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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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才召見安南使者回來,朝服還沒來的及換下。 此時他一身明黃十二團龍盤領寬袖袞服,氣度高華,威儀棣棣,令人不敢仰視。他身畔的祁皇后,也是同樣顏色的一身宮裝,神采飛揚,殊色無雙,和皇帝正是一對璧人。
張皇后跪在皇帝、祁皇后面前,淚水漸漸模糊了眼睛。遼王,遼王妃,你們欺人太甚!你們原來不過是藩王、藩王妃,我和先帝是君,你們是臣……
顛倒了,反了,這是什麼世道啊。
張皇后疼愛兩個弟弟入骨,爲了他們,只好放低身段,苦苦哀求。她曾是多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此時此刻跪在帝后面前乞憐,卻顯的無比卑微、渺小。
“朕暫且饒他們不死。”皇帝聲音冷冷的,“朕曾答應過皇兄,善待於你。這是你頭一回求朕,朕應了。這是頭一回,也是最後一回。往後張氏兄弟若再犯了王法,休怪朕無情!”
皇帝揮袖而去。
祁皇后笑道:“嫂嫂想是爲孃家的事正忙着,我就不請你進去坐了。嫂嫂,慢走不送。”跟在皇帝身後,也回去了。
內侍、宮女前呼後擁,如衆星捧月般圍繞着皇帝、祁皇后,飄然遠去。
張皇后失神看着他們的背影,又是抱愧,又是恨。張皇后的前方,是坐北朝南的皇后寢宮,坤寧宮。黃琉琉瓦重檐廡殿頂,面闊九間,富麗堂皇,光彩奪目,美不勝收。
她曾經在這裡居住過十幾年,享受着皇后的尊榮和弘治皇帝的寵愛,達到了她人生的頂峰。如今,她卻是穿着破舊的衣裳,神色卑微的跪在這座宮殿前請罪。
情何以堪。
夕陽西下,張皇后跪在地上的身影,無比淒涼。
翌日,皇帝對幾位閣臣嘆息,“昭穆皇后爲了壽寧侯、建昌伯,茶飯不思,以淚洗面,竟至衣敝襦席藁爲之請。皇嫂傷心至此,雖張氏兄弟事涉謀逆,朕亦不忍深究。”
楊大器目光中露出讚賞之色,恭敬的俯身,“陛下英明仁厚,臣敬佩,臣遵旨。”
張氏兄弟要整治,那是毫無疑問,可是不宜太急。否則,會引起弘治舊臣的反感以至抵對,得不償失。
弘治皇帝是位好皇帝,極得人心。他去世雖已有一年有餘,朝中緬懷於他的臣子大有人在,提起他淚流滿面的人有,失聲痛哭的人也有。昭穆皇后是他生前摯愛之人,若直接了當把張氏兄弟繩之以法,在弘治舊臣看來未免太過嚴苛,不近人情,對不起九泉之下的弘治皇帝。
對張氏兄弟,說的文雅一點,是“緩緩圖之”。說的難聽一點,是鈍刀子割肉,慢慢來。
收籠人心,穩定朝局,纔是最要緊的事。
許大學士等人也表示同意,“皇上寬仁,臣等感佩。”卓次輔原來是次輔,上任首輔離任之後本該他往前進一步的,結果還是次輔,心中未免鬱郁。他思索片刻,向皇帝進言,“雖說皇上仁慈,不忍加誅,可也不能再把他們放出來爲禍。臣以爲,不如終身監禁,以警世人。”
卓次輔心裡有氣,就是要跟皇帝拗着。你不是要放了張氏兄弟,得個好名聲麼?不讓你放,不讓你得這寬厚仁慈、善待先帝遺孀的好名聲。
皇帝很好說話,無可無不可,“卓卿所慮,亦有道理。若把他們放了,恐再生禍事。”
卓次輔一驚,自己這是着了道麼?皇帝是不是根本沒有放了張氏兄弟的意思,就等着有人出言反對呢。
卓次輔大爲煩悶。
好巧不巧的,李首輔的小兒子昏迷多日之後,竟是藥石無靈,斷了氣。皇帝很爲嘆息,“李卿必定傷心之極,可嘆可憐。”也不好意思再提放了張氏兄弟,依舊把他們關在牢裡。
皇帝意欲釋放張氏兄弟的消息傳出來後,忠心於弘治皇帝的老臣子大爲感激,盛讚新皇帝的胸懷、度量。也有朝臣對張氏兄弟深惡痛絕,不依不饒的要求嚴懲,皇帝一一撫慰,“監牢森嚴,他二人已不能再作惡,卿等稍安勿燥。”
皇帝雖是寬待昭穆皇后,因而惠及壽寧侯、建昌伯兄弟,情願不追究他們陰謀廢立之事。可是李首輔的幼子命喪建昌伯之手,要是就這麼放了張氏兄弟,讓他們大搖大擺的出了獄,哪能對得起爲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李首輔?皇帝左右爲難,只好繼續關着張氏兄弟。
