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室內,冰涼質感的地板,兩隻光潔的腳丫,碎步輕移。
窗簾刷地拉開,碩大的落地窗前,是一大片綠草茵茵。芭蕉葉依舊晃動着,風姿綽約,風華絕代,像變了色的虞美人。
法院外,車裡,李正允瘋了般給費輕風打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焦躁地:“這丫頭真是要人命了,都幾天了!一說休息,到這時候了還沒個人影!”
易明皇微微皺眉:“先別打了,下車吧。”
這是易明皇第一次上法院,看着早就等在法院門口的記者們,易明皇像一個旁觀者,情緒毫無波瀾。
對逐詢而言,這場糾紛的勝負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把這份逐詢根本承受不起的髒水轉移到故人心身上。
如果在這個關鍵時期,故人心愣是咬着牙堅持了下來,逐詢就算不能完勝,也至少能夠做到轉移業界的注意力,能多轉移一點,他們就能給自己多爭取一點立足空間。反之,如果故人心沒能堅持住而是倒了下來,那麼逐詢的一盆髒水就可以盡情潑在故人心身上,最後逐詢雖然還是在資金上栽了大跟頭,但只要與尤氏集團的利益捆綁還在,逐詢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所以無論吃相是否難看,逐詢都要把輿論轉移到故人心身上。
孫行森早一步下了車,一下車,守在門口的記者們便圍了上來。
隔着十幾步的距離,易明皇看見鏡頭面前,孫行森義正辭嚴、立場堅定地表明,即使取證過程再漫長,都要堅持找出真相。
易明皇不由心中一陣冷笑。
一輛黑色的轎車開過來,在法院門前停下。
尤總從車上下來,跟來的助理當即與李正允、孫行森的助理一起,上前擋住圍着發問的記者。
易明皇轉身便要走進法院。
“丫頭!”尤總招呼着:“你來!”
尤總引着易明皇向一旁小路走,給孫行森使個眼色,孫行森也跟了上來。幾人在拐角處相對僻靜的花圃前停下,尤總左右看看孫行森和易明皇:“你們的事呢,我都聽說了。”
易明皇看了眼孫行森:“尤總,都到法院跟前了,您這時候來當說客,是不是也有點太晚了?”
“不是說客,和那沒關係!”尤總斬釘截鐵:“丫頭,上次見着你,你把我老頭子好一頓說。今天你別多想,就當我還你上次的那堂課,聽我說幾句,行不行?”
易明皇做個請的手勢:“洗耳恭聽。”
“上次那事以後吧,我還當你是個厲害角色,折騰了半天,原來就是爲這點兒女情長。知道蝸牛嗎?”
易明皇點頭,有些漫不經心地撥弄着花圃中伸出來的月季花。
“老故事說啊,在這蝸牛的頭上有兩隻觸角,兩隻觸角分別是兩個國家,左邊叫觸國,右邊叫蠻國。兩個國家打仗,伏屍百萬,血流成河,爭什麼呢?就是爭那蝸牛頭上的一處牛毛之地。有意思嗎?嗯?人活着,放開了站高了想一想,四方上下無窮無盡,天下人心四通八達,再看看你揪着不放的那點事,不就是個蝸牛角嗎?一個狹小的蝸牛角,它怎麼就成了你的全天下?你的視野、胸懷、抱負,光風霽月,氣吞山河,在這個小小的蝸牛角里,它就不憋得慌嗎?”
尤總回頭看着二人,二人似乎都有所觸動。
尤總繼續說:“丫頭,鑽出你那個牛角尖,世界大得很。”
是啊,世界大得很。爲什麼鑽在這個牛角尖裡就不出來了呢?易明皇忽然就想起了天邊,不知從何時起,易明皇開始時常地想起天邊。如果不是因爲這個牛角尖,她也許早就選擇了天邊。
她和天邊有愛情嗎?她想過,但從來沒有想清楚。滿心裝着對一個人的怨恨,就品味不出對另一個人的感覺。如果她真的把天邊放進了自己的未來,那她就沒有心思、沒有那個動力、也再沒有理由揪着和孫行森的往事不放了。她會因爲放下怨懟而擁抱光明。但是她沒有。爲了不忘記那段死不甘心的日子,她拒絕擁有幸福的可能。
天邊在的時候沒有放下,天邊走了之後就更不會放下了。
看着易明皇陷入沉思,孫行森顯得輕鬆了一些。
“尤總!”易明皇停止撥弄花瓣,看着尤總:“我寧願自損八百,也要殺敵三千。”
正說的得意的尤總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不由變了臉:“眼下故人心的狀況,想要殺敵三千,怕是沒那麼簡單,一個不小心,也許就是自取滅亡!”
“明皇姐!”
