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揚走後,趙王妃便狀似無意的問起,“薛大小姐,可有了人家沒有?”青雀笑吟吟,“有沒有人家,我這做表姐的尚未得知。不過,姑母和姑丈唯有此女,愛若掌珠,擇婿十分挑剔。”
趙王妃聽這意思是還定親,沉吟道:“我孃家有位兄弟,今年十七了……”她話音未落,青雀敏捷的遞了杯酒過去,“嚐嚐看,這果子酒清冽醇厚,極爽口的。”趙王妃話被打斷,面色微紅,方纔的話便沒說完。
南寧大長公主等人都是心中暗暗好笑。趙王妃是選秀選出來的王妃,孃家是不入流的小官吏,她的兄弟又有什麼好家世了,也敢肖想陽武侯府大小姐。世襲罔替的侯府,千嬌萬寵的獨養女兒,能隨隨便便許人麼。
青雀很想對趙王妃做個鬼臉。阿揚雖只提過“相貌一定要好,長的不俊,我可不要”,可是,婚姻哪有不看門弟家世的?門不當戶不對的,您也好意思跟我開這個口。
南寧大長公主似笑非笑看着青雀,“我家阿簡只比阿原小兩歲,小時候和阿原極要好的,常在一處玩耍。如今麼,阿原已是成家立室,阿簡還是吊兒郎當的,不務正業。”
阿簡,是南寧大長公主的小兒子,安陸侯府排行最小的公子。吳簡這孩子吧,有個公主娘,侯爺爹,家裡的大事小情又有長兄長嫂料理,他這做小兒子的輕輕鬆鬆,任事不理,逍遙自在的如同閒雲野鶴。這孩子本性不壞,南寧大長公主和安陸侯也沒慣着他,故此紈絝習氣不算重。什麼欺男霸女、搶佔民田那樣的壞事他是從來不做的,偶爾調戲調戲民女而已。
青雀客氣的反對,“表弟不過是一派天真,哪裡算是不務正業了呢。姑母,您不如把表弟送到近軍去吧,有了正經差使,他自然收起閒情逸致,一心上進。”
南寧大長公主一笑,“也是,你這話說的有理。”閒閒品評起戲酒,對方纔和青雀的一番對話,好似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孫夫人越坐心裡越沒底。她沒想到的是,到祁家來道賀的女客不僅很多,而且貴客不少。除了都督夫人、公侯伯夫人,還有不少公主郡主王妃等。連聖上的姑母、極少出門的南寧大長公主,竟也來了。
“祁玉的父親在世時,官至龍虎將軍,威名遍天下,祁家也沒有這般景象啊。”孫夫人心裡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羨慕嫉妒什麼的,倒也談不上,因爲寧國公府如今也不差,在京城正是風生水起。只不過,祁家是這麼個勢頭,陽武侯府又該如何?孫夫人想起鄧之翰的心事,忽覺茫然。
這天孫夫人也算不虛此行,終於如願見到薛揚----宣城伯府人丁單薄,薛揚回到舅舅家就沒把自己當客人,幫着款待賓客。薛揚盈盈走過來之時,孫夫人根本不必有人引見,便知道她是誰-----薛揚很像少女時代的祁玉,芳澤無加,鉛華弗御,委實是位難得一見的小美女。不過,她比祁玉更無憂無慮,更天真爛漫,看上去很討人喜歡。
“怪不得翰哥兒心心念念不忘。”孫夫人端莊的面目間,浮上一抹溫柔之色,“這般絕色,這般稚嫩嬌柔,讓人如何不愛。這孩子一雙眼眸秋水無塵,心地必定清明。舉止大方,應對得體,顯然受過良好的教養。”
