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尼於可以說是這支鮮卑人的靈魂支柱,若非他如此勇猛,鮮卑人早就奔潰星散。
眼下侯尼於一倒,雖也有少量死硬分子拼命來救,但大多數鮮卑人都如失了魂一般,不是漫無目的地亂跑,便是跪地乞降。
待牛大與牽招等人喘着粗氣跑到塞障之下時,戰場上已無仍站立着的鮮卑人。
牛大一臉幽怨地抱怨道:“早知在這兒能打上一仗,我繞這麼原路設伏作甚,還不如跟着將軍。”
顏良橫了他一眼道:“那定是你無能,纔沒能截下這夥鮮卑人,把他們放歸此地!”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牛大被訓斥了一通沒說什麼,牽招卻站出來拱手道:“末將未能完成將軍交託的任務,有愧有愧!”
顏良已經從派出去的斥候處聽聞了大概,知道牽招的誘敵工作做得十分成功,沒能截下這夥人非是他的緣由。
加上牽招不是自己的部屬,反倒是袁大將軍的親信,顏良自然不願因爲此事與他交惡,上前拉着牽招的手臂道:“子經此番誘敵妙到巔毫,將鮮卑主力盡數誆走,不然我也不能輕鬆拿下他們的營壘。”
牽招也覺得自己做得沒什麼毛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被侯尼於拼出一個機會逃走。
不過原本安排攔截的牛大也因爲去埋伏闕機未能攔住侯尼於的歸路,算起來也不是自己的錯。
不過他方纔行來,已經看到了此地的步卒很多人都身上染血負傷,地上更倒臥着不少司馬和屍首,顯然是在短短的時間內已經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不僅以步擋騎擊退了闕機,還成功攔截下侯尼於,無不證明了顏良麾下步卒的強大戰鬥力。
牽招也讚歎道:“鮮卑人人多勢衆且戰力不俗,僅靠我這些人怕是也對付不了,只有將軍麾下精兵方能輕鬆克敵。”
顏良笑道:“你我就不必互誇了,眼下闕機逃逸而走,我雖然還設下了兩重佈置,但此人狡猾得很,若被他逃走必爲大患,子經可願率人追擊?”
“末將願往!”
“末將也願往!”
顏良這麼一說,牽招、牛大都表態請戰。
時間緊迫,顏良也不多虛套,直接讓牽招、牛大留下傷員,替換了一些備馬後往東邊追去。
不止是牽招與牛大,顏良身邊也有幾個小傢伙蠢蠢欲動。
郭淮、魏延、傅肜三人自從出征之後,一直被顏良親自帶在身邊充作扈從。
在馬城一役中,三人還大出風頭,合力追上閻柔生俘之。
事後顏良雖然誇獎了三人一通,但拒絕了他們加入一線部伍的請求,仍舊把三人放在身邊培養。
無論是在軍議還是在佈置軍務時,顏良都會讓三人在一旁旁聽,雖然並不允許他們隨意插嘴,但在事後都會問他們對事務的看法,向他們講解每一項決定背後的深意。
對於顏良而言,三人的價值在於他有後見之明,知道三人都是爲將之選,可以讓他略過選材這一步,進行定點培養。
可三人終究年輕,總是渴盼着親自衝殺建功的心思,方纔跟着顏良從塞障上殺下來時就表現踊躍,只恨戰鬥的時間太短。
見三人湊到自己面前期期艾艾地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顏良笑道:“汝等可是想要參與追擊?”
魏延立刻重重點頭道:“是的,將軍!”
眼下此戰大局已定,對於他們的小小請求顏良也不必攔着,說道:“汝等想要去也無妨,只是行事要小心一些,不得貪功冒進。”
見三人都大點其頭,顏良也不管他們聽不聽得進去,說道:“牽招、牛大用兵都有值得揣摩之處,你們不妨隨在他們身後,看他們如何追擊,如何驅趕,切記,不要脫離大部隊!”
“諾!”
