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辛在天池旁站了很久, 終於移步離開。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卻發現處處皆能讓她想起曾和珞藍相處的日子。當日初見,她對珞藍就極有好感, 還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時日越久, 好感也越深, 漸漸發展成了心底的依戀。她也慢慢發覺, 珞藍總是雲淡風輕, 對誰都那麼淡漠,但是,唯獨對着自己會柔情暖意。她爲自己的發現感到難以名狀的欣喜。她開始有了貪戀, 貪戀她那專注的眼神,貪戀她那溫柔的笑顏, 貪戀她對自己獨一無二的好。
可與此同時, 她也開始關注那個叫雲鴻的神將。他瀟灑俊逸, 驍勇善戰,屢獲玉帝嘉獎, 被稱爲“神界第一將”。她喜歡看他穿着那身白色戰甲、揮舞長刀的颯爽英姿。她時常去南天門和他談天說地、下棋撫琴。而他也總是很高興見到自己,從不拂逆她的邀請。如果不是神界規定神仙之間必須斷情絕愛,她和雲鴻,真的是很般配的一對呢。爲此,她沒有少去找珞藍訴苦。只是, 她怎麼那麼粗心, 從來沒有注意到珞藍眼底的傷痕。
也許, 也不全然是粗心......她想起有一天當自己再次傾訴完因雲鴻而生的苦悶時, 珞藍沉默許久, 然後側過身來,看着自己。她的眸底, 流動着脈脈柔情,又透着深深無奈。
“閉上眼睛好嗎?”
她不知道珞藍要做什麼,但還是闔上了雙眼。
珞藍那淡淡的荷香鑽入了她的鼻中,接着,那清涼的雙脣吻上了自己的雙眸,柔滑綿潤。她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動。她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時間也停滯不前。
“別難過了,我會心疼的......”珞藍柔柔的一句話撞入她的耳膜,撞到她的心上。
“嗯......”她的煩惱,隨風而逝了。
現在,自己輕觸眼瞼,彷彿還能感受到那份清涼柔軟。
不知不覺,妤辛來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面前。她擡頭一看,“日神宮”三個大字十分醒目。
“我回來了......”她心底輕嘆——離開了千年,竟然又回到了原點。
她邁步進去,殿內裡面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仙家。
“還和以前一樣安靜呢。”她心道。曾經的日神宮就是如此冷清,冷清得她感覺自己那顆六界最炙熱的心都要凍住。
她望着大殿中央那兩尊高大的神像,屈腿跪了下去。
“妤辛,不,昕兒拜見兩位先神!”
那兩尊高冠峨袍、威嚴肅穆的神像正是日神一族的先祖——太一和帝俊,由盤古左眼所化之太陽星生出的上古大神,但均殞於洪荒時代的大戰。
“公主?”一個青衣老嫗突然出現,神情驚駭。
“青婆婆,我回來了……”
看見了那個把自己從小帶大的婆婆,她眼眶頓溼,走上前去,握住了青婆婆的手,然後把事情解釋了一個大概。
青婆婆聽完,老淚縱橫,唏噓不已。“我就知道,日神一族不會就這麼沒落了,一定是先神庇佑啊!”
“是啊,確實是先神庇佑,昕兒才能重回日神宮。”
她和青婆婆又說了很久,後來青婆婆帶她去了她原來的房間,讓她好好歇息。
妤辛望着和她離開時沒有二致的房間,想起了千年前的那一天......
“未昕你不能去!那是混沌之境,這六界之中除了玉帝、魔尊和妖皇可以全身而退,沒有誰在那裡還可以保住元神!”珞藍拉住她不肯放手。
“正因爲如此我才一定要去!我要去救雲鴻!”她心急如焚。
“你真的這麼喜歡他?到了生死都不顧的地步?”
“不錯!如果沒有他,長生不死對我就成了一種折磨!”
她和珞藍對峙着。她一心想着雲鴻,卻故意忽略了珞藍眸子裡深深的傷痕。良久,珞藍一聲嘆息,放開了她。
“那好,你去吧,不過,在走之前,我想送你一樣東西。”
她十分驚訝——這一去連元神都難保,珞藍卻還要送自己東西?
“這是一百年前,我從人界尋來的,你一定喜歡......”珞藍從懷裡拿出了一個精緻的紫檀小盒,遞了過來。
她接過來正要打開,卻不妨身後大穴被點倒了下去。
她在陷入昏迷之際,感覺到了一份清涼柔軟貼在自己耳邊。
“昕兒,我喜歡你,就像你喜歡雲鴻一樣......既然你非要救他不可,那麼,就讓我去吧。只是,我無法陪你了。這個血玉墜裡,有我的一絲精魂,就讓它代我永遠陪着你吧......”
她感覺到珞藍的手來到了自己的面頰,描摹着自己的輪廓。她感受到珞藍那留戀而哀傷的目光。那份清涼也移到了自己的額上,柔柔一吻,然後離開。
此刻,她終於明白,原來,珞藍眼底的柔情,真的是爲自己而流動,而珞藍偶爾出現的黯然,也是真的是因爲自己而起。自己不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只是,不想去證實而已......
