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乃是一年之始,故而稱爲元日,又稱元旦、正旦、元正,也就是後世人們說稱的春節。
這一天裡,人們均以家族爲單位舉行隆重的儀式。
族中之人無分長幼,皆聞雞鳴而起,全都穿戴上最正式最華美的服飾,依親疏尊卑依次拜賀,然後再進行一系列的慶祝活動,其中就包括一起飲椒柏酒與桃湯。
有趣的是,拜賀的次序是從輩分最長,身份最尊的人開始拜起,而飲椒柏酒與桃湯的次序,卻正好相反,由最幼的人先飲,然後依次及長。
這是因爲,元日是新的一年的開始,標誌着幼童又向成人邁進一步,所以先以酒賀之,而老年人又失掉一歲,所以後飲酒。
這椒柏酒與桃湯也有寓意在其中,因椒性芬芳,又堪爲藥,故而飲椒柏酒是祝福一年之中平安健康。桃則向來是正氣的象徵,乃五行之精,能制百鬼,謂之仙木,飲桃湯寓意正氣護身,鬼祟辟易。
元氏城中,從雞鳴開始,家家戶戶皆門扉洞開。
先於庭前爆竹,以闢山臊惡鬼。
然後各家各戶門前都響起了公雞的嘶鳴聲,那是在殺雞。據說元日殺雞是壓厲氣,助草木生氣,也有說雞是陽禽,可以驅邪。
然後要爲自己的宅門換上一對新繪製的桃符,這一對桃符上照例是左邊神荼右邊鬱壘,這倆凶神惡煞的傢伙是如假包換的正牌門神初代目,至於後世那秦叔寶與尉遲敬德啥的都是山寨貨。
這一天裡,所有的人們都會穿戴上最爲體面的衣服。
比如士族男子都冠幘齊全,寬袍博帶,佩玉挎劍,捧着桃木所制的笏板。
女子也俱是珠玉在首,深衣襦裙,走起路來環佩玎璫。
貧寒些的人家也儘量穿上新制的衣衫,或者將補丁最少的拿出來披上。
有條件的人家裡,每個人都會享用一個小案,上面裝有椒柏酒、桃湯、膠牙餳、五辛盤和一個雞子。
爲各自的家族舉杯相賀後,便能享用這頓豐美的早餐。
稍事修整後,各家各戶就要相攜着祭祀先祖,排場大的數十上百人出城往家祠而去,條件簡陋的則在自家屋裡對着祖宗牌位祭拜一番。
顏良雖然客居元氏,家中並無長輩要拜賀,祖宗祠堂也不在此處,但必要的形式也不能少。
大清早的,他便帶領在元氏的家人互相拜賀,飲酒服辛,遙對東方下曲陽祖宗所在方向致拜。
一起致拜的有從弟顏貯、麼弟顏佑、侄兒顏枚、妻弟魏傑、妾梅娘和女兒絮兒。
其中顏佑本就在元氏爲吏,顏貯則是被顏良喝令在元氏面壁思過,顏枚、魏傑等人則分別從石邑和真定趕來。
按說真定離開下曲陽老家更近,不過魏傑似乎更喜歡待在常山,便舍近而求遠來到元氏找姐夫顏良一起過年。
顏貯自從被狠狠訓斥罷免職務後,倒是一直待在居所裡反省,期間也不見外人,更沒有來求見過顏良。
顏良還以爲他會意志消沉,不想今日看見雖略有清減但氣色還不錯。
見顏良看向他,顏貯主動道:“弟這幾日閉門思過,深感此前有負兄長期望,如今已是下定決心,再不會疏忽荒怠,必要勤心盡力輔佐兄長,還望兄長給愚弟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對於顏貯的高調錶態顏良十分詫異,不過他尋思着若顏貯真能夠幡然悔悟,倒也能成爲自己的臂助。
不過這傢伙先前或許是過得太順了,來到軍中就擔當軍候,這回即便他態度尚可,也要好好懲處一番,看看他是不是誠心悔過。
顏良道:“房山你是回不去了,若你還願意留在常山做點事情,便從議曹掾做起吧,若是不願的話趁早回下曲陽家中,我也不會怪責。”
議曹掾也就是沒事瞎比比的清閒官職,比起先前的比六百石軍候可差得遠了,不過顏貯竟然並未流露出不滿,直接答道:“但憑兄長安排,愚弟無有不願。”
顏良奇道這傢伙怎麼今天轉了性子,但今天是吉日,也不好太過敲打,便道:“此間倒正有一事,可由你出面,你與淳于將軍以及他手下司馬趙叡相熟,我欲將鐵官之事稟明袁公,你去告知他二人,我欲尋一相熟之人擔當房山鐵官令,若趙叡有意,你可配合其行事。”
顏貯想也不想立刻答道:“愚弟明白,定將此事辦妥。”
顏良看他答得如此順暢,也微覺奇怪,不由看了一旁的顏佑一眼,顏佑果然偏轉了臉去不與他目光相對。
顏良心裡頓時瞭然,顏貯能有此番表現定是顏佑私下去勸告了他,或許也透露了他與崔琰相談的內容,才能讓顏貯如此淡定。
不過他也並不打算責怪顏佑,畢竟大家都是同堂兄弟,互相幫襯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他只願老顏家也能如老曹家老孫家一般多出些能獨當一面的人物,這樣自己也能稍許輕鬆一些。
想到此處,顏良又看向了素來讓他十分放心的侄兒顏枚。
他與顏枚也有快兩個月沒見面,此番相見發現顏枚舉止更沉穩了一些,頜下留起了一層薄薄地疵須。
由於顏枚帶領的那批人手一直在訓練山地野戰,故而他面上略帶風霜之色,不過也不影響他的俊朗相貌,頗有顏良年輕時的風範。
顏良問道:“伯舉,你練兵練得如何了?”
