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鑽進來,一閃一閃的,很俏皮。
顧西山看着熟睡的易明皇,嬰兒一樣安靜,恍惚中生出一種感覺,似乎生命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樣充滿力量,充滿活着的意義。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來,在這寂靜的時刻顯得如此尖銳。他趕緊接過電話,走到窗邊,盡力壓低了聲音:“怎麼了?”
“哥,是我,你快登陸系統看看遊戲部門的數據,不知道怎麼了,這兩天一直下滑,我覺得……”
顧西山打斷他:“我知道了,一會兒看。”
那邊似乎察覺到有什麼不對,“怎麼了?你那邊不方便說話嗎?”
“嗯。”
“怪了,大週末的不工作,能有什麼事?”
“行了,回頭我看完數據再和你談。”
顧西山掛掉電話,一回頭,易明皇已經坐在牀頭,笑盈盈地望着他了。
“是誰?”
“孫行木,孫行森的弟弟。讓我給他看數據。”他走到牀邊,有點不捨,儘管家就在相距不到百米的對面,“你等我一下吧,我回去看看。”
她抿着嘴脣搖頭。
他想了想,“我把電腦拿過來,在這裡看。”
她還是搖頭,“你可以用我的電腦,就在外面。”她指了指臥室的門。
他笑了,三分鐘之後兩個人坐在了客廳窗邊的辦公桌旁。
顧西山凝視着電腦屏幕,嘴角的笑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眉頭一點點蹙起。
“怎麼了?”
“數據是沒問題的,問題出在技術上。”
“技術怎麼了?”
“bug太多,一開始沒做好技術監控,現在這個問題已經影響到產品的正常使用了,所以數據會下滑。”
“有辦法解決嗎?”
顧西山搖搖頭,“這是相對的,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關鍵是值不值得花費人力物力去解決。如果我們對它的付出超過了它的收益,這個問題解決了也沒有意義。”
“如果不去解決,不就是前功盡棄?”
“對!”顧西山“啪”地合上電腦,揉了揉太陽穴,“不行,我得到我那裡查一些資料。”
他出門後,易明皇又打開了電腦。
桌面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她看不太懂,大致上有點像公司內部的業績報表。她滑動鼠標快速瀏覽,漸漸看出了關鍵所在。
孫行木所負責的遊戲版塊是逐詢的硬傷。歸根究底,是前期規劃不到位的問題。逐詢以軟件發家,向來技術過硬,它的主負責人們只顧前進,忽略了內在的邏輯性和功能的交互性。就像一個完整的故事結構,是在遊戲開發之前就要由專門人員詳細規劃好的。
市場上確實有很多公司不需要策劃,但那都是小遊戲。稍微大些的遊戲就需要數值、關卡、劇情等各種策劃與評估。逐詢缺的就是這種架構性的東西。然而這個在其他公司被視爲隱患的問題,在逐詢強大的軟件優勢下幾乎忽略不計。
電腦被緩緩蓋上,她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李正允拒絕與Jacob.喬會面,所以這次洽談易明皇只帶了費輕風過來。
Jacob.喬翻着易明皇新拿上來的方案,先是漫不經心,越往後看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易明皇的構思超乎他想象地滿足了所有的要求,既更換了新的女主,又給人物和產品找到一個契合點。現在的這個方案顯然不是爲了滿足製作方要求勉強修改而成,而是精心勾畫,重新塑造了一種結構,不但比之前更好地詮釋了產品的特性,還極大地拔高了廣告的藝術性。
Jacob.喬原本頤指氣使的態度,在易明皇面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易總,我沒什麼可說的,只能說,你是我見過的極少的,把廣告當藝術來做的人。我佩服你,你不是單純地經營者,而是藝術家。”
易明皇面不改色地合上方案,“好,那這個問題就這樣定了。輕風,你講一下接下來的思路。”
“好”,費輕風打開策劃,“現在整體方案已經確定了,因爲結構有變化,細節需要微調,然後才能定稿,大概需要一到兩個星期完成。期間的溝通事宜由天邊經理負責,您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和他溝通。”
Jacob.喬笑了:“看不出來,小姑娘說話還有板有眼的樣子。你們經理要是忙顧不過來的話,我看找你也沒問題。”
費輕風:“如果您比較急的話,有什麼問題我基本也可以處理。”
“那……”
易明皇:“那既然這樣的話,喬先生還有其它問題嗎?”
