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辛伸手虛空一掃, 前門上方立刻出現了一塊雕花樓牌,上面是三個秀逸的字——明願樓。
珞藍擡頭看了看那塊樓牌,面帶嘲色。這明願樓, 真的可以明願嗎?如果真的可以, 也只是妤辛的願望吧。自己心都死了, 哪裡還有什麼願望!而她的願望如果是希望自己好起來, 那真無異於天方夜談。自己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這破碎的軀體已經承載不了虛若無物的元神, 早已脆弱不堪的三魂七魄隨時都可能破體散去......
珞藍的思緒正在遊走的時候,妤辛溫柔地把她扶起來進了明願樓,讓她躺在一張寬大柔軟的牀榻上。
“珞藍你先歇一下。”妤辛拉過薄被蓋在珞藍身上, 然後坐在牀榻邊上,靜靜注視着珞藍。那張美麗的容顏此時一點血色也沒有, 蒼白得可怕。
珞藍也真的累極了, 感覺這身體沒有哪一處是屬於自己的, 幾乎不聽自己的控制,什麼都做不了。她闔上雙眼, 睡去了。在失去意識之前,她心裡在想,如果就此消逝,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起碼, 可以減少痛苦……
珞藍迷迷糊糊之際, 感到一個柔軟香甜的東西貼着自己的脣, 把一個灼熱的東西往自己嘴裡送。
珞藍一下子就清醒了——入口的是一枚內丹!
她睜開眼睛, 便看見了妤辛貼得很近的眼眸。她用盡力氣擡手抓住妤辛的肩往外推, 但妤辛卻不理會,好像磁鐵一樣貼着她, 不爲所動。
那灼熱的內丹很快滾進了喉嚨,朝丹田滑去。
妤辛放開了珞藍的脣,面色平靜,心裡卻戀戀不捨——原來,自己竟是這樣眷念珞藍那涼涼的脣舌。
“你做什麼!”薄怒浮上珞藍的臉。
“你現在很虛弱,也許我的內丹可以讓你好一點......”
“我的死活不用你管!哪怕馬上就要魂飛魄散我也心甘情願!”
珞藍的話戳得妤辛的心破了一個洞,血流不止。
妤辛強打精神,緩緩說道:“我知道,可是,原諒我的自私,我不能讓你走,我不能再讓你離開我......”眼淚馬上就要留下來,她站起身來,慢慢挪步到隔壁房間,離開了珞藍的視線。她現在也很累,沒有了內丹就像沒了心,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但她不能放鬆,她要趕快聚集已經開始散亂的真氣——如今的珞藍這麼弱,如果天庭的兵將追來,還要靠自己迎戰。自己一定要保護好珞藍,不能再讓她受一點傷害。
內丹來到珞藍的丹田逐漸散發出暖熱的真氣,慢慢流到珞藍的四肢百骸。珞藍覺得自己被強行注入了一些力氣。她的手腳動了動,的確沒有原來那麼無力了。可是這撐得了多久呢?自己的內丹已經消散,而這被外力注入的內丹雖然暫時可以讓自己撐上片刻,但終究不是自己的內丹,早晚會在體內橫衝直撞破體而去的,就像一張薄薄的紙根本包不住一粒隨時會熊熊燃燒的火種!
時近晌午,妤辛端來了一碗白粥,裡面有瑩白的桂圓。
妤辛把珞藍扶起來靠在枕上,吹了吹粥面,舀起一勺,送到了珞藍脣邊。
“不知道我做得怎樣,嘗一下吧......”妤辛見珞藍並不張嘴,只好軟軟求道。
珞藍把勺子拿了過來,漠然地說道:“謝謝,我自己來。”她舀了一勺送進自己嘴裡。入口綿滑,又帶着淡淡的香甜,是她最喜歡的口味,看來是妤辛很用心地烹煮的。
但她只是嚐了幾口就放下了勺子。
“可以了,謝謝。”
一聲“謝謝”,比高牆還要結實,生生隔開了兩顆心。
妤辛端着碗,呆呆看着裡面的粥,很久纔回過神來。
她把粥放到榻邊的小桌上,凝望着珞藍,緩緩開口,語氣低柔而堅決,“我要怎麼做,才能挽回你的心......”短短一句話,包含了深深的悔意,還有挽回愛情的決心。
珞藍聽見這話,脣角浮起一絲冷笑,擡頭看着妤辛:“我的心早就碎掉了,沒有了,何來可以挽回的心......”
“我知道,我知道,珞藍你還有心的,就算碎了,我也要把它補好......”淚水又開始在眼眶裡翻涌。妤辛以爲自己已經沒有眼淚了,可是眼淚竟然如泉水,逢雨便會匯聚。
“藍,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讓你痛得心碎。可是我真的一直愛着你啊!”
珞藍聽到這話,臉色立刻冷得如萬年寒冰,語氣也變得比刀子還尖銳,“愛我?我記得我們歡愛之時你也親口說你愛我,可是背地裡卻給我下了迷心散,然後又親手把我送進了天牢,你覺得我還能信你嗎?你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許這又是你和誰的計謀!把我從天牢裡救出來,施以恩惠,然後從我口中套出魔聖泉的秘密!”