孫夫人,算是相中了。這也難怪,薛揚不嬌縱的時候,真的很可愛,很招人喜歡。對於孫夫人來說,鄧家祖孫四代男人都同意了,婆婆和兒媳婦又是一個出家一個被逐回會亭,只要薛揚沒什麼明顯的缺點,孫夫人都會同意的。她一個人,哪有能力和寧國公、鄧麒、鄧之翰等人唱反調。
相中是相中了,怎麼開口跟薛家提親呢?孫夫人想起祁玉的冷淡神色,心中惴惴。
慮着這件大事,孫夫人並沒終席,半中間更衣的時候便起身告辭。英娘直到這會兒也沒弄明白該如何應對孫夫人這不速之客,彬彬有禮送走孫夫人的,是祁玉。
祁玉很有禮貌的把孫夫人送到垂花門前,孫夫人一路默默無語,到臨分別的時候,鬼使神差般的蹦出一句,“想不到祁家竟有這般光景。”
話出口後孫夫人滿臉漲的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祁玉微微欠身,語氣如她的舉止一般,客氣而疏遠,“先父英靈庇佑,祁家幸有今日。”孫夫人羞慚不已,匆匆告辭,上了轎子。
祁玉看着她略顯狼狽的背影,脣角泛上絲淺淡笑意。鄧麒的母親一向以名門貴婦自許,何曾在人前這般顯露怯意?她來的奇怪,言行舉止也奇怪,難不成是荀氏被迫出家、沈茉被放逐到會亭,把她嚇着了?這也是多餘。鄧家老少三代主婦已折了兩位,碩果僅存的孫夫人不會有事,鄧家折騰不起。寧國公功勞再大,聖眷再隆,都擱不住家務如此紛亂不堪。寧國公府要是再鬧出什麼醜聞,大約可以去死一死了。
祁玉輕蔑一笑,轉身回去。
英娘偷空問她,“小姐,那孫氏過來咱家,是個什麼意思?”祁玉漫不經心,“大約是抽瘋了,莫理會她。”英娘小聲道:“我瞧着她也是抽瘋了。小姐,我瞅見鄧家人便來氣。”祁玉微笑,“這種人理她做甚,不值得多費心思。”英娘點頭,“小姐說的是。”
這天賓客盡歡,人人笑容滿面。英娘、祁玉送走最後一撥客人,揉揉笑的發麻的面頰,都覺勞累。
纔要坐下來歇息,卻見侍女有些驚慌的來回稟,“夫人,姑奶奶,伯爺單把鄧家大爺留下……他們,打起來了!”
英娘大驚,忙問道:“怎麼會打起來的?如今怎樣了?”侍女也不知道起因,“在主院呢,打的很兇。好在客人都走了,沒人看笑話。”
青雀一手拉着薛揚,一手拉着青寧,言笑晏晏的走進來,“讓他們打去,不礙的。”見英娘臉色焦急,奇道:“英爹功夫比他強,你不知道麼?”英爹又打不輸,你急什麼呀。
英娘急的跺腳,“刀槍無眼啊!”青雀忙安慰她,“他倆赤手空拳打的,沒動刀槍。”正說着話,青寧把小手從青雀手中抽出來,脆生生說道:“我去幫爹爹打架!”怒氣衝衝的跑了。
英娘更是急的要哭,“阿寧,你快回來!他們若是打紅了眼,萬一傷到你……”祁玉本是默默坐在一邊的,也皺起了眉頭,“好好的,怎打起來了?”
青雀看看眩然欲泣的英娘,再看看面色不悅的祁玉,摸摸鼻子,決定什麼也不說。鄧麒肯定是想爲鄧之翰求婚,卻不想想鄧之翰身上流着沈家的血,英爹見了鄧之翰,能不氣惱麼。
“這麼大的人了,打架!”青雀氣憤的挽挽袖子,“你們等着,我過去看看!”小臉一板,氣勢萬千的往門口走去。
“姐,等等我。”薛揚哪有不湊熱鬧的,忙叫道:“我也去看看!”