且說闕機從沽水邊上的廢棄塞障逃離後便一路向東跑了四五十里,直到獷平縣境內的鮑丘水畔才停下腳步。
他倒也不是不想回頭觀望一下侯尼於那邊是何情形,但當他看到身後的步卒與後續的多股追兵一起把侯尼於圍攏起來後就毫不猶豫地撤了。
他對部衆的解釋是漢人蓄謀已久,若是不走怕是難以逃離。
但他內心是否存着假借漢人的手來除去侯尼於的心思,那就無從得知了。
鮑丘水就是後世的潮河,沿着鮑丘水一路北上,經過獷平與傂奚縣城,便能由古北口出燕山,返回草原。
跑到此處,身後尚且看不到追兵的影子,說明已經大致安全了,且人馬皆跑了百餘里路,累得夠嗆,也實在是不能繼續,不得不來到河邊飲水休息。
只是天不從人願,鮮卑人們剛剛跳下馬匹來到河邊猛灌上幾口水,甚至還來不及給馬匹飲水時,從鮑丘水的下游處就響起了陣陣馬蹄聲。
闕機心頭一驚,連忙跳上馬背往南查看。
只見南邊遠處殺來了一隊人馬,馬匹疾馳帶起的煙塵直竄天際,讓人看不清到底來了多少人。
自從在軍都山處險些遭到漢騎伏擊時,闕機心中的疑心病就犯了,而事實證明他的警惕心不無道理。
在闕機看來,眼下殺來的這支兵馬,一定是漢人的另一重佈置。
雖然看上去來人並不太多,但他也不敢留在此處與之交戰,難保不被拖住之後,從其他地方再殺出一股兵馬。
闕機連忙招呼那些喝完水的和還沒喝上的集合起來再度出發,趕在那股兵馬來到之前離開此地。
“兒郎們!莫要停留,再往北跑一段,只要回到草原上就安全了!”
這些鮮卑人們眼下已經沒了剛剛南下時那種意氣風發大肆劫掠的心氣,腦海中只想着如何保下小命。
在闕機的招呼下,他們拖着疲乏的身體,繼續爬上同樣疲乏的戰馬,沿着鮑丘水再度北上。
大多數沒喝上水的鮮卑人渴得不行,水波粼粼的鮑丘水就在邊上,但他們卻沒時間停下來喝上一口,讓他們分外難受。
而身後的追兵好似跗骨之蛆,雖然行得不快看上去短時間內追不上自己的樣子,但始終沒有放棄,一直咬在屁股後邊。
這倒不是因爲這股追兵不賣力,而是這股追兵實在有夠特殊,特殊到若是闕機看到能夠吐血的那種。
從遠處看,這股追兵揚起好大的煙塵,似乎人數衆多。
但到近處看就能發現,這股追兵只有四五十人而已,俱都是一人雙馬,且在馬尾巴後全都綁着樹葉做成的掃把,一邊走一邊掃地,怪不得能揚起如此大的煙塵。
這股“追兵”如此做當然並不是沒有緣由。
他們都是真定營騎兵曲的人手,奉了顏良之命,由公孫壽率領着在獷平縣境內設伏攔截。
真定營騎兵曲的人手並不多,想要完成攔截任務靠硬剛顯然有些不足。
公孫壽便想了這個辦法,在鮑丘水畔隱秘處設下疑兵,當鮮卑人來此飲水休息時殺出來阻擾他們休息,一路驅趕他們使得他們成爲驚弓之鳥。
而公孫壽本人則率領五百多騎候在更北邊的一處地點,待敵人更疲乏後再發起致命一擊。
當闕機小心翼翼帶着部衆進入獷平縣境內,他身邊的鮮卑人已經疲乏不堪怨聲載道。
闕機指着前方遙遙在望的獷平城牆道:“兒郎們!前邊就是獷平城,待我等入城休歇一番,也毋須怕身後那些慢吞吞的傢伙。”
鮮卑人們稍稍提了提神,正想要加緊趕路時,從道路旁的一處密林後突然響起一陣鑼鼓聲,緊接着便有一隊騎兵騰騰殺來。
鮮卑人新敗,又被身後的“追兵”追了一路,神經高度緊張,乍聞道旁有人殺來,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不是舉起武器反抗,而是奪路而逃。
即便是闕機通過觀察這片樹林的大小和衝出來的敵人隊形,判斷出來敵並不會太多,但也來不及遏制住部衆們恐慌的情緒,只得被人挾裹着往北奔逃。
公孫壽在此等候多時,原以爲有好一場惡戰,沒想到敵人雖然有兩千多人,但個個如喪家之犬,根本無人膽敢抵抗。
他倒也無所謂,帶着人就衝了出來,逮着跑得慢的鮮卑人一通砍殺。
那些鮮卑人見刀槍臨頭,只是下意識地格擋,更多的人見前路不通就四散逃逸開來。