“皇上,爲難啊。”不管是擁戴弘治皇帝的老臣,還是追隨李首輔多年的官員,都對新皇帝萬分感激,也頗能體諒新皇帝的爲難之處。
張氏兄弟就這麼被關起來了,罪名久久未定。後宮中的昭穆皇后日夜憂懼,不知皇帝究竟會怎樣對付張家,不知兩個弟弟能否脫離困境,逃得性命。
張皇后生活在恐懼、憂慮之中,日漸憔悴。
她想命宮人、內侍常去探監,偏偏宮禁極嚴,根本不許她宮裡的人隨意進出。無奈,她只好想着託個人情,求個寬待。
後宮之中,她和祁皇后向來冷漠,皇帝又沒有妃嬪,乾着急找不着下手的地方。兩宮皇太后呢,邵太后她一向沒放在眼裡,即便是對王太后,她也不過是面上恭敬,實則不以爲然,要開口求兩宮皇太后,她有些沒臉。
雖然如此,她還是厚顏去了王太后居住的清寧宮。王太后謹慎慣了,哪會兜攬她這麻煩事,委婉回絕,“宮務是皇后掌管,我不便干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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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后就是這樣的性子,這樣的處事方式。張皇后住在坤寧宮時,她不會無緣無故得罪張皇后。如今換了祁皇后當家作主,她也不會和祁皇后過不去。王太后,一向識時務。
而且,王太后並不同情張皇后。她也是做過多年皇后的人,如今還成了更爲尊貴的皇太后,可是她一向約束家人、族人,不許他們囂張跋扈,觸犯刑律。
張皇后是如何寵溺兩個弟弟的,王太后一直以來都看在眼裡。如今這種情形,只能說他們是咎由自取了。
張皇后無奈,只好硬着頭皮去了清興宮,求邵太后。邵太后聽了她的哭訴哀求,嘆了口氣,“可憐見的,雖然不爭氣,到底是親姐弟,哪能狠心不管呢。”吩咐宮人到坤寧宮去說一聲。
張皇后感激涕零。
沒多大會兒,宮人就回來了,後面還跟着坤寧宮的女官。女官恭謹的給邵太后行了禮,“皇后娘娘給您請安,謹遵懿旨。”
張皇后在清寧宮,順順利利的達到了目的。對邵太后謝了又謝,張皇后起身告辭,出了清寧宮。
走的遠了,張皇后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癡癡望着清興宮,無限眷戀。皇太后可真是威風,她開口說一句話,皇后便會乖乖的聽從,不敢有違。
“我本來應該是皇太后的。”張皇后懊悔無限,“阿朝,阿偉,不拘哪個活了下來,我都會是皇太后啊。我若是皇太后,誰敢對付我弟弟,誰敢?”
張皇后癡癡立了許久,回想起往事,後悔莫及。
得到邵太后、祁皇后的允許之後,張皇后宮中的內侍時常出宮去監牢探望她的兩個弟弟。張皇后不知道她兩個弟弟的情形,是心中憂慮,徹夜難眠,知道了獄中情形,更是愁的睡不着覺。
張延、張鶴在獄中的情形並不好。他們各自住着一間小牢房,牢房中很是簡陋,跟家裡比可是差太遠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倆怨氣沖天,見了內侍也沒好氣,“我姐呢?怎不救我出去?”
“娘娘,照這情形下去,兩位舅爺怕是……撐不了多久。”內侍戰戰兢兢回道。
張皇后心肝兒肺都是疼的,阿延、阿鶴撐不了多久?這不是要我的命麼。
張皇后又厚顏去求邵太后,“您心地最是慈悲,求您勸勸皇上,饒了我兩個弟弟吧。”
邵太后溫聲道:“你要出入宮禁,無妨,我許了。赦免你弟弟,那可不是我能管的,朝堂之事,我向來不過問。”
張皇后還想哀求,邵太后微笑看着她,“朝堂之事,我真的不管。便是有人要廢了我親生兒子,另立他人,我也不管。”
張皇后驀然擡頭,驚詫的看了邵太后一眼,落荒而逃。
她的兩個弟弟,就是想要廢了皇帝,廢了邵太后的親生兒子,另立益王之子。
“阿延,阿鶴,你們都是爲了我呀。”張皇后回去之後,撲到榻上哀哭,“你們都是爲我抱不平,爲了讓我做皇太后,纔會落到這一步的!”