青雀衝她招招手,“快點兒!”薛揚笑嘻嘻小跑過去,兩人手牽着手,一溜煙兒跑了。
英娘和祁玉都知道青雀功夫好,也知道祁震、鄧麒都疼愛她遷就她,一下子倒是放心不少。祁玉目光不離青雀的背影,慢吞吞問道:“英娘,你看她這樣子,像個王妃麼?”英娘忙道:“像,像極了!小姐,妞妞既是將軍,又是王妃,本就和尋常王妃不同!”祁玉無語。
青寧人小腿短跑不快,沒多大會兒就被青雀追上了。青雀一手攬着一個,身形灑脫,迅疾去了外院。薛揚覺得跟飛似的,又驚又喜,“姐,真好玩!”青寧氣的小臉通紅,“姐,再快點兒,再快點兒!”
到頭主院,只見外頭的僕役們全都摒聲斂氣,神色不安。大廳裡掌聲呼呼,時不時的傳出怒罵聲、重物墮地聲,顯然廳裡頭的兩位打鬥正酣。
鄧之翰站在廳門口,臉色焦急,卻又不敢推門進去。
院裡的管事見了青雀,算是見着救星了,“伯爺把鄧大爺拽進去,之後便把大門關了!伯爺吩咐我們不許進去,鄧大爺也吩咐鄧公子不許進去,我們只敢在外頭等着。王妃,您快進去看看吧,不知打成什麼樣兒了!”
好像專門爲了印證管事的話是何等正確,他話音才落,廳裡便傳出霹靂扒拉的聲響,估計是廳裡的哪個擺件倒黴,毀了。
青雀吩咐管事,“你帶着人全部退下,這裡有我。”管事的不敢違拗,帶着院裡的僕役,走了個乾乾淨淨。
青寧急的不行,“姐,快進去!”薛揚好奇的看着廳門,“舅舅脾氣很好的呀,從沒見過他發火。”這是怎麼了,廳裡有怒罵聲,分明是舅舅的聲音。
鄧之翰見到薛揚等人進來,已是呆了。這會兒見薛揚的目光暼向這裡,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迷茫:她是看我麼?她的眼眸像天上最明亮的那顆星子,又溫柔,又靈動,太好看啦。
青雀並不理會他,伸手推開廳門,“打夠了沒有?”廳門纔開,一片碎瓷凌厲的衝着她飛過來,薛揚和青寧齊聲驚呼,“姐!”鄧之翰如夢方醒的轉過身,卻見青雀好似渾不在意,伸出纖細的手指,將那瓷片穩穩的夾住。
廳裡的祁震和鄧麒也瞧見了,同時住了手,異口同聲,“妞妞小心!”見青雀輕而易舉的夾住瓷片,鄧麒眉花眼笑,“妞妞好厲害啊。”祁震也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祁震、鄧麒這一架打的很激烈,兩人頭上、臉上都有傷。青寧哭着撲過去,“爹爹,你受傷了!”祁震輕輕拍了她兩下,“阿寧,爹沒事。”
青寧哭了會兒,轉過身憤怒的指着鄧麒,“壞人!你打我爹爹!”鄧麒尷尬的小聲嘟囔,“是你爹爹先打我的好不好。”小丫頭就知道向着自己親爹。
鄧之翰默默走到鄧麒身邊,拿出手帕替他擦拭臉上的血跡。鄧麒勉強笑了笑,“兒子,爹沒事。”
祁震大怒,指着鄧之翰喝道:“他是沈家的外孫!鄧麒,你把沈家外孫帶到我祁家來,是何居心!妞妞的外祖父是被誰害死的,你忘了麼?!”
鄧之翰好像被雷劈了似的,面色雪白,呆呆的無法動彈。“妞妞的外祖父是被誰害死的”?大姐的外祖父,便是阿揚的外祖父啊,難道……?鄧之翰大爲恐懼,一時間,竟不敢再往下想。
鄧麒不服氣,“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兒子姓鄧,不姓沈!祁震你講講理,我兒子品行俱佳,不能只爲着他外家不爭氣,便把他一棍子打死!”
他是鄧家的孩子,又不是沈家的孩子!