公孫壽的兵馬分散開來好一陣追殺,在此處攔截下數百鮮卑人,自己幾乎毫無傷亡。
而闕機帶着部衆倉惶奔逃,連近在咫尺的獷平城都不敢進,直接從城外饒過直奔更北邊的傂奚。
只要過了傂奚,過了古北口,就能走出燕山,進入他們所熟悉的草原。
獷平與傂奚離得很近,不過三十里路,奔馬不過兩三刻鐘。
傂奚城原本只是西漢時期爲了抗擊匈奴而在燕山內側建立的一個小據點。
其後這個據點慢慢擴建,因着附近有鮑丘水流過,土地適合耕種,便設縣管理。
傂奚城與獷平城一樣,城內的防禦力量都被鮮于輔撤走,其後見闕機南下劫掠,城內大族爲了避免損失主動向闕機提供糧食換取太平。
闕機原以爲傂奚本地士族好欺負,還想要去傂奚休歇一番,訛詐些吃食財貨補充下元氣,沒想到卻在傂奚城下吃了個閉門羹。
就在一個月前,卑躬屈膝親自出城獻上財貨的城中士族,如今高居城頭一臉義正言辭之貌,拒絕了闕機入城的要求,更不願提供絲毫物資。
闕機氣得不行,威脅着要攻破傂奚屠戮一空。
然而傂奚士族不爲所動,只是在城頭張弓搭箭,一副戒備模樣。
闕機對此也無可奈何,鮮卑人本就不擅攻城,而即便他們能攻城也額沒有這個時間,身後的追兵不知何時能趕上,哪裡還顧得上拿傂奚撒氣。
在城下放下了幾句大話後,闕機繼續帶着人向北而行。
在傂奚城北側十里處,便是鮑丘水穿過燕山的一個隘口,只要過了那個隘口,就能回到他們的地盤,回到那遼闊的大草原。
見身邊部衆疲敝已極,闕機大喊着鼓舞道:“再走一段路,只要過了隘口就安全了,回到白檀城後,我會拿出牛羊來犒勞大家,待我們休養之後,再回來劫掠漢人!”
到了此刻,大家對闕機的信任感已經降得極低,好好的一場劫掠,竟然變成了大潰敗,不但沒能保住搶掠所得,還死傷了這麼多青壯,各部今年的日子定然不會好過。
不過眼下似乎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趕緊回到他們熟悉的草原上再做計較。
鮮卑人們拖着疲乏的身軀,強行驅策着已經渾身大汗的坐騎,繼續向山口行去。
古北山口雖然是因爲鮑丘水流經而成爲隘口,但人馬可通行的道路卻並不在河邊。
這一段河道被擠壓在十分狹小的河段,水流湍急,且河邊亂石嶙峋,並不適合大隊人馬通過,故而人們在河道上方山崖專門修建了一條道路用以通行。
這條道路並不寬闊,最窄處只能容三四人並行,最寬處也不過十餘人同時通過。
在山道的最頂端,也是最狹窄之處建有一個簡陋的關城,派有一隊士卒駐守。
不過鮮于輔在與袁熙交惡後,將大量的兵力都調往漁陽,使得此處關防防務幾如虛設,纔給闕機找到可乘之機,奪下關城入寇漁陽。
闕機也知道此處關城的重要性,在南下之後派了五十人留守,並李代桃僵地收取起了過往商旅的關津稅。
他站在山道的下方,看着上方關城上代表鮮卑圖騰的馬鹿旗仍在飄揚,心中不禁一寬。
他心想好歹關城還在自己手中,雖然此番南下劫掠以失敗告終,各部元氣大傷,但只要活着就還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更何況關城在自己手中,自己還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哼!
這些可惡的漢人,下次定要你們好看!
當闕機帶着牽着馬匹攀爬過一段漫長的山道,來到關城前方時,卻隱約感覺有些不妙。
被他留在古北口關城的是他的一個親信族人,爲人一直牢靠,按說看到大股人馬前來,肯定會派人前來詢問纔是,可爲何關城上至今還是靜悄悄的。
就在闕機疑神疑鬼的時候,關城上突然響起一陣鑼聲,代表鮮卑圖騰的馬鹿旗轟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黑底白字打大旗,上書“度遼將軍”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