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來的人,硫磺中的殺機。
陳跡陷入沉思,一羣人從洛城遠道而來,爲何要藏在桃槐坊製作火器?
老吳聯結着景朝,同時又給這羣洛城人傳遞紙條……這火器難道是爲了炸開城門?不,沒有那麼簡單。
陳跡轉頭望向窗外,遠方城牆上,邊軍的人影來來去去。
城牆上的忙碌與城內的寂靜,彷彿兩個世界,而固原的秘密,似乎就藏在桃槐坊裡。
此時,小滿從食盒裡取出幾個白麪饅頭和一碟鹹菜、一碟臘肉擺在桌子上:“大家來吃飯吧……公子?”
話未說完,她一擡頭便看見陳跡轉身正要出門:“你們先吃,我得出去一趟。”
陳跡拿起門邊斜靠着的鯨刀,思索片刻後又重新放下。
張夏好奇道:“你要去桃槐坊打探嗎?我懷疑那裡有暗樁……”
她回憶道:“當我經過那裡時,臨街寶丰齋點心鋪子裡,明明所有東西都被邊軍搜走了,老闆卻還開着門做生意,他坐在門口的位置,剛好能看到東街所有人;王記裁縫鋪子裡的老闆娘身上穿的衣服不合身……我當時只敢裝作過路人,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不會有事的,”陳跡笑了笑:“我真希望自己能有張二小姐這樣的腦子。”
張夏也笑了笑:“我倒是希望自己有個男兒身。”
陳跡拉開房門,小滿趕忙拿起兩個饅頭,用乾淨的白帕子包裹上,走去門口,塞進他懷裡:“公子,您都一天沒吃飯了,揣兩個饅頭路上吃!”
陳跡揣起饅頭出了門,他沒有騎馬,一邊大口咬着饅頭一邊大步流星趕往桃槐坊。
一路上,沒了小販、沒人擺攤,街坊鄰居成羣結隊的站在屋外,高聲抱怨着邊軍熬的粥,細數着家裡被徵走了多少糧食。
陳跡從人羣中穿過,聽見有人高聲說道:“我家被搬走了十多斤小米兒,五斤苞米,還有一醬缸醃白菜,結果就給我們喝這麼稀的粥?”
“是啊,邊軍還從我家拿走一掛臘腸呢,那可是我年節前剛灌好的!”
“咱們一起去找邊軍說道說道,朝廷到底給不給老百姓活路?”
“老李,你家是不是還藏了糧食?我剛纔問到你家飄來香味了,能不能借我一斤?”
老李趕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家可沒藏糧食,你別污衊人!”
陳跡從喧囂中走過,低頭吃完了手裡的饅頭。
到得桃槐坊,遠遠便聞到了硫磺的味道。硫磺本身無味,但它會與有機物結合後產生硫化氫氣體,發酸的臭雞蛋味揮之不去。
當陳跡走進桃槐坊渠黎街,街面風平浪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寶丰齋的老闆,裁縫鋪子的老闆娘,目光只是在他身上一觸即分,又若無其事的做起自己的事情。
下一刻,當陳跡大搖大擺往李員外門前走去時。
寶丰齋的老闆,裁縫鋪子的老闆娘,還有窩在牆根睡覺的年邁打更人,驟然重新朝他看來。
那一道道目光宛如一張網,鋪天蓋地的將他罩在當中,他每走一步,對方的目光便轉動一分。
寶丰齋的老闆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柄短刀,裁縫鋪子的老闆娘從腰帶中抽出一柄軟劍。
咚咚咚。
陳跡旁若無人的敲響院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巴掌大的縫隙。
一名中年漢子從門縫裡冷冷看來:“少年郎,走錯地方了吧?”
陳跡笑着說道:“我來找人。”
中年漢子面無表情:“我看你不是來找人,是來找死的……”
話音未落,陳跡從袖中取出自己的海東青牙牌,舉在門縫前。
中年漢子的眼睛一點點睜大:“大人?”
果然,這是密諜司的人!
陳跡收起牙牌,凝視着中年漢子問道:“怎麼,不讓我進去麼?”