顏枚乾淨利落地答道:“回稟將軍,標下兩千將士日夜在山野之間訓練,如今可做到翻山越嶺如履平地,亟待一戰檢驗成果。”
顏良笑道:“哈哈哈!好!伯舉不愧是我顏家的麒麟兒,開年之後我正要看你大顯身手。不過今日在宅中私宴,就不必用官職相稱了。”
顏枚乖巧地應道:“愚侄明白。”
顏良又看向了顏佑,他這個麼弟來到常山之後行事中規中矩,也令他很是放心,還時不時能出一些不錯的主意,也算大有長進。
顏良說道:“立本,開年後鹽鐵酒各項專賣都要付諸實施,且又有房山鐵官、井陘煤礦兩處需要費心,你肩上擔子不輕啊!”
顏佑道:“叔兄放心,弟定會盡心盡力爲之。”
顏良頷首道:“也莫要太過操勞,鐵官之事可多與守丞胡其商議,煤礦之事我看那陸康也頗有才幹,你可悉心培養,若遇着有什麼出色的人才,可報予我知。”
顏佑道:“愚弟明白。”
魏傑見顏良一一問過了旁的三人,也立刻眼巴巴地盯着顏良看,似乎很期待顏良的關注,那模樣像極了一條搖尾乞憐的小狗子。
顏良忍着笑道:“齊卿啊,我吩咐的足球比賽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魏傑興沖沖地道:“好叫兄長得知,如今元氏、真定、高邑三地的球場已經興建得差不多了,各地都已經至少組織起了五六支隊伍,三地士庶對改進後的足球賽制極爲感興趣,每每當球隊們在演練較量時都會引來不少百姓旁觀,甚至民間還有人效仿組建球隊。”
從蹴踘改進爲現代足球,雖然大的形式上沒有變化,不過更爲具體的規則需要讓人慢慢熟悉與接受,這也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所以顏良吩咐魏傑不必急着在所有地方開展,而是選在常山國中最爲繁華的三個城邑興修場地。
這三個城邑並非是隨意挑選,其中元氏是國治所在,有必要興修一個新的校場。
真定則是王城所在,且先前就建有比武校場,有廣泛的民衆基礎,稍稍改建即可。
高邑則是原冀州州治所在,雖然如今袁大將軍移治鄴城,可高邑仍舊是冀州首屈一指的繁華城邑。
而足球隊就十分簡單了,顏良命軍中操演之餘組織起來踢球,士卒們對這種新的休閒娛樂形式十分熱衷,很快就建立起了不少球隊。
在顏良的計劃裡,他打算讓一部分軍中的隊伍加上一部分各縣民間組織的隊伍踢分區聯賽,到農閒的時候再組織各個分區聯賽排名靠前的球隊踢盃賽。
這一級級的足球賽事也會成爲福利彩票的投注項目,將福利彩票的偉大事業推廣到常山全境,顏良只希望到時候各支足球隊的表現莫要像國足這麼爛就好。
常山獨創的“福彩掾”魏傑對顏良畫出的大餅信心滿滿,如今早就不再沉迷嬉樂,每天都像打了雞血一樣醉心於足球聯賽和福利彩票的發展。
顏良頗爲讚許地拍了拍魏傑的肩膀道:“齊卿如今也出息了,若你阿姐泉下有知,定也會爲你驕傲。”
魏傑嘴巴也甜,答道:“這都是姐夫悉心教誨,弟不敢或忘。”
小丫頭絮兒見父親與每個叔叔、舅舅、從兄都溫言鼓勵,她也蹦蹦跳跳地跑到顏良席旁,說道:“阿父,絮兒也很懂事的,我已經會背詩了。”
顏良笑着把絮兒抱起在膝蓋上坐穩,問道:“噢?我家竟然出了小才女了,你且背來與阿父聽聽。”
絮兒笑着道:“好啊,阿父聽好啦!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小女孩軟糯的聲音把這首《桃夭》演繹得極爲傳神,引得顏貯、顏佑等人都齊聲稱讚,絮兒得意地把頭高高仰起,像是一個得勝歸來的小公雞。
顏良也笑道:“絮兒背得真好,你可知道此詩的含義?”