不得不說,張皇后自作多情了。張延、張鶴哪是爲了她的心願,分明是爲了繼續做國舅爺,繼續肆無忌憚的胡作非爲。爲張皇后着想?真爲張皇后着想,惡事就會少做一點了。
嘉興二年,對於天朝來說是很美好的一年。這一年裡風調雨順,全國沒有大的災害,稅收增加,太倉存糧增多;西北的蒙古、東北的女真都被攔阻在長城之外,東南沿海的倭寇,也接連受到重創。
形勢一片大好。
新皇帝清查皇莊、清理勳戚莊田、還田於民的諸多舉措,也得到文官們的讚譽和追捧。朝局,非常平穩。
曾經吸引過朝臣們無數眼光的張氏兄弟謀逆一案,因爲新皇帝的寬容大度,並沒有引起血腥的殺戮。張氏族人各自暗暗慶幸,有些機靈的已辭職還鄉,遠離了京城這是非之地。
新皇帝對張氏兄弟的格外優容,除了爲他贏得寬厚的名聲,還爲他贏得了不少弘治舊臣的擁戴。看看,陰謀要廢了他的人,都能因爲是先帝的小舅子而容忍,這是什麼樣的胸襟,什麼樣的度量。
因爲李首輔幼子的慘死,張氏兄弟最終沒能無罪釋放,而是以殺人罪的名義一直被監禁。“皇上已經仁至義盡了。”朝臣之中,並無人再爲張氏兄弟求情。
如果只是把他們關起來也要再嘰嘰歪歪,對得起李首輔麼。
張氏兄弟在黑暗的牢獄中艱難度日,昭穆張皇后在後宮之中如履薄冰,曾經不可一世的姐弟三人,同時從天堂掉到了地獄,過着從前不可想像的悽慘日子。
張鶴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在獄中不久,便得病死了。張皇后在後宮苦苦的捱了幾年,鬱鬱而終。而張延,在獄中度過了十年暗無天日的時光之後,終於以殺人罪,被斬首於菜市口。
張延被斬首的這天,菜市口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許多人,全是當年被他禍害過的苦主。“他搶了我家的田!”“他佔了我家的地!”“我家裡窮,小兒子賣了給他,不到一年就被他虐殺啊!”對張延的罵聲,痛詈聲,不絕於耳。
張延被處決後,有人衝上去爭着吃他的肉,場景相當的恐怖。
街角,一名素衣女子獨自站着,靜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張延被劊子手斬下頭顱。看着張延人頭落地的那一瞬,她淚水流了滿臉。
哥哥,害死你的仇人,全都有了報應。
老天有眼啊。
素衣女子到郊外拜祭了哥哥何鼎,抹抹眼淚,離開京城,回了老家。她終身未嫁,不過,她回老家後在族中挑了個小孩子,過繼給哥哥何鼎,精心撫養這孩子長大。
這,都是後話了。
嘉興二年九月,皇帝千秋節,朝中舉行了盛大的慶典。皇帝在前朝接受百官朝賀之後,帶着妻子、三個兒子,去了清興宮。
邵太后見了他們一家五口,眼睛咪成了一條縫,“小聰,小明,小勇,快到祖母跟前兒來。”見了孫子,親呢的不行。
祁皇后表示很嫉妒,皇帝也附合,“是呢,您不能見了孫子,便把兒子、兒媳婦拋諸腦後。母親,我倆會傷心的。”
邵太后更樂呵了。
她一直是位快樂的、知足的母親,也是位體貼孩子的母親。有這樣的母親,是阿原的幸福,也是青雀的幸福。
皇帝和祁皇后要走的時候,邵太后把小勇留下了,“好孩子,晚上跟着祖母,好不好?”小勇大聲答應,“好啊,我喜歡祖母!”
小聰聰回慈慶宮,小明明回皇子所,本來一直纏着爹孃的小勇,留在了清興宮。
一身輕鬆啊。皇帝大喜,祁皇后也蠻高興,兩人並着肩,親親熱熱的走了。
他倆走後,小勇又不樂意了,“我要爹爹,我要娘。”邵太后含笑哄他,“你爹孃有正經事要做,小勇乖,不吵不鬧。”
邵太后一邊哄着小勇,一邊喜滋滋的想着,“小青雀,大姨如今什麼都不缺,就缺個小孫女啊。你一向很孝順,這回也一定不會讓大姨失望的,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太晚了,好像有點抽,更新不大順。
晚上再寫一章,估計會很晚。
接近尾聲了,完結之前,沒特殊情況都會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