祁震怒極反笑,“你鄧家還有品行俱佳的人呢?失敬失敬。鄧麒,妞妞外祖父去世之後,翻臉不認人的是誰,是不是你鄧家?騙了我家小姐,又另娶沈氏的人是誰,是不是你鄧麒?”
“我沒騙玉兒!”鄧麒叫道:“她是我青梅竹馬的妹妹,我哪裡捨得騙她?祁震你別污衊我,我娶玉兒的時候,滿心歡喜,要和她白頭諧老的!”
青雀微微皺眉,想把薛揚和青寧帶出去。不過,兩人都是一臉倔強,不肯動彈。薛揚尤其是滿目悲傷、震驚、不可置信,青雀嘆了口氣,阿揚,你若不想走,那便聽下去吧。
鄧之翰臉色慘白,慢慢走近青雀,“大姐,我外祖父,真的害了你外祖父麼。”
青雀簡短說道:“本應三路大軍共襲韃靼騎兵,你外祖父和另外一路大軍懷私,畏敵不出,我外祖父孤軍奮戰,力盡而死。”
淚水模糊了鄧之翰的眼眶。這麼深、這麼重的仇恨,自己和她之間,隔着這麼深重、這麼久遠的仇恨,再也跨不過去了吧,永遠不能親近了吧。
淚眼模糊間,一名綠衣少女俏生生掠到他面前,纖纖玉手指着他,憤怒斥責,“卑鄙無恥的小人!懦夫!”
少女雲鬢堆鴉,容顏如花,鄧之翰失魂落魄看了她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遞到薛揚面前,“阿揚,你殺了我吧。”
薛揚怔住了。 ωwш ⊙tt kan ⊙c ○
“阿揚,你殺了我吧。”鄧之翰柔聲央求。
薛揚木木的接過匕首,鄧之翰低下頭,伸手指着自己的脖頸,溫柔說道:“刺這裡,會死的很快。”
青雀認真的盯着他們看,連祁震和鄧麒也不吵架了,定定看向他倆。祁震過了好一會兒纔想起青寧還在身邊,忙伸出一雙大手捂緊她的眼睛,不許她看。
薛揚仰起小臉,手中匕首指向他的脖頸。鄧之翰低頭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眸中有無窮無盡的深情眷戀、愛慕不捨,以及悲傷和絕望。
薛揚看了他半晌,手中匕首忽然落地,掩面而去。
鄧之翰呆呆站了片刻,慢慢蹲□子,慢慢把匕首揀了起來,珍愛的放回懷裡。
“鄧之翰有前途。”回到晉王府,青雀感概,“他曾祖父,他爹,比他可差遠了,拍馬也趕不上。”
寧國公和鄧麒若有鄧之翰這份魄力,哪會和香秀、祁玉擦肩而過,不能長相廝守。
“令妹這是……動了心?”晉王微笑。妞妞的妹妹對誰動心都成,只要不打姐夫的主意,就是好孩子。
“不懂。”青雀乾脆的承認,“仙女娘,小阿揚,她們的想法,我常常不懂。”
若是祁青雀,無論鄧之翰再怎麼深情,再怎麼把脖子伸過來任憑自己殺,也不會對這樣的世仇動心。
可是,阿揚會怎樣,青雀卻料想不到。
“又不是我生的,輪不着我管。”青雀很想的開。
晉王眼睛一亮,湊過去輕輕攬住她,低低笑起來,“咱們生個孩子,好不好?”青雀嬌媚的橫了他一眼,“成啊,晉王殿下,咱們這會兒就生?”
晉王臉紅了,“晚上吧,好妹妹,晚上吧。”青雀做不解狀,“這麼神聖的事,爲什麼一定要晚上呢?爲什麼青天白日的便不可以?”
最正經的事,最神聖的事,爲什麼要放到黑暗的夜晚?不是應該很光明正大麼。
“因爲,四哥會害羞嘛。”晉王輕輕蹭着青雀,扭動着身子,撒着嬌。
阿原你……青雀呻,吟一聲,閉上了眼睛。阿原,我被你打敗了,徹底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