不錯,她就是這麼想的,她曾經毫無保留地信任妤辛,可是卻被毫不留情地傷害。她的心就像是大道上長出的花兒,被衆人踩過,被車軲轆碾過,已經賤落塵土無法綻開。
而珞藍的話讓妤辛當場呆在那裡。她萬萬沒有想到珞藍心裡竟是這樣想的!——在自己放棄身份,忤逆天庭,鋌而走險把她從天牢裡救出來之後,在自己把最爲珍貴的內丹送入她口中之後,她竟是還是這樣想自己的!難道自己無論怎麼努力,都換不回她一絲一毫的信任?
“珞藍......”妤辛半天才回過神來,心裡有千言萬語要說,卻被掐住了喉嚨似的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看着珞藍。
珞藍別過臉,撐起身子下了牀,不去理會。她艱難地走到了門邊,又跨出門去,似要離開。
妤辛看珞藍作勢要離開,顧不得傷心,急急衝了過去,抓住珞藍。
“珞藍你別走!”她的力道大得讓珞藍歪了身子。
“我留在這裡有何用?我不想再看見你,我只想離開這裡,自己靜靜地消失,不用再看見你的臉,看你如此虛僞又裝得這麼可憐的樣子!”
“不管你說我虛僞也好可憐也好,只要你不走我都接受!”如果珞藍走了,只留下自己,還有什麼意思……
妤辛把胸口的血玉墜翻了出來,“我真的沒有騙你!你看,我一直戴着血玉墜!裡面不是有你的一絲精魂嗎?你不是可以感應到它的嗎?它一直跟着我,可以爲我作證!我真的沒有騙你!”
妤辛把血玉墜取下來,託在手上。
“把它給我。”珞藍伸手過去,一雙眼眸冷冷逼視着妤辛。
“珞藍?”又要把血玉墜收回去嗎?上次是試探我,這次,是真的要收回去了嗎?你的心,你的情,全部都要收得一乾二淨,半點也不留下麼?
妤辛猛然收掌,捏緊了血玉墜放到身後。
珞藍把全身上下不多的力氣都運到了手上,然後伸到妤辛背後一點一點地扳開她的手指把血玉墜取了出來。妤辛用那麼哀慼絕望的眼神看着她,哭着求她住手她也毫不動容。
“嗖”的一聲,血玉墜化成一道紅色的弧線在空中劃過,然後落到了泉水裡順水流了出去。
“珞藍......”妤辛的喊聲撕心裂肺,讓世上最冷血的人聽了也要心碎。可珞藍還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它已經失去意義了,不需要再留着!”
妤辛看着泉水汩汩流淌,又看了一眼珞藍冷漠的表情,突然奔了出去,但哪裡還有血玉墜的影子!那麼玲瓏輕巧的一件物事,已經被衝得無影無蹤了。
妤辛發了瘋似的沿着泉水奔下山去。泉水順着傾斜的山勢往下瀉去,然後和其它泉水匯成溪流,直衝下山。妤辛一路找啊找,找啊找,也不管手指都被劃破了還是翻着水裡的石塊和水草,但怎麼也看不到那個血紅色的玉墜。最後,她跟着溪水來到了一個瀑布邊上。瀑布垂直跌入深潭之中,濺起一片水霧。
妤辛站在瀑布上方,心裡悽然無比——珞藍把血玉墜也扔了,就是把她一千三百年的感情扔了。現在的自己,還撿得回來嗎?到底要怎樣努力,才能挽回自己親手扼殺的愛情……如果性命可以,自己願意換,可以元神可以,自己也願意換,可是能換得回來嗎?
妤辛咬破了自己的嘴脣——如果珞藍看不到自己的真心,那麼,把心剜出來給她看也是可以的!這血玉墜也一定要撿回來!無論珞藍怎麼想自己也要把它撿回來!它就好像一絲希望,絕對不能丟了!
妤辛從十幾丈高的瀑布上飛身躍下,鑽入了深潭之中。她在潭底四處摸索,不管湖水的寒氣直入肺腑,也不管鋒利的石片把手掌劃得鮮血淋淋。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破水而出,手中緊緊抓着一點血紅。
她游到了深潭邊上,走了出來,一陣咳嗽。水從她身上不斷淌下,滲入了沙石之中。她走到不遠處一棵大樹根部坐了下來,冷得發抖。她看着手中的血玉墜,突然就哭了出來。她把頭埋在膝蓋上,瘦弱的雙肩聳動,哭得很厲害,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珞藍正坐在門前的平臺邊上,斜倚着一根柱子的時候妤辛回來了。她全身上下都溼透了,手上傷痕累累,還有鮮血流出,但是卻緊緊攥着血玉墜。她怕珞藍離開,還沒有來得及用法力烘乾衣服修復傷痕。望見那抹藍色的身影,她懸在空中的心才落了下來——珞藍還沒有離開,這比什麼都好,只要她還在,自己總還可以努力,哪怕付出所有!
妤辛慢慢走近珞藍,和她並排坐着,什麼也不說。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只能用行動來證明!
珞藍盯着她,看見她臉上還有淚痕,脣上和手上的血跡未乾,全身散發出寒氣,卻那麼倔強坐在自己身邊,沉默而孤單……
珞藍扶着柱子站了起來,轉身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