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辛留下一封書信說自己心情煩悶, 要到外面散散心,然後在二哥敖建的掩護下悄悄離開了北海龍宮前往豐都城。據說,往生湖就在陰陽交界處的豐都城附近。
妤辛一路騰雲駕霧, 很快就來到豐都城下。此時正是晌午時分, 街上人來人往, 還算熱鬧, 看不出來是一個詭異的所在。
她一邊走着, 一邊想怎樣才能找到那個傳說中的神秘湖泊。忽然,她一不留神撞到了什麼。
“姑娘你看着點!”
妤辛擡眼一看,一個青衣道士正看着她。原來, 她撞上了一個卜卦攤子。
“姑娘你有心事兒吧?”那道士約莫四十多歲,一把鬍鬚, 眼睛滴溜溜地轉。
“我?”妤辛突然想到也許自己可以問問這道士, “請問你知道往生湖怎麼走嗎?”
“往生湖?你要找往生湖?哈哈, 你可算問對人了。不過嘛......”道士伸過來一隻手,朝她使着眼色。
“銀子是吧, 我沒有銀子,不過,你看這個行嗎?”妤辛伸手抽出頭上的一根珠釵,遞了過去。
“這個嘛......”道士拿着珠釵反覆瞧着,看出來是極好的貨色, 於是眉開眼笑, “可以可以, 姑娘想知道往生湖是吧。你要是問別人準是一問三不知!我嘛, 可就不同了, 我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中通.......”
“那它在那裡呢?”妤辛打斷道士的話,迫不及待地問.
“往生湖可不是一個尋常的湖泊, 喝了往生湖的水就可以記起前世。但是那個湖泊一般人想找也找不到,因爲,只有有緣人才能看見!”道士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不過,既然收了你的東西,我就告訴你我知道的......”道士招招手,示意妤辛附耳過去。
第二天妤辛很早就來到了豐都城外的一座大山裡。她在這山裡走走停停四處觀望,突然她看到前面出現了一抹紅色,立刻奔了過去。
“終於找到你了!”妤辛看見了那顆奇異的楓樹。那火紅的楓葉和人的手差不多大,而且那個形狀看上去就像一隻隻手掌。微風吹過,滿樹的紅葉搖曳,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好像千萬隻手掌在互相摩擦。
妤辛在樹下坐了下來,心裡忐忑。據道士說,只有在日至中天那短短的一刻鐘裡往生湖纔可能出現在有緣人面前。而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緣人”,如果不算,那該怎麼辦?
她看着東方一輪金日緩緩升起,心中思緒變幻——那輪金日,不知是自己哪一輩的先祖呢。
她靜靜看着日頭,那金色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好像溫暖的手輕輕撫過。
“喂,日神爺爺,我是妤辛!”她一時興起,站起來向那日頭大喊,“我是妤辛啊!”那旭日只是噴着金色火焰,漸漸升高。
“唉,是不是我轉世了,日神爺爺忘記我了。”妤辛坐回地面,有點頹喪。
終於,太陽沿着它萬年不變的軌跡行到了中天。
妤辛目不轉睛盯着紅楓前面的空地,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她沒有看到任何異常。
“難道我真的與你無緣嗎,往生湖?”妤辛眸色暗淡。
就在她黯然神傷的時候,閃閃輝光刺入了她的眼眸。
她跳了起來,驚道:“往生湖!”
只見剛纔還是一片綠草茵茵的空地上出現了一個約十丈寬的湖泊。湖水澄澈透明、清波盪漾,映着點點金輝。湖底長着各色水草,搖曳生姿,只是沒有一條魚兒。
“原來往生湖是這個樣子。”
妤辛走到湖邊,彎下腰去,掬起一捧湖水放到了脣邊,只稍一低頭就可以喝到手裡的湖水了。
可是,看着手裡的湖水,她卻猶豫了——真的要喝下去嗎?這一口下去,就能記起所有的前塵往事,然後呢,自己會怎樣面對珞藍,又怎樣面對表哥閔豐?如果確定了自己是喜歡珞藍的,那該去找她嗎?表哥又怎麼辦?如果不是,那珞藍又怎麼辦?