看着易明皇嚴肅的表情,Jacob.喬不覺收回笑容,神色一凜,“沒問題,有易總在,我相信故人心沒問題。不過易總……”
“謝謝喬先生信任,”易明皇站起來,將手伸向Jacob.喬,Jacob.喬一愣,連忙伸出了手。易明皇與Jacob.喬及飛鴻相關負責人一一握手,“謝謝大家的信任,那我們這就先回去了。”
飛鴻負責人之一丁導:“易總,在這兒吃吧,我們已經訂好位子了。”
“不了,革命尚未勝利,同志仍需努力。我得抓緊回去安排。”
“不差這一頓飯的時間。”
“真的不了,謝謝丁導,謝謝喬先生。”
出了飛鴻,費輕風跟在易明皇身後,“明皇姐,我怎麼覺得你有點拒人於千里之外?我看那個喬先生,臉上都有點掛不住了。”
“他和我們不是一個路子的,談項目就好,其他的沒必要。”
“爲什麼?我看他還是有一定審美能力的,能分清好壞。”
易明皇看着費輕風:“你談過戀愛嗎?”
“沒……沒有”,費輕風一時語塞,“明皇姐你怎麼問這個?”
“如果你以後談戀愛,一定要注意,你們見面的時候,他是隻看你的眼睛還是把你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
“爲什麼?”
“看你的眼睛是在看你的心,上下打量是在看你的身體。就像Jacob.喬,你看的是他的審美能力,你知道他在看你什麼嗎?”
“就因爲這個嗎?”
“以後你就知道了”,易明皇“砰”地關上車門。
工作室,費輕風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翻看手機,手機上是一組行者公司舉辦愛心活動的組圖,翻到第七八張的時候看到了行者,穿着白色的襯衫,淺藍色的衣領和袖子,一隻手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另一隻手拿着小湯匙給孩子喂東西。
那低眉頷首笑意盈盈的溫暖模樣引得費輕風浮想聯翩。
這時李正允從窗邊走過來:“你是不是撿錢了?”
費輕風忙翻過手機,拿起水杯裝作喝水:“沒有。”
李正允:“這傢伙笑得,撿了就是撿了,我又不搶你的。”
費輕風被水嗆到,吐了一桌子,大咳不止,忙去拿紙擦桌子。
“彆着急”。李正允舉起來的手,原本是想拍她的背,無意間瞥見她手中手機上的圖片,手不知不覺放了下來,最後變成一句淡淡的話:“一會收拾完,使使勁把工作搞定,明天就可以好好放鬆了。”
繁華的街上燈火輝煌。
費輕風的一排小白牙像訓練有素的軍隊,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而行者的眼睛卻是那麼深邃,將她上下一打量,就從頭到腳收了進去。
費輕風沒有過多留意,興沖沖地拿出手機給他看:“大哥,你抱孩子的這張照片好帥,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特別像劉德華?”
“哪裡帥了?我怎麼不覺得?”
“就是抱孩子的這個動作啊,很有愛。”
“是不是想我也這麼溫柔地抱着你?”
費輕風一拳打在行者胸前。
行者一聲哀嚎:“老婆,你要謀殺親夫嗎?”
費輕風:“閉嘴!”
“老婆……”
“閉嘴!”
“老……”
費輕風捂住行者的嘴巴:“說了多少遍了,不許叫老婆。”
行者瞪着眼睛點點頭。
費輕風鬆開手,羞澀地低下頭:“可以叫媳婦。”
“哈哈,老婆!”
費輕風氣得跺腳:“你……煩人!”
“好了好了”,行者指着不遠處的小亭子:“要不我們去那裡坐一坐?”