中年漢子遲疑了,他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只能回頭看向身後。
陳跡當即篤定,這院中一定有個與自己平級,亦或是比自己官職更高的大密諜。
他平靜問道:“你們這裡是誰在主事?”
卻聽院子裡有人輕笑一聲:“罷了,放他進來吧。”
此話一出,連同寶丰齋的老闆、裁縫鋪子的老闆娘都將兵刃收回,年邁的打更人重新窩回地上,抱着胳膊繼續打盹。
漢子緩緩拉開門,顯露出他身後的十餘名密諜,正手持刀斧殺機涌動。
而這十餘名密諜當中站着一位中年書生。
陳跡瞳孔微微一縮,拱手行禮:“馮先生,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陳大人,你我同爲海東青,不必多禮。”
院子裡,中年書生一襲青衫,右手正握着一卷書,左手還捏着一瓣剛剛剝好的橘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陳跡。
馮先生,白龍!
果然是白龍親至固原!
‘馮先生’對密諜們揮揮手:“出去吧,我與陳大人單獨說說話。”
密諜們抱拳:“是。”
有人吹起銅哨,發出三聲清脆的喜鵲叫聲,從院門魚貫而出,連同屋脊上也傳來離去的腳步聲。
待院門合攏,馮先生放下手裡書卷,笑着坐在院中石凳上:“本座還真擔心你喊一聲白龍大人,屆時本座怕是要把聽到的密諜都殺光了。這些可都是得力下屬,殺了太可惜。”
陳跡不動聲色道:“大人爲何換回馮先生身份來這固原?”
白龍笑吟吟道:“何時輪到你來問本座的計劃了?本座前幾日見到你時,還納悶你怎的也來了固原呢。”
陳跡疑惑:“不是您想辦法調開太子身邊幕僚,促使太子將陳家召來?”
白龍淡然道:“他身邊幕僚確實是本座調開的,離京前調走兩個,離京後殺了兩個,還有一個沒找到,不知藏去何處。但這是爲了你回京之後準備的,卻沒想到能提前用上,也好,省事了。”
果然!
陳跡輕聲問道:“白龍大人要我接近太子,所爲何事?”
白龍反問道:“那你又是爲何接近太子?本座先前只叮囑你潛伏在陳家,可沒交代你接近太子。”
陳跡沉默不語。
白龍朗聲一笑:“你不說本座也能猜到。你接近太子,不過是因爲軟禁郡主的修道之地景陽宮,就在太子的鐘粹宮隔壁,東六宮彼此一街之隔,不到六丈的距離。你問本座爲何安排你接近太子?成全你罷了。”
鍾粹宮,景陽宮,一左一右,一門之隔。
陳跡費盡心思抓諜探、保太子,也只是爲了能有身份走到那扇門前,往景陽宮裡看一眼。
他自知此事瞞不過白龍,但絕對沒有對方說得那麼簡單,這位動輒殺人的十二生肖之首,哪有那麼好心成全自己?嘴裡一句實話都沒有。
對方讓自己接近太子,必有更大的圖謀。
白龍審視着陳跡:“你是如何找到此處的?老吳並不知道桃槐坊裡的事情。”
說罷,他低頭沉思:“難道是這坊裡聚集起來的硫磺氣味將你吸引來了?所以,你知道火器配方需要用到硫磺……你是如何知道的?”
陳跡心中一驚,白龍心思過於機敏。
他趕忙解釋道:“是這街上的寶丰齋老闆和裁縫鋪子老闆娘暴露了,我觀察兩日,才發現了此處。”
白龍嘆息一聲:“一羣蠢貨,藏都藏不好。辦完固原的事情,全都送回無念山再練幾年。倒是你,如今已得太子器重,甚好。”
陳跡拱手問道:“大人,接下來需要我做什麼?”
白龍思忖片刻:“盯好太子,他見了什麼人、去了哪裡,都要每日稟告本座。”
陳跡小心試探:“大人要做什麼?”
白龍笑吟吟道:“本座如果說,本座打算爲福王除掉太子,你信嗎?”
陳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