她思來想去,難以抉擇。就在此時,太陽的光芒暴漲,直入她的眼眸,好像在提醒她時辰快過了一樣。而那往生湖的湖水也動盪起來,要消失了一般。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馬上做決定!她的眼前,出現了那抹默然而孤寂的身影,還有那悽美的一笑。她咬了咬牙,一低頭,喝掉了手裡的水。
剛咽水下肚,一道閃電就劈入了她的腦海,震得她眼冒金星一下子昏倒在地。
妤辛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榻之上。她舉目四望,看清了自己所處的房間。房間極爲乾淨明亮,陳設簡單,卻透着大氣高貴。一個小香爐放在軟榻對面的高腳雕花長桌上,釋放着縷縷香霧。
“你醒了?”一個年近四十、風姿綽約而雍容平和的婦人進了房間,向妤辛走來。
妤辛看清對方相貌,心頭一驚,翻身下地跪在地上。
“王母娘娘。”妤辛叫道。原來這婦人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一般的神仙,而是神界除了玉皇大帝之外最爲尊貴的神仙——王母娘娘!三百年前妤辛曾和父王來到天庭參加大宴,遠遠看見過她一次。
“平身吧。”王母娘娘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覺得很吃驚吧——你在往生湖旁邊喝了湖水,一眨眼就到了我這裡。”王母露出了一個祥和的笑容,“是本宮去了往生湖,把你帶到這裡來的。”
“那這裡就是天庭了?”妤辛站起身來,又問道,“娘娘爲何會將小龍帶上天庭?”
“因爲你的前世就是這九霄上的神裔——叫做‘未昕’的日神公主啊。”王母笑了笑,繼續說道:“你已經喝了往生湖的湖水,馬上就能記起前世。既然如此,那麼,不如讓你一起回覆前世之身吧。”
說完不待妤辛回答,王母右掌展開,一道白光從掌中飛出,划進了妤辛體內。
妤辛忽然覺得自己被拋進了一個火爐中,全身熾熱,像是要燃燒起來。她在恍惚中看見了一隻金色的鳥兒,它似鳳非鳳,長着三隻金足,一身金色焰火,振翅向自己飛來,一下子就進入了自己的身體,像是融合了自己的骨血中,熱氣瞬間暴漲。
妤辛感覺自己的全身也燃起了金色烈焰,燒得自己就要爆炸了。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烈火燒掉之時,一股涼氣從丹田升起,迅速蔓延到全身,很快,心裡一片清涼。
等她感覺熱氣完全消散時,清明的神志也回來了。她看見王母上下打量着她,不由得低頭看向自己。這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淡紫衣衫已經變成了銀紗衣裙,臂上繞着長長的紗帶,飄飄欲飛。
她瞥見一旁有個長鏡,趕緊奔了過去——鏡子中的女子,是她,又不是她,好像是幾百年後的自己,妥帖的雲髻籠着長髮散在身後,看上去少了一份嬌俏可愛,多了一分雍容嫺雅。
“這就是你原來的樣子。”王母在她的身後說道,“你到外面去走走吧,這樣你能更快地想起你以前的事情。”
王母說完起身離開了房間,留妤辛在那裡站着。
妤辛怔怔站在那裡,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她看着房門,走了過去。但她發現自己有些害怕把腳邁出去——這一步邁出去,會看見什麼?自己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在門口站了一陣子,她終於還是擡腳走出了房門。
門外是一個庭園,種着些奇花異草。她離開庭園,走過一個白玉長橋。在那橋頭她停住了——眼前是一個偌大的水池清波微蕩,水面上浮起薄薄的霧氣,好像籠着一陣輕紗,如夢似幻,而或白或紅的花朵的點綴在田田的碧色荷葉之間。
她的心突然一震,讓她不自覺地捂住了心口。時光彷彿一條長河,瞬間倒流逆轉,把塵封千年的往事帶到了她的眼前。
她記起了一千五百年前的那一天,她和珞藍初見之時……
