是真開心。然而她的笑又那麼真實,像所有不諳世事的少女。
她不動聲色地拿捏着自己的喜怒哀樂,暗藏其情,寵辱不驚。
就是張小探也愣了,他認識易明皇三年,從沒見過她笑,更沒想到她笑起來的時候,竟然那麼天真。就像……像誰呢?明眸善睞,言笑晏晏。
原來是像費輕風。
那天費輕風因爲離得遠,就沒回家,直接住在了易明皇那兒。
兩位男士走後,易明皇又恢復了平時的模樣,“知道爲什麼今天叫你們兩個來嗎?”
費輕風一頭霧水地搖搖頭,“不知道。”
“因爲你們兩個不磨嘰。做什麼事不會思前想後、追根究底。”
本來費輕風心裡裝了十萬個爲什麼,可易明皇這樣說,意思就是讓她把所有的疑問都統統憋在心裡。
好吧,反正也沒什麼,本來就事不關己。人能搞清楚自己就不錯了,哪裡還顧得上別人。
“姐,我知道了。”
費輕風無聲地躺在亮着微光的夜裡,不知不覺拿起手機打開了微信。那條申請添加的信息已經隔了兩天,她還沒有同意。
但她早晚會同意的,不是嗎?從看見那雙眼睛的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