絮兒道:“絮兒當然知道啦!是說那桃花枝葉繁茂,花兒燦爛,果實累累,那娘子嫁入家中,定能使家庭和睦興盛。”
此言一出,連顏良在內的人都十分詫異,若說會背詩倒也不難,可能說出這麼一番話就實在超乎一個五六歲小女孩的能力了。
顏良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梅娘,發現梅娘卻微微搖頭,他問道:“這是誰教會絮兒的呀?是你梅姨嗎?”
絮兒嗲嗲地道:“不是梅姨教的,阿父你猜是誰?”
這可難爲了顏良,他哪裡知道是誰教的,這絮兒平日裡也接觸不到什麼外人啊,既然不是梅娘,也不可能是忙得要死的顏佑和剛剛回來的顏貯與顏枚。
不過顏良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上回絮兒自己跑來前邊官署的事情,他事後問過值守侍衛,知道是隔壁辛毗家的女娃把絮兒給送來。
顏良雖然還沒見過辛毗家的女娃,但辛憲英之名可是早有耳聞,三國大才女嘛,後世被各種吹捧,卻不知是否名實相副。
聽說辛憲英與絮兒交好,絮兒時不時串門找她玩耍,這多半就是辛憲英教的了。
顏良道:“唔……讓我猜猜,可是辛家小姐姐教的呀?”
絮兒瞪圓了大眼睛,張大了小嘴巴,驚訝道:“啊呀?!阿父怎麼知道是英姐姐教的。”
顏良得意地道:“阿父可是常山國相,哪有什麼事情可以瞞過我的。”
絮兒小眼珠子一轉,說道:“當國相這麼厲害的嗎?那我長大後也要當國相。”
絮兒嬌憨的話語引得堂內衆人陣陣歡笑,不過絮兒本人卻被大人們笑得有些生惱,氣鼓鼓地道:“爲何笑人家,我就是要當國相!”
顏良抱起絮兒,用虯鬚紮了一下小女娃把她逗得呵呵直笑,然後說道:“絮兒長大後不當國相,當個比國相更威風的,好不好?”
絮兒喜道:“真的嗎?還有什麼比國相更威風?”
顏良卻賣關子道:“這個待你長大自會知曉。”
顏良沒心沒肺地逗弄着小女娃,而坐在下面的顏貯與顏佑聞言卻暗中四目相覷,互相給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絮兒笑了一會後說道:“英姐姐說,這首詩要在元宵之時當着阿父與宓娘子的面念,阿父定會喜歡。”
在真定時,梅娘對甄宓刻意結交,二人互相到對方府邸走動過幾次,因而甄宓也是與絮兒見過面的。
甄宓對這個粉妝玉琢的小丫頭也很是歡喜,絮兒也覺得甄宓這個漂亮大姐姐十分親熱,只不過因爲年歲還小,還不太明白父親要續娶甄宓過門的意思。
顏良心道這辛家小娘子倒有些意思,小小年紀便知道教絮兒借詩寓情,果然聰慧無比還是個會做人的。
顏良笑道:“那你可得好好謝謝辛家姐姐哦!”
絮兒道:“我有謝英姐姐,英姐姐最喜歡吃梅姨做的糕點,我每次都帶去給她吃。”
這時候梅娘裝作十分驚訝地道:“哎呀!怪不得近來糕點少了這麼多,我還當是遭了小賊了,原來是被絮兒偷走了呀!”
絮兒這才意識到說漏了嘴,咯咯笑着把頭埋入了顏良的衣袍裡不敢去看梅娘。
美妾在旁,乖女在懷,兄弟子侄同心,顏良看着這一幕,心裡不由默默唸誦着剛纔那篇詩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PS: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春秋》謂之端月。雞鳴而起,先於庭前爆竹,以闢山臊惡鬼。——《荊楚歲時記》
正月之朔,是謂正旦,躬率妻孥,潔祀祖邇。及祀日,進酒降神畢,乃室家尊卑,無大無小,以次列於先祖之前。子婦曾孫,各上椒柏酒於家長,稱觴舉壽,欣欣如也。——《四民月令》
正日進椒酒柏酒,椒是玉衡星精,服之食人身輕耐老。柏亦是仙藥。進酒次第,當從小起,以年少者爲先。——《初學記》