那日,青婆婆又訓了她半日,說什麼自己貴爲日神公主,作爲日神一族的唯一後裔,一定要潛心修煉,早日學會駕馭太陽真火,方可爲本神族延續自上古以來的尊崇地位。她聽得悶了,等青婆婆終於說她可以歇息了時,她立刻就化作金烏飛出了日神宮,想自在地在天宇翱翔一番。
她在九天之上飛了半日,終於覺得累了,便在王母的天池旁停了下來。她沒想到這一歇,竟然帶出了自己一千多年的情緣。
她停在天池的邊上,準備閉目養神。就在此時,一抹幽藍進入了她金色的眼眸。她擡眼望去,看見了天池中央那朵遺世獨立的藍色蓮花。花瓣瑩藍如玉,碧葉渾圓似盤,周身纏繞着藍色的火昧,顯得清純而豔冶。那流轉的光華,從此鐫刻在了她的眼眸。
她十分驚異——天地間,竟然會有這樣美的蓮花!她就那樣站在池邊,看着那朵蓮花,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看見那藍焰之蓮全身騰起一層霧氣,接着,化作了一個女子站在池水上,寶藍色的紗衣飄逸如飛。
她定睛看去,那女子玉顏光潤,眸轉光華,恰似剛纔那朵絕世的蓮花。
那女子赤足翩躚,踏水而來。
“三足金烏?”然後,她聽見了一個清涼的聲音。她展開雙翅輕拍兩下,變成了人形。
“我叫未昕,你呢?”她綻開笑容,看向對方。
“珞藍。”那女子並不看她,在池邊坐了下來,將一雙潔白玉足放進水裡,悠閒自在。
她很驚訝——這可是王母的天池啊。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是她的家,在家裡還需要那麼顧忌嗎?
她也坐了下來,脫了雲履羅襪,一雙赤足放進了天池。池水涼寒透心。她踢着池水,濺起點點水花。
那個叫珞藍的女子微微側身,看着她,輕啓丹脣:“你有心事?”
她面現訝異之色——自己神情輕快,她竟會看出來自己心中有事兒?
“這池水之寒,可以洗去你三分煩悶,但剩下的七分,還要你自己才能化解。”珞藍側過頭去,看着郎朗天際,說道。
“你有煩惱麼?”她好奇。
“煩惱?”珞藍微微閉目,“無慾無求,何來煩惱。”
“都說神仙應該無慾無求,也就無所謂煩惱。可是,有誰真正做到了呢?”
她頓了一頓,一股腦兒吐着鬱氣:“我是日神後裔,是代代以精血單傳,沒有任何兄弟姐妹。那天天東昇西起的太陽算是自己的祖爺爺,可是他每日都忙着爲人界灑下陽光,爲神界昭示光輝,從來沒有時間陪我。雖然青婆婆一直照顧我,待我雖好,卻也嚴苛,總是提醒着我要記得身份,不要做出有損日神一族威名的事情來。”
她平時裡端莊自持,但是在這透着隱隱清香的女子面前,卻說出了長埋心中的煩惱。
“如果說寂寞,那麼,我千年孤身,比你寂寞。如果說聲名,我獨處此地,寂寂無聞,當更加期待。”珞藍眉睫輕動,“煩由心生,如果你束得住自己的心,那也就少些煩惱了。”
是啊,如果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心,不去理會外界施加的壓力,那麼也就不會煩惱了。可是,說到容易做到難呢。
“這,不容易做到呢......”
“那以後心煩的時候,就到這裡來吧,也許這池水的寒氣可以幫你滌去心中的幾絲燥煩。”
“好!”她很高興——神族可以長生不死,可知己也很難得;這天池的水極涼,可是身邊女子的氣息更清涼,還帶着淡淡荷香,以後自己煩的時候知道去哪裡了。
從此,這天池就成了她長來之處。她總是向那個似乎能包容一切的女子傾訴自己的煩惱,她發現自己在珞藍面前竟如此活潑隨性,全沒有平時的端莊拘束。後來,她也拉着珞藍去認識神界裡的各個仙家,使得珞藍在神界名聲漸起。
她偶爾會去人界蒐羅一些好玩的東西,每次回來總是先拿過來和珞藍分享。她記起自己還送過珞藍一隻紫陶壎......
“珞藍,看我又帶了什麼來?”
“這是什麼?”
“這個啊,在人界叫做壎。我吹給你看!”她吹起了壎。壎聲柔潤悠長,像低柔的絮語。
“好聽嗎?”
“嗯。”
“那送給你了。以後你要吹給我聽噢。”她笑着說。
“只要你喜歡,我會一直吹給你聽...... ”珞藍眸色如水看着自己,應道。
沒想到自己隨意說的一個請求,珞藍卻恪守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