她想開口告訴珞藍不要離去,她想拉住珞藍的手不再放開,可是她無法動彈,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等她醒來,珞藍已經不見了,而那個紫檀小盒就放在自己身旁。她打開小盒,裡面是一個形如水滴的玉墜,色紅如血,正是用她曾提過的血舌玉雕成。而那血舌玉,象徵着至死不渝的愛情......
她從來沒有如此懊悔過,她恨心底那絲阻止了自己去探尋的恐懼!可是,已經太晚了,就連去混沌之境陪珞藍也不可能了——妖魔兩界的重兵再次進犯,神界危急。她作爲日神後裔,只能以神界安危爲重,和衆神一起出戰敵兵,結果被妖皇重傷,元神進入了輪迴道。
就在進入輪迴道前的那一刻,她給血玉墜施了法,使其在輪迴道免於毀滅。她不捨得,她不捨得讓珞藍留給自己的唯一紀念就此消失,那裡面,有珞藍的一絲精魂啊。但是,她也沒有將它取出戴上,因爲,她覺得自己辜負了珞藍的深情......
妤辛想到這裡,心止不住地疼。她摸出懷裡那個盒子,輕輕打開,又看到了那個血玉墜。那如鮮血般的紅,好像珞藍對她的感情,深沉雋永。她摩挲着墜面,把它貼到了臉頰上。
“珞藍,原來你一直沒有離開......可是,我配不上它,以前配不上,現在,也配不上.......”
她的淚水充溢了眼眶。有的事情,她註定無法作主......
“娘娘,爲什麼會讓我回復前世之身?”她來到玉霄殿後王母娘娘歇息之處,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其實,也算不得是讓你回覆前世之身,你現在,既是日神後裔,有金烏之體,也是龍族一員,可還復龍身。”
“娘娘可是需要我做些什麼?”她很清楚,王母這麼做,必有什麼道理。
“你還是那麼冰雪聰明啊。”王母站起身來,踱步向前。“據探魔界收服了妖界之後實力大增,正蠢蠢欲動要攻上神界,妄想主宰天道。而這次首先出戰的是冰魔王和巫魔王。冰魔王珞藍雖曾是我神界上仙,可是現在已深陷魔障,對我神界構成了威脅,是我們神界的死敵。玉帝和本宮商議之後,決定派你和雲鴻迎戰。”王母語氣平緩,卻透着不可抗拒的威嚴。
她聽完此話,心裡一震——想當年,王母一直稱讚珞藍生有靈根可成大器,現在卻如此無情。但是這樣以來,自己和珞藍,將在戰場上兵戈相向,斬斷所有的情緣!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真的要發生了嗎?
“可是,我恐怕會辜負娘娘的厚望。我,沒有勝的把握......”
“沒有勝的把握?你的兩世修爲加起來,在我神界可算上等,而你的太陽真火,也是我神界最厲害的火昧。”王母目光銳利直視着她,讓她無可退避。“我知道你和她曾是知交,而且,還不只是知交,對吧?”王母一臉平靜,說出來的話卻讓她身子一顫。
“娘娘......”
“你不要以爲本宮什麼都不知道——想當年,即使站在本宮面前,珞藍眼裡也從來就只有你的身影……”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可笑自己雖然能夠清醒,卻寧願迷茫,刻意忽略心底的悸動……妤辛在心裡嘲笑着自己。
“你要記住你自己的身份。日神一族可是神界最古老也最受尊崇的神族。兩位先神太一和帝俊雖然已經仙逝,卻爲神界留下了萬古聖名。你也不想毀了這聖名,辜負兩位先神,辜負我神界吧?”
“未昕不敢!”聽聞此話,她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她可以付出兩世修爲,付出身家性命,但卻絕不能讓日神一族的聲名受到玷污,她揹負不起這萬世罪名......
“那就好。本宮不會看錯,這大任,唯你能夠擔當......”
妤辛又來到了天池。她一低頭,照見了水中的自己——秀逸柔美的面容、及腰的青絲、銀色的衣裙、飄飛的緞帶,一身盡顯神界仙子的端莊嫺雅,但是眸色黯淡、眉頭深皺,怎麼也舒展不開。
“你是未昕?”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她轉過身來,看見了那個她曾經迷戀過的俊逸男子。可是現在看着他卻沒有了當初的歡喜,反而更加難受。
“雲鴻是你?你還是叫我妤辛吧,我更熟悉這個名字。”
“喔?好吧,那就叫你妤辛。我聽說了王母讓你回覆了前世之身,我很爲你高興!”雲鴻星目閃亮。
“謝謝。”
“你現在,很爲難是吧?你這次和我要面對的敵手,是珞藍。”
她苦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雲鴻若有所思,猶豫了一會兒,才接着說道:“我知道,她對你有情......”
爲什麼他們都知道,只有自己糊塗呢?妤辛連苦笑也擠不出來了。
“我本來不明白她爲什麼會冒元神滅頂的險來救我,直到她用盡畢生修爲將我推出混沌之境時告訴我,要替她好好待你......珞藍對你,不只是知交之情。”
她背過身去,眼淚滴滴掉下,落進天池,濺起了玲瓏的水花。
“她對你用情匪淺,還爲了你來混沌之境救我,但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以神界爲重,以天道爲重!如果魔界統治了六界,那麼,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