正在談話陷入僵局,孫行森想着如何化解時,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費輕風不知何時從拐角處繞了出來,站在易明皇的身後。
易明皇:“你來了。”
費輕風拿出一份文件,打開,遞到易明皇手中:“這是廣告部下半年的訂單合同,對方的簽字蓋章都完成了,就等您簽完字,我好給他們郵過去一份。另外,喬先生從飛鴻撤出來的資金,會拿出百分之三十的股來投資故人心,合同也在這,明皇姐你看看。”
“百分之三十?”易明皇有點難以置信地接過來,直接找出投資的那份合同:“他怎麼會投這麼多?”
費輕風:“一半都不到,多嗎?”
尤總忍不住插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的資金一撤出來,整個飛鴻都不能正常運作了,用那個錢來投資你,你還想要一半?”
孫行森不由皺起眉,這意味着故人心將更加有恃無恐地和逐詢打持久戰。這一戰之後,故人心今後會是一個持續上升的狀態,而對逐詢而言,卻是掙扎在生存線上,即使在尤氏集團的相助下撐過了此劫,以後也會元氣大傷。
費輕風看向尤總:“您就是孫行木未來的老丈人吧?”
孫行森一愣,光顧着關注費輕風所帶來的消息,卻沒有想到費輕風的身份。到費輕風提起孫行木時,他纔想起那個他從來沒有記住過的名字:“你就是那個……?”
“費輕風。”
“費輕風是誰?”尤總顯然從來沒聽過費輕風的事,“你還知道我?”
孫行森有意岔開話題:“馬上要開庭了,我們……”
尤總制止孫行森,對易明皇:“你手下這小姑娘不錯啊,看來故人心,一時半會還滅亡不了!”
易明皇看了眼費輕風,沒有說話。
費輕風上前:“承您吉言。”
尤總皮笑肉不笑,儼然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嘿,你這個小姑娘,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嗎,就敢過來插話?真當我誇你呢?也不看看,在這說話,輪不輪的上你!”
費輕風看看易明皇,易明皇仍舊不說話,只是看着費輕風。
於是費輕風毫無懼意地接話:“尤總,您這麼打擊年輕人,可就有失長者風範啦。別的我可能確實不知道,但這蝸角虛名我也是聽過的,只是我還聽過另一句話,毛主席說的。與天鬥與人鬥,其樂無窮。”
“開庭了,走吧。” 易明皇面無表情地拍了拍費輕風的肩膀,回頭對尤總:“輕風年輕,有得罪的地方,您多包涵。”
二人並肩離去。
尤總與孫行森相視,孫行森多了分心虛,尤總更多的則是驚訝:“反了啊!一個個毛還沒長全,都敢和我頂嘴了!”
法庭之上,雙方律師激烈交鋒。
原告律師:我方提供的主要證據是與被告的聊天截圖和實時錄音、錄像,從調取的資料來看,被告能夠充分接觸到我方公司的內部信息,和尤氏集團的重要資料。而被告也親口承認與原告都情感糾紛。基於此我們合理懷疑被告有入侵我方系統,破壞文件,並泄露資源的行爲。
被告律師:我們在調查環節裡,把本案的關鍵事實查看得非常清楚,第一原告所提供的截圖有作假嫌疑,不能作爲呈堂證供。第二,所謂的錄音不過是情緒激動時的情感糾紛,這絲毫不能說明,有這些糾紛,就能有具體報復的實際行動,這是嚴重違反實事求是原則的。
……
易明皇心裡清楚得很,她暗中對北冥遊戲和尤氏集團的操作,逐詢沒有絲毫證據。對易明皇泄露商業機密的指控,孫行森基本就是口說無憑,這些是易明皇早就瞭解過的。
整個答辯舉證的過程,易明皇幾乎不用開口,只要在律師問及時,點頭稱是或搖頭否定就行。
站在孫行森身後的尤總不由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費輕風一眼看見,悄悄悄悄跟上。
法庭外,尤總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身後,費輕風:“外面的空氣是好些,您年紀大了,還是別在裡面太久好。”
尤總看了眼費輕風,神情不再那麼不屑一顧,微微喟嘆:“是啊,年紀大了,長江後浪推前浪。”
“啊,我說錯話了!”
“沒有”,尤總擡頭看着法庭,“丫頭啊,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和你們易總一樣,都是心高氣盛。可是我老頭子是真的想勸你們一句,犯得上嗎?跑到這來?等你們年紀再大點就知道,男女之事啊,不值一提。你掐他,他掐你,到了能掐出個什麼?你們好不容易弄成個故人心,到現在它還只是個小小的工作室,這你就止步不前、不思進取了?你就想着能翻雲覆雨淨搞小動作了?人哪,得往前看,你熬日熬夜,不是爲了熬個兩敗俱傷!機緣都到了這兒了,爲什麼就不能互相成全、攜手做大呢?”
費輕風:“尤總,既然您這麼說了,作爲後生晚輩,我有個問題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