“不要,有個大媽在那裡,我們去多不好意思。”
行者“噗嗤”笑了,“大媽在怎麼了?我們又不做什麼,難道你是要對我做什麼?”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自我防護般地抱緊了胳膊:“啊,你到底要對我做什麼?”
“哪有哪有!”費輕風又急又羞,照準左肩一通亂打。
行者被打得嗷嗷直叫,“老婆,你能不能換個位置,這邊快打殘了。”
費輕風停了下來,“你不要老是亂叫,我都試驗過了,根本就沒有那麼疼。”
“真疼,沒騙你。”
“那我不打了。”
他握住她的手:“要不,你對我做點什麼吧?我這打也就不白捱了。”
“咣唧”又是一掌:“你想什麼呢!”
行者誇張地咳了一通,笑着追過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費輕風大叫着被他抱住,“爲什麼老是要打我?”
她仰起天真的笑臉,“因爲你欠打。”
他的聲音低下來,“是嗎?有多欠?”看着他慢慢合上的眼瞼,費輕風突然對單身生涯宣告結束的這個事實,感到難以置信。
行者抱着費輕風:“老婆,和你說個事。”
“說唄!”
“我明天不能來找你了。”
費輕風瞪大眼睛:“爲什麼?你不是說要陪我過生日嗎?明天是週六啊,有什麼重要的事?”
“是,我知道,這是有我在的你的第一個生日。可是我明天要去見客戶,一個很重要的客戶,一定得是我去,別人不知道詳情,一不小心就會搞砸了。”
“好吧,我也沒說非得要你陪我過,你自己說的。”
“老婆你受委屈了。”
費輕風撇撇嘴:“這也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行者嗅着費輕風的頭髮:“你今天真美。”
看着行者的表情,聽着他這句恭維,原本是玩笑心態的費輕風突然感到一陣煩躁:下班後出來約會,妝都沒來得及補,美在哪裡?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嗎?
“能不能好好說話?又虛又假。是不是跟別人這麼說養成習慣了?”
“哪有別人?我那裡哪有別人?你是要冤枉死我啊。”
費輕風哭笑不得:“我是說不要這樣說話,你是真聽不出重點還是單純的心虛啊?”
行者臉上似乎有點掛不住:“你不要這樣逗我了,好好的老公叫你給嚇傻了,看你以後找誰哭去。”
臨走之前,行者拉着費輕風的手,“老婆,以後我一個月來找你一次,好嗎?”
“一個月?”
“怎麼?太短了嗎?要不兩個月?”
費輕風低下頭,使勁踢着腳下的石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個月見一次,你當你大姨媽啊?人家一來還七天呢,你還不如大姨媽勤快。”
“你說什麼?”
她仰起頭,大聲重複了一遍。
行者被她氣鼓鼓的模樣逗得前仰後合,豎起大拇指,“你贏了!”最後他笑着嘆口氣,捧着她的臉頰:“放心,只要我一有時間就來找你。”
她這才放鬆了鼓起的腮幫子,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他突然又抱緊了她,“老婆,我愛你。”
突如其來的深情款款讓她感到莫名的不安,想推開,卻沒能推開。
於是她拍着他的後背,像拍一個孩子:“不要說愛,說愛就假了,你喜歡我就好。”
他又強硬地說了一次,“我愛你。”
她有些蠻橫:“不許說愛!”
他低頭看着她,目光中似乎有些不忍,又有些無奈,“好,那我告訴你,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
她的兩隻手緊緊抱住他,“你要一直喜歡我,直到有一天,變成愛我。”
行者鬆開她:“好了我得走了。你看,都快兩點了。都怪你,不讓我睡覺,這下好了,我回去都不用睡了。”
費輕風:“胡說,誰不讓你睡覺了!”
行者摟住她:“好啊,走,睡覺去!”
費輕風推開他:“快走你的吧!”
行者開車離去。
此時已經兩點多,費輕風低頭,看到兩小時前易明皇的消息:創意很好,回頭和李正允碰一下細節,如果沒有大問題,就繼續下一步。
猛然看見易明皇的頭像,費輕風忽然想起了她今天的話,我只看你的眼睛,你卻把我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我在